《平仄》 第1章 [gl百合]《平仄 gl》作者:蛋挞鲨【完结+番外】 文案: 常盼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养女,但性格仍然娇纵。 十五岁这年,养父母的亲女儿被接了回来,她不得不回到生母身边。 从富二代到穷二代,常盼平等地厌恶新环境的一切。 但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厌恶方游。 毫无血缘的姐姐,撑起破烂家庭的支柱。 却以缄默的魅力,夺走了常盼所有的注意。 她发现自己成年最想要的,不是二代生涯。 而是方游。 * 方游的人生是熬。 熬过小学,熬过中学,熬到工作。 一切就解脱了。 却没想到她无处可跌落的深渊生涯会掉下一朵花。 常盼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命运赋予她无法摆脱的责任。 最后会成为她扎根在深渊的那捧花。 熬到最后,没有解脱,是分开后再度重逢的相依为命。 *土味县城文学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年上|he| 内容标签: 都市 正剧 日常 搜索关键词:主角:常盼,方游 ┃ 配角:杨迎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上掉下来的妹妹不太可爱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常盼没想到自己真被常家赶出来了。 她觉得没什么好难过的,出门前还把自己的那串钥匙交给了保姆,显得自己非常识趣。 但还是在时间上漏算了一分,和正好把亲生女儿接回家的常金文夫妇碰了个面。 常金文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鼻尖架着一副细框的眼镜,居高临下的看着拖着行李箱正蹲着穿鞋的常盼,眼镜片还反着光,看着就很严肃。 男人问:“怎么还没走?!” 常盼:“耽搁了会。” 说完常盼看了眼被养母许涵揽着肩的女孩。 女孩看上去比常盼大点,但面黄肌瘦,头发尽管打理过了还是能看出长期营养不良缺乏油水的毛躁。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双眼,跟常盼对视一眼后又缩了缩身子,看上去畏畏缩缩的。 许涵以为她被常盼瞪了,往边上站了站,像是常盼晦气一样。 常盼懒得搭理这种送瘟神的氛围,像是不在意之前对她非常疼爱的养母的态度,穿上鞋走了。 走到大门口还能听到许涵对亲生女儿的嘘寒问暖,还有常金文训斥保姆的声音,无非是交代好了几点就让她走,怎么还拖拖拉拉的。 按照常理,这种真假千金互换的假千金也应该哭一会,但常盼只是在家门口站了会,最后掏出了保姆给她准备好的火车票,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常盼:“容城北到禄县南……什么鬼地方?” 前天常金文告诉常盼他找到了亲生女儿,并且联系到了常盼的亲生母亲。 希望常盼能回到亲生母亲的住处。 常盼当时刚从外面玩儿回来,在客厅听养父母神色后只是点了点头,拎着买来的东西上楼了。 心想:早知道就多买点了。 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货的常盼对这一天早就有心理准备。 她甚至懒得问自己亲生父母是哪儿人,反正以常金文的性格是会打理好的。 这一天到来后常盼又在家里住了最后两天,思考了到底得带什么走之后,刚收拾完就碰上了回来的真一家三口。 她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张火车票被她捏得一些皱,最后常盼还是抚平了,狠狠转头往前。 她想:我没什么好难过的。 养父常金文很会赚钱,导致这些年常盼花钱大手大脚,出行都是最高规格待遇。 这是她第二次坐火车,上次选择坐火车还是那群疯货说看了某个大型真人秀,说得体验一下硬座的感觉,结果才坐了一站就骂骂咧咧下车了。 常盼在集体活动很少说话,像个游离在这个圈子外的人,那叫她来,她就礼貌地来一下。 去禄县坐火车也要七八个小时。 常盼抱着书包靠在窗边昏昏欲睡,对缓缓而过的风景视而不见。 周遭嘈杂脏乱的环境似乎影响不到她,对面坐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 小孩对常盼带着的头戴式耳机非常感兴趣,踩着桌子嗷嗷的要去拿,被母亲抱着骂了几句就开始嚎啕大哭。 常盼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了对面的情况,调大音量又闭上了眼。 坐车的疲惫像是因为时间而成倍增长的,她一边觉得常金文实在抠地不行给她买了硬座,一边又天马行空想自己是不是腰不好了老了之后会怎么样云云的。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常盼背着书包嚼着口香糖拉着行李箱站在出站口,茫然地看着黄包车堵满出口的地方。 一边是看上去就脏得不行的公共厕所,以及生锈了铁栏杆,外面更搞笑了,还是个菜场。 很县城,很……让人想逃。 但她实在没地方去了。 常盼看着纸上写着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想着自己是打过去,还是直接上一辆黄包车报个地址好。 外头下着大雨,夏天风灌进来也是热的,常盼站到了一边,大概思考了五六分钟,有人电话打来了。 第2章 号码和纸上的一样。 常盼接起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连客套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常盼?我是方游,你到了没?” 方游?谁啊? 常盼嘀咕了一句,“到了,出站口,下雨了。” “我知道,你跑出来吧,我进不来,黄包车这里。” 说话的人声音不太好听,感觉像重感冒没痊愈,一股气卡在喉咙,钝钝的,但听不出年纪。 常盼正想挂电话,那人说:“别挂。” 常盼:“哦。” 说完常盼拿着手机拎着行李箱往外走,可惜雨大的像泼盆似的,她一冲出去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拿水管哗啦啦的浇了个透心凉,最后连小跑都放弃了,慢吞吞地走到了外面。 黄包车蜂拥而上。 常盼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有人拉了她一把。 温热的手掌和她的胳膊接触,常盼迅速转头,对上一张伞下平静的脸。 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人。 对方把常盼拉入伞下,从黄包车的缝隙里钻走了,一边还问:“常盼是吧,我是方游,你姐。” 姐这个称呼对常盼来说有点陌生。 按照她这张嘴的属性来说,并不是叫不出口的,平常买点东西她都可以管收银员大妈叫姐,更别提养父母家亲戚里的好几个堂姐表姐了。 但这个场合,有人非常正经的对自己说‘我是你姐’,让常盼有点无言以对。 常盼对生她的那个家庭一无所知。 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条件如何一概不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大概是做了很多年的心理准备所以没那么好奇了。 在禄县夏季的大雨中,皮肤白净身材纤细的少女看着自己已经溅了脏水的白球鞋,低着头说:“我叫常盼。” 方游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戴着一副有点老土的黑框眼镜。 大概因为人也过于朴素的原因,像是和这样的环境融为一体,牛仔的七分裤下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看上去黑漆漆,脏不脏也看不出来。 方游嗯了一声。 她递给常盼一把雨伞,看着这个矮自己半个头脖子上还挂着个耳机的女孩撑起雨伞,无声的跟着自己身边。 常盼撑着的破伞连伞骨有一根都是断的。 她跟着方游,踩着因为大雨而险些漫上人行道的积水。 绕过一家家门面狭窄的店铺,七弯八绕。 天地朦胧间,绕过最后一个弯,方游停下了。 这是一片筒子楼,最高也不过四五层,一栋栋挤在一起。 楼前还有一个花坛,停车棚边种着不知道是什么树,跟着方游的时候还能踩到,因为泡过雨水的缘故,踩起来已经没有卡吱卡吱的声音了。 这样的地方,楼道窄得都不能两个人并排走,常盼看着方游的折伞在地上滴出的蜿蜒水迹。还有爬满铁锈的扶手,墙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划痕,还有肯定是小孩写的类似‘我是大英雄’之类的中二屁话。 这样的环境,脚踩在上面,都有一种凌空的感觉。 好像是一幢危楼,承载不了过多的人口。 其实常盼的行李箱蛮重的,她拿着伞还要拎实在有些重,在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开始喘气了。 方游回头,说:“我来吧。” 说完把自己的伞递给常盼,伸手去拎常盼的行李箱。 这东西的重量也有些超乎想像,但方游也没多嘴的去问装了什么,默然地拎着先行一步了。 常盼二十八寸的行李箱被方游拎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可怜相。 毕竟她这位陌生的‘姐’居然面不改色的拎着上了五楼,期间并没有磕着碰着行李箱,甚至连口气都没喘。 常盼盯着方游单薄的背看了大约二十秒,最后盯着t恤上隐隐透出的蝴蝶骨出了神,但显然有人已经听见了她们的动静,率先开了门。 门户大开露出内侧还没褪完色的倒福,在常盼眼里有些触目惊心。 但更让她触目惊心的是这个地方,小的一目了然,一瞬间,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富得流油的曾经还真是偷来的。 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女人。 说她是中年人,但她那白了一半的头发又不像。 说她是老年人,但又还没那么老,她明显是带着喜意开门的。连带着身后的油烟味也一并汹涌了出来,浇得常盼神经麻木,任由女人高高兴兴的把自己拉进了门摸了个遍。 “是小盼吧!怎么衣服都湿了,快去换换!!” “小游你愣着干嘛啊,带妹妹去啊!” 方游像是才发现这陌生的妹妹湿答答得跟个落水狗似的,哦了一声。 像是生母的女人转身继续炒菜去了。 常盼看着方游拉开一道移门,里面是一间房间。 不大,一张床,一张摆着还没她以前电脑屏幕大的电视机,然后方游又拉开一道门,说:“你换吧,对了,你住这儿好了。” 常盼看了一眼,这里明显比刚刚那儿还小。 一张床就占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一半就是窗户前充当书桌的缝纫机,还有一点大概是可活动空间,常盼的行李箱估计连摊开都很困难。 这里是方游住的地方,虽然收拾过了,还是能看出点生活痕迹,墙上贴着的奖状还没撕下,上面一排不知哪年哪月的三好学生让常盼这个不爱上学的有点惶恐。 第3章 常盼:“那你呢?” 方游指了指床头说:“等会吃完饭,这个一撤,我进去就可以了。” 常盼瞬间觉得自己的到来好像把人家逼到了一个可怕的境地。 但她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行李箱一拉,把方游逼得往后退到了另一个房间。 然后打开了行李箱,在可以亮瞎眼的电子设备地下掏出一包衣服,扒拉出一件和身上如出一辙的短袖,当着方游的面换了起来。 方游喂了一声,指了指窗帘。 脱了一半的常盼含糊的应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方游腿还挺长,一跨就到了缝纫机前,拉上了那块大概是旧床单改造的窗帘。 然后跨出去,关上门走了。 常盼换下湿答答的衣服裤子,把行李箱的东西扔了一半到床上。 她倒是连床单都换了,又换了一双雪白的崭新帆布鞋。 可惜头发湿答答的没法换,不然她早折腾完了。 外头的母女两个的闲话因为常盼的到来而终结。 直到常盼喝了好几口营养快线,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只生母夹过来的鸡翅,才知道方游居然还不是亲姐。 这场她心知肚明要来临的回收仪式在她十五岁的这个暑假到来了。。 常盼在破旧不堪充满油烟味的‘回收站’吃了人生中第一顿名副其实的‘妈妈的味道’。 但这竟然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依旧给了常盼很大的违和感。 可能是方游和这个妈妈的关系,也可能是这个陌生的县城。 常盼突然觉得,自己十五年的富家女生涯,可能是过度透支。 她的未来,或许会很糟糕。 第2章 这是一顿让常盼头一次吃的筋疲力尽的饭。 一顿饭足够让她知道她亲妈叫什么,干什么工作,今年几岁等等一系列零碎的信息。 亲妈宋香萍有点絮叨,外表已经看不出年轻的模样了。 和常盼的养母许涵比,第一印象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许涵四十五岁,比宋香萍还大好几岁,但估计俩人站一起肯定是宋香萍看起来大点。 常盼刚才一进门就瞧出自己以后日子不好过。 她像是一个刻薄的投资者,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打量这这个外表就贫到不堪的家,丈量着突然降临到身边的亲人,即便不是常金文的亲生女儿,她也率先学会了估算斤两。 方游坐在一边。 对面是一堵连皮都脱了一大半的墙,两边坐着的她的养母,和一个刚来的妹妹。 她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加上一个低着头不夹菜就嗯嗯嗯个不停的常盼,衬得着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宋香萍还残留着喜悦的声音。 宋香萍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女人,她对失而复得的常盼表示出了十万分的喜爱。 即便常盼态度冷淡,她还是依旧热情的给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从常金文给她打电话开始说起就没停下来。 还东扯西拉的追溯到生她那会的事。 常盼实在是不想抬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外面下着大雨,就着更加灰暗的傍晚,头顶的灯泡不知道是从哪里接来的电线,灯泡上还黏着许多黑色的污垢,仿佛下一刻就会掉到原本就没有卖相的菜里。 更别提亲妈唾沫横飞的,常盼都不想伸筷子。 最终还是方游开口打断了宋香萍的喋喋不休。 方游:“妈。” 她顿了顿:“我吃饱了,先上班去了,碗留着我回来洗吧。” 方游站起来的时候小方凳跟水泥地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常盼难以忍受地叹了口气。 因为低头,方游那副眼镜滑落了下来,常盼这么侧着,能看到她镜片下的眼睛。 有那么点下垂眼的感觉,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因为她有些严肃的神情,竟然无端的生出一股不好相处的气质来。 宋香萍:“啊,好好,那你路上小心点。” 方游走后,宋香萍看着常盼的脸,觉得对方和自己不大像,有点孩子亲爹。 特别是那双眼,老眯着,像是睁不开似的,又像是天生瞧不起你,不想正眼看你。 这双眼若是放在男人身上,就像宋香萍年轻的判断失误,总觉得这人端着架子瞧不起人,但他看你,就是稀罕你。 但久了之后,本性就暴露无遗,好赌行骗,好相貌跟过日子也完全没有关联。 但常盼生得好,又像是富人家养出来的娇。 一举一动都充斥着跟这个小而昏暗环境格格不入的骄矜。 姑娘家生了一对这样的眼,又不太像个好姑娘,像是她人生就得离经叛道,才对得起着一瞄就旖旎丛生的眼一样。 宋香萍:“盼盼你吃饱了没有,没的话妈再给你盛点饭?” 宋香萍看着常盼,语气不自觉的放低。 自从她在常金文发来的照片上第一次看到常盼,就觉得让常盼回来都是亏欠。 当年常盼那么小,就被亲爹卖了,这太难补偿了。 “别叫我盼盼。” 常盼把碗往前一推,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喊了声不带一丝感情的妈,“我不喜欢。” 宋香萍也站了起来,碎花的短袖有点小,贴在她有些臃肿的身体上,那点不知所措都变成了憨态可掬,配着身后窄小的厨房,让人觉得更加可怜。 第4章 宋香萍:“那我叫你小盼可以吗?” 常盼点头,然后把自己的碗叠到对方的碗里,筷子也放了上去,“我吃饱了,谢谢妈。” 她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像宋香萍年轻时的模样,这样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宋香萍误以为女儿是接受了自己,竟然哭了出来。 常盼只是站了一会,转身就回房间了。 常盼内心平静,转头拉开移门,进了从今往后都要属于她的房间。 夏天的五楼热的像个蒸笼,一场大雨也没能够浇灭这种往上翻涌的热浪。 习惯了暑假与空调为伍的常盼坐在那张低矮的床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只有一个小风扇,挂在开裂了好几条缝上。 原本的颜色被多年的尘埃污垢所淹没,变成了一个灰不溜秋的玩意。 好像你一拉开关,灰尘就会扑簌簌地落你一头。 常盼又去拉开旧床单改造的窗帘。 小窗户外是暴雨,还伴随着闪电,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格外的刺眼。 这么随意地向外望去,就能望到一片灰色瓦片下的屋子。 大街小巷,伞花一朵朵的穿行,还有鸣笛的声音,和嘈杂的雨声混在一起,像是庆贺她回到原点。 宋香萍不敢打扰她,收拾完东西就进房间休息了。 常盼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她甚至连桌布都带来了,在缝纫机上铺上了格子桌布,摆上自己比较喜欢的玩意。 这房间小归小,但总体还算干净,还残留这前任主人的简洁精神。 在常盼犹豫着要不要去撕下墙头的奖状,结果踩着床沿的脚一歪,一屁股坐在床上,脚撞在缝纫机上,疼的她龇牙咧嘴好一会。 一低头,就发现了角落里一纸箱的本子,新的旧的,无一例外都是印着奖字。 封面艳俗的掉价,各种陈年旧图画啊草啊简直非主流的辣眼睛,但显然本子的主人丝毫不嫌弃,用得还颇为自在,常盼随手拿了一本,差点被里头的字好看到晃眼。 教科书般的优等生。 各类笔记各类书摘,从古到今从各类学科一应俱全,仿佛下一刻就得钻出个文曲星来。 “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游。” 常盼随手念了一句封面是古旧风景图本子的扉页。 字写得比前几本工整,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日记体。 她觉得自己还没这么厚脸皮,第一天上门就把人家老底给翻了,索性倒在了床上。 从回来开始,常盼就没去管过扔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可见也不是没人不想联系她,可她铁了心的无聊到底,最后两脚搭在缝纫机底下的木凳,就这么睡着了。 方游跟蛋糕店老板打了声招呼,拎起包准备走的时候被老板何英叫住了,穿着洋气的漂亮女老板叫住她:“哎,小游,你等会。” 方游回头看她。 “这个你拿去,”何英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蛋糕盒往前一递,“给你妹妹吧。” 方游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不用,她又不是小孩。” 她说话的口气有些硬梆梆的。 但何英认识她也很多年了,知道这人就是这种德性,也没理她的拒绝,直接塞到对方手里,“爱要不要啊,你雅雅姐今天下午刚做的。” 方游知道这下是没办法拒绝了,她只好道了声谢,才拎起雨伞往外走。 下了快一天的雨终于是停了。 雨天的烘培店没什么客人,要是没雨的时候基本天天爆满。 何英托着下巴看着方游,在后头做明天订单蛋糕的董雅走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工资给方游了没,你可别又忘了!” 何英:“忘了,明天给她。” 董雅:“就怕你又忘了、明天估计不下雨了,晚上孩子估计又得来,听方游说她妈最近身体不好来着,多给几百吧。就说提成,省得她又不要,她打那么多份工还念大学,一下子就压垮了。” 何老板叹了口气,觉得董雅实在是话多,她说:“知道知道,她下午不是去接宋阿姨的亲生闺女了吗,哎我觉得方游又得愁死,那丫头从小到大都劳碌命,也不知道当初被宋阿姨捡回去是好还是坏……” 骑着自行车往草药店赶的方游完全听不到何英和董雅说的话。 她在阵雨过后的小镇里骑着车,感受着夜风吹来的难得的凉爽,老式的自行车轱辘在不平的小路上滚着,没多久后一个刹车,停在一家草药店口。 方游回家将近十点。 她先是看了眼厨房的水槽,发现宋香萍已经把碗给洗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点月光透过厨房的蓝色玻璃照进来,静谧压过了由于空间的拥挤带来的压迫感。 方游开了小灯,把拿回来草药煎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进了屋。 宋香萍已经睡着了,再拉开隔门,方游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孩,才陡然想起,家里已经不止两个人了。 从今以后都是她妹妹的常盼背对着她,鞋都没脱,一只搭着小方凳,一只靠着行李箱,从睡相可见,应该是一个脾气大并且嚣张的女孩。 方游暑假回来打两个月的工,赚来的钱勉勉强强够学费。 生活费还得靠奖学金和在校兼职,这个家实在给不了她什么,还得承担起赡养宋香萍的责任。 第5章 她倚着门框,拎着蛋糕,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出声把床头柜移掉,结果她还没实施行动,常盼就翻了个身。 好了,眼神对了个正着。 常盼坐了起来,方游倒是松了口气,她把蛋糕递给常盼,说:“给,没吵到你吧,我要移柜子了。” 任谁睁开眼看到有人站在自己窗前直愣愣的都会吓个半死吧! 常盼无语了片刻,开了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靠到了一边,看方游从身边经过。 里头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像个储藏室,有一盏壁灯,暗暗的。 还有一张折叠钢丝床,看上去刚整理出来不久,不过还可以睡人,一张沙发凳,就够挤得满满当当的。 常盼心想:我这房间居然也算豪华。 方游出来的时候把床头柜侧着放到了一边,问常盼说:“你洗澡了吗?” “没。” “那你先洗?” “没事。” “哦。” 常盼目送方游出了房间,在她呆坐的几分钟后迅速的洗完回来了。 这就完事了? 常盼狐疑的看着方游,这位姐姐摘下了眼镜比戴着眼睛看着顺眼多了,她擦着头发一边站在一边说:“你现在去洗吧,小声点,妈睡了。” “对了,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明天我带你去买好了。” 常盼:“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常盼觉得和方游单独相处很乖。 好像这是常盼第一次跟洗完澡的人说话。 这种在她记忆里是和很亲密的人构架的场景突兀的出现,显得有点怪异。 方游:“不用客气,我是你姐。” 常盼哦了一声,笑得有点挑衅,声音都阴阳怪气了的:“那谢谢了,姐。” 方游不在意她加重的音,只是笑着嗯了一声。 第3章 第二天早晨常盼是被方游叫醒的。 她眯着眼看了眼房间,隔了好一会才明白自己变成一个大写的贫困了。 可多年惯出来的起床气还是让她习惯性的翻了个身,不耐烦的说:“别烦我!” 方游也不生气,膝盖一顶,伸手去关了墙上的电风扇,出房门吃饭去了。 几分钟之后,常盼突然坐起来。 她那一头左右不齐的短发宛如一个鸟窝,仿佛下一刻就有鹌鹑飞上去。 这鬼地方白天热得不行,半夜就得被冻得瑟瑟发抖。 现在太阳出来,常盼又热得要死,仇恨地盯着这个多一个都会挤成压板纸的地方,最后揉了一把头发,还是起床了。 没走出门,倒想起来先开电扇。 比房间宽敞那么一点的客厅里,方游正坐着吃早饭,看到常盼出来了,说:“洗完脸就吃饭吧。” 没看到宋香萍,常盼问:“她呢?” “你说妈啊?”方游喝了口粥,“她出摊了。” 常盼:“什么?” 方游:“妈出摊去了,做烧饼。” 常盼对摊贩的印象还停留在上学路上看到的街边小摊,煎饼果子那种,一个饼铛就得站到地老天荒,一个还不值多少钱。 养母许涵是个非常注重健康的人。 虽然有点毛病,但这在这点上固执的依旧改不了。 各种豆子粥在常盼过去的生活里出现的频率很高。 虽然口味淡,但久了也习惯了,跟杨迎雪那帮人出去,她也不太习惯吃重口味的。 常盼觉得自己完了。 方游早在昨天就领教过常盼刷牙的磨磨蹭蹭。 不过她早上九点有个家教,倒是可以慢慢等。 指不定这小孩洗个脸都得大半小时,粥凉了她还得热。 果不其然,等常盼洗完脸涂这个那个完事后,粥已经被方游热了两遍了。 米都不成形状,常盼在心里对自己说要习惯,方游早就吃完了,她顺带把鸡蛋也热了一遍,装咸菜的小碟子往常盼面前一推,“吃完我带你出去逛逛。” 然后方游看了一眼手表,“不过我九点到十一点半还有一个家教,你可以去妈那里等我。” 常盼非常不愿意:“你把我丢一个地方,我自己瞎走走就好了。” 方游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反对,说:“好。” 好不容易出了门,常盼在楼下,看着方游从车棚拉出一辆自行车,示意她上来。 常盼可能之前没做过车后座,拽得特别紧。 方游叹了口气,把自己的t恤衣摆松了松。 方游骑车很稳,哪怕这辆车非常高。 常盼估算了一下,她自己骑的话脚估计只能踮着。 早晨的禄县空气很好。 方游说带她逛逛,还真是骑着车逛逛。 大街跟容城的大街相比只有一半,两边都是零零散散的店。 这个点还有些没开门,不时能听到卷帘门拉开的声音,轰隆一声,却不突兀。 街上还有猫猫狗狗,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见人也不吠,反而乖巧的摇摇尾巴,讨点吃的。 方游问她:“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常盼想了想:“我想换张手机卡。” 方游哦了一声,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常盼相处。 如果她是宋香萍亲生的,估计还可以热情一点。 但方游是个捡来的面对常盼。 第6章 她有一种愧疚感,好像自己平白无故占了人家亲妈那么多年似的。 如果常盼可爱点,说不定她也能多说几句。 常盼问:“你多大了啊?” 她看着方游的背,觉得这位姐姐腰不错,被她捏着衣角,露出一截腰来,像是感受到凉飕飕的,方游把衣服往下扯了扯,“松手!” 常盼:“哦……” 方游:“二四。” 常盼:“真的假的!我以为你都二十六七了。” 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方游看不见的背后嘴皮子扯着,分明是故意的。 “真的啊,”方游这一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反正我也是你姐。” “那你在哪上大学?” “雁城。” “学什么?” “医。” “挺厉害的。”常盼随口一说,手里还捏着方游的衣角,心想这不是杨迎雪好的那款吗,话少、腰细、有点姿色。 方游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常盼这种人眼里居然能混上一句‘有姿色’,她骑着高大的自行车拐了个弯,在一家手机店前停了下来。 方游:“下车。” 常盼发现方游跟其他人说话倒是和气的很,她指着常盼说,“这是我妹妹,办张手机卡。” 老板:“给妹妹办卡啊,不怕你爸妈发现呢。昨个儿有个小孩家长还跑过来让我退钱呢,我都不该给小孩办卡了。” 方游:“得了吧叔,我都多大了还怕家长呢。” 老板:“来,小妹妹报个名字。” 常盼拆着手机卡,老板顺口问了句:“手机联系人有备份吗,你先备份一下?” 常盼刚开机,手机就不要命似的振动起来。 方游这么随意一看,倒是看到来电显示上的两个字——狗杨。 是男是女从这性质恶劣的外号上无从得知,但也能看出来关系不错了。 常盼报了名字和身份证,接电话的时候不小心点了免提,那头传来一个非常暴躁的声音:“常盼你找死啊,不接电话还关机,你有没有……” 常盼手一滑,挂了。 方游看着常盼居然还冷笑了一笑,有点搞不清现在青少年的相处方式。 办卡很快,方游付了钱,依旧带着常盼。 但快到补课时间了,她刚要说话,常盼却打开通讯录拨了个号,手自然的抱着方游的腰开始打电话。 方游拐弯差点没收住,她抿了抿嘴,无视腰间的痒意,但在她腰间作祟的人似乎毫无自觉,说话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她的腰,跟玩儿似的。 方游很不自在。 她一开始把自己定位在姐姐这个位子上,加上这个身份,本来就低常盼一等。 她从小到大其他可能不太好,但唯独在‘忍’上修为甚高,居然能面不改色的听常盼和朋友东扯西扯小小年纪就夹着有色段子开一些极其放肆的玩笑。 常盼跟杨迎雪唠完发现自己带到一个有点印象的地方,好像昨天来的时候也经过。 等到方游停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前方十米是个有点眼熟的人。 一个桶形的做烧饼工具,还有穿着围裙的宋香萍,以及围着买东西的人。 方游:“你下来吧,我要去上课了。” 常盼一千个不愿意,抱紧方游的腰:“姐我跟你去成吗?” 方游:“你放手!” 常盼:“不放!” 她俩在这边拉拉扯扯的,不少路人看了过来。 常盼生怕被宋香萍发现把自己叫走,脸埋在方游背后,更加无理取闹。 她过去的生活里倒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举动。 许涵对常盼的要求一直是往淑女方面培养的,可惜常盼天生没这个细胞,学什么死什么,最后变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如果常家的亲生女儿晚找到几年,她的功力估计还可以更上一层楼,跟着杨迎雪她们天天上头条。 方游觉得后背要被烫伤了。 夏天的衣服本来就薄,常盼的脸带着呼出的热气贴在上面,让她五脏肺腑都难受。 方游最后忍无可忍把常盼一推,扬长而去。 这一推非常的有技术,常盼都没摔,只能瞪着眼站在原地。 这一片人很多,很快就把方游的身影淹没了。 铺天盖地的陌生感像是从这一刹那涌上来,伴随着因为太阳猛烈的热意,枯燥的蝉鸣。 她了无生趣的啧了一声,瞥了一眼依旧忙碌的宋香萍,转身就消失在人堆了。 这样的插曲对方游的影响也没有多大。 她头一次差点迟到,道了歉之后立马进入状态。 禄县能请家教的家庭都比较富裕,方游的假期基本被这样的生活填满。 早晨的工作结束之后,下午还有一节课,晚上还得去蛋糕店上班。 她的生活像是被层出不穷的事情填满,有人贸然闯入,也只是泛起一点涟漪。 下课后,她给宋香萍打了电话:“喂?妈,常盼在你那儿吗?” 宋香萍显然已经忙过了点,她说:“不在啊,怎么了?” 方游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常盼的抗拒,以及她初来乍到的不熟悉。 她甚至忘了去问常盼的手机号码。 这下完了。 但生怕宋香萍担心,她补了句:“妈,我中午跟常盼出去吃了,您随便吃点好了。” 第7章 宋香萍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嘀咕了一句:“刚才还问我。” 她的手心还都是面粉,老式的手机外壳上也都是白白一片,她一点也不在意,把手机塞进了围裙的口袋,又开始忙活起来。 方游先是打电话跟下午的要补课的孩子家长请了个假,然后骑着车就开始四处寻找。 十一点多的天热的不行,蝉鸣让人更觉得烦躁,方游骑着老式的自行车在种满梧桐的街上穿行,眼神搜寻着常盼的踪迹。 常盼那左右不齐的头发就够显眼了,更别说她那跟小地方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虽然说半大点孩子野性都没去哪来的气质,但常盼还真有那么点。 瞧不起人的那种,她的瞧不起人还不是说出口的。而是她眯着眼,目光散漫,就能轻而易举的散发出一种嫌恶。 从来没人教过常盼出门怎么生活。 她像是天生比别人多长了一个心眼,仅凭别人的细枝末节也能窥探出一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来,并且非常迅速占为己有。 现在常盼也没有在陌生地方的不适应。 她在街边小超市买了根冰棍,还在别人怪异的目光下买了把直伞,撑开搭在肩膀上咬着冰棍慢悠悠的晃着。 小巷子也钻,时不时钻进店里买东西去。 常盼也去过不少风景区,都是跟杨迎雪那帮人去的。 她俩在家里都不怎么受待见,常盼不受待见的理由是非亲生,杨迎雪不受待见大概是因为她是后妈生的。 两个人从小时候家长们聚会认识后就臭味相投,不过在这方面杨迎雪显然更胜一筹,多半是她带着看上去生活不能自理的常盼到处瞎玩。 常盼最后找了家看上去比较小资的店,进门才发现是蛋糕店,兼各类饮品。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喝着一杯廉价的咖啡玩起了手机。 蛋糕店里开着空调,被冷气包围的感觉实在太过舒坦,她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没意识到有人找她快找疯了。 第4章 方游电话打来的时候苏雁青正好推开麦香坊的门。 苏雁青笑着听完方游的话,嗯了好几声,打趣的说:“这次第几天,就离家出走了啊?好啦别生气不会没的……” 玻璃门刚被推开,方游就被里面的盛况吓到了。 店老板何英正端着奶茶在座位间走动,看到她来了,笑着说:“苏公主,大驾光临啊?” “何姐都多少年了你还这么调戏我啊?” 苏雁青长得浓艳,身材凹凸有致,穿得格外清凉,况且长得也美艳,一进门就受到了无数男孩的关注。 苏雁青先是站在吧台前跟董雅点了单,然后拿着手机问方游:“你妹妹什么样啊,我等会出去帮你找找好了。” 大中午的,方游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街巷。 她一边说:“白色t恤,牛仔七分裤,长的挺白……” 苏雁青笑的不行,“这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小孩。” 方游:“头发左右不齐的,老眯着眼,应该……挺好认的。” 苏雁青:“好吧……我找找,哎等等,叫什么名儿?” 方游:“常盼。” 苏雁青:“行,大热天的你注意点,别中暑了。” 方游:“嗯,谢了。” 苏雁青把手机扔回包里,董雅正在调着奶茶,笑着问:“苏公主怎么没把男朋友带来啊?怎么皱着脸。” 苏雁青:“我和你店里大半客人一样,还是个孩子。” 她顿了顿:“方游说她妹妹不见了,我买完这些扔给家里的小孩就帮她找去。” 店里弥漫着一股蛋糕和奶茶的香气。 小孩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写作业的,也有谈恋爱的,还有打牌的。 那堆青少年突然发出一阵哄笑。 吧台的三个人都转过头去,原来正玩惩罚呢,也许太吵,角落里睡觉的女孩抬起了头。 何英诶了一声,“那小孩也挺厉害的,一进来就睡,动静这么大都吵不动的,太逗了。” 苏雁青顺着何英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抬头打哈欠的常盼。 那左长右短的头发看上去很显眼,况且跟周围这群小孩比起来有点怪样。 苏雁青问:“那女孩来多久了?” 董雅:“三个多小时了吧,点完东西就趴下了,一口都没吃。” 苏雁青又盯了一会,走了过去。 座位都背靠背挨着。 苏雁青经过那群起哄的青少年时,还有人吹口哨,她转头冲吹口哨的男孩笑了笑,不出意料的看到小男生脸红的坐了下去,一阵嘘声。 常盼还处在被吵醒迷糊的状态,盯着面前的空气发呆,苏雁青坐在她对面的时候伴随着香水,她陡然的清醒,转头看着对方。 眼神的意味格外明显——“你是哪位?” 苏雁青两手交握,向前凑了凑,仔细对比了一下方游说的特征。 倒是没错,这姑娘其实真的很好认。 刚开始以为没睡醒眯着眼,没想到还真是习惯性眯眼,看上去怪高冷的。 “常盼?” 她试探着问。 对方这才抬眼,但也不过是耷拉一下眼皮,撇了一下。 这种看法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像是你值不了几斤几两。 第8章 苏雁青心想:“这小丫头片子,一副死样子,估计方游要头疼死了。” 一方面,她又很幸灾乐祸。 比较方游一天到晚半死不活,来个更加半死不活的,不知道会不会负负得正,活泼那么一点。 毕竟对方身上担子太重,无论什么时候都像是寸步难行,千金难改的样子。 苏雁青:“你是常盼对吧?” 她又重复了一遍。 常盼嗯了一声,开始端起桌边的咖啡喝,还切了块蛋糕。 苏雁青:“你姐找你。” 苏雁青捧着半张脸,一半的茶色长发垂在桌上,弯弯绕绕,看上去妩媚极了。 常盼:“她找我?” 她把叉子放在盘上,碰撞的声音在吵闹的室内不值一提。 少女舔了舔唇上的奶油,冲苏雁青笑了笑,“我姐找我做什么?” 她盯着苏雁青,觉得这个女的跟方游的类型完全相反。 说话的调调听得出两个人还可能比较熟悉,常盼本来也没生气但现在有人跟她说方游找她,心里又冒出了点火。 苏雁青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挑衅的意味。 她看着常盼,觉得这小丫头片子长得还真好。 虽然脾气太臭屁,但不论是那双眼睛还是那嘴唇,都好看得不得了,估计长开点直接去当明星也可以了。 特别是笑的时候,唇线非常明显。 唇珠又带着点楚楚可怜,揉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妩媚来。 不得了了。 中学时期就称霸乡村高校颜值的苏公主有点惆怅,觉得这位小妹妹大概会很麻烦。 但这点念头马上就被抛开了,毕竟也不是她的麻烦。 对于方游来说,常盼应该是一种痛苦又甜蜜的折磨了。 苏雁青:“她说你不见了。” 女人当着常盼的面给方游打了电话——“方游,你妹妹在何姐这里,赶紧来吧。” 期间又瞎聊了几句。 常盼喝着咖啡,对于苏雁青是方游朋友这个事还是有点惊讶。 毕竟方游看上去就是个古板的人。 苏雁青则完全相反,通过对方走过来还跟小男孩笑的德行来说,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十多分钟之后,伴随着风铃的响动,玻璃门被推开。 方游裹挟着夏日的热气走了进来,她先是扫了一圈,看到角落里朝她招手的苏雁青和低着头的常盼,走了过来。 常盼都能感受到方游身上的热气。 苏雁青把对方拉到了座位,把刚才何英端给她的柠檬茶推给方游,然后拎着包站了起来,说:“那我走了啊,家里还有俩崽子嗷嗷待哺呢!” 方游:“嗯,谢了。” 苏雁青:“哎你这人,真冷漠!” 她还拿包砸了一下方游的背。 方游叹了口气,说出一句让常盼有点吃惊的话,“干嘛啊,我肉\偿才算热情?” “不!我无福消受!”苏雁青叹了口气,捂着心口飘走了。 几秒后又回来,苏雁青对常盼说:“小妹妹,下次见了!” 常盼:“……” 方游坐在对面,报出一串数字。 常盼:“?” 方游:“我手机号码。” “存着吧,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存一下你的号码,早晨忘记这件事了。” 常盼慢吞吞的掏出手机,按下一个“1”,然后又看方游。 方游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报了一遍。 她沾了水的嘴唇显得润润的,开口的声音却还是那种粗粒的,像是被热水烫过的喑哑。 常盼乖巧的存了个“姐”,然后打了出去。 方游盯着手机,响动后迅速的挂断。 存了一下,她顺便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三点半了,她问:“走吗?” 常盼其实很不想走,这里开着空调太舒服了,回那个地方让她觉得浑身难受。 方游的态度更让常盼别扭。 她原本以为方游找过来的时候会气急败坏,自己正好不搭理她,让她更生气。 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叹了口气,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看了看自己。 然后存号码,然后站起来,还礼貌性的问自己走不走。 有点可怕。 但常盼想归想,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方游先去结了账,在何英打趣的眼神中交代了一下,然后拒绝了对方赠送的小蛋糕,推开门去拉车了。 常盼一步分成三步走,从头到脚都散发出“我不想走”的气息。 方游看出她的抗拒,拉了常盼一把,掌心触碰到女孩因为在空调室里待久了有些冰凉的肌肤时,心里几乎是同步地冒出点舒畅。 但方游很快就松了手,像是揭过了这个失态,淡淡地说:“先带你认认路,下次你自己来就好了。” 常盼惊讶的看她。 方游忍不住笑了笑,“家里很热,我知道。” 常盼在这样的眼神里从一块尖锐的石头变成了一块软橡皮。 并且伴随着全身无力等症状,最后只能顺从的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顶着烈日回那个百般嫌弃的家。 方游并不知道自己在和常盼无声的拉锯战里旗开得胜。 她骑着车经过梧桐树,思绪在蝉鸣声里飞的很远。 第9章 后座上的重量时时刻刻提醒她又多了一份责任。 这份责任像是从天而降,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况且方游也没有资格反抗,只是选择一种比较恰当的接法,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距离开学还有最后一个月。 常盼的转学手续是她的养父母给办的,但学费没有交,按照常盼之前的成绩,是可以在重点高中念的,而重高的学费,又比普高高一点。 方游知道,只是这么一点,就足够让她垮了。 这个穷到连空调都装不起的家庭,仅凭宋香萍那副日渐衰老的身躯只能撑起一个角。 而剩下的,必须是她这个日渐成长的躯体去承担。 同龄人光鲜亮丽的生活方游都没享受过。 命运像是否定了她的存在,但磕磕绊绊的长大又证明了她。 被宋香萍收养又像是一个拐点,把方游带上一条弯弯绕绕的路。 方游甚至无暇去管其他的问题。 同龄女孩纠结的情感、学业于方游来说不过无底生活的一块垒石。 而身后这份重量,才是方游以后的年月里不能抛弃也没有选择的顽石。 方游希望常盼能乖一点,不要惹事,安安静静的长大,直到成年,直到成家。 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呢? 方游的脑子里骤然闪过这个念头。 但很快就被她忽视了。 一个陡坡,常盼下意识的抓起了方游的衣服下摆。 但因为慌张的缘故,反而摸了一把对方的腰。 方游一个激灵,差点翻车。 坐在后面的女孩一点都没觉得是自己的错,反而掷地有声的说:“姐,你车技好烂。” 方游想:她不会是来讨债的吧? 第5章 那天之后,常盼开始每天往麦香坊跑。 每天戴着个大耳机揣着游戏机窝在角落,等中午的时候方游补完课过来接她,下午又送过来,之后再接,晚上姐俩一起过来值班。 老板何英偶尔觉得自己用一份工资雇了个小工还买一送一,来个看门的。 “看门的”今天没像前几天那样趴着睡觉,一反常态的插着耳机打电话。 常盼跟个猫似得缩成一团。 窗帘拉了一半,一半落在她的宽松的t恤上。 脖子上挂着大耳机,耳朵里带着个小的,大概是打电话专用,表情很是不耐烦,似乎在跟人讨价还价。 “常盼,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怎么听都是那种拉长调的散漫音调,配合这人的脸,怎么想都会先入为主的是无理取闹。 对杨迎雪,常盼的态度已经习惯了恶劣。 “我不管,”她一手捏着耳机线,白的过分皮肤在一半的阳光下近乎透明,“你别来。” “有什么好来的……” 破烂的小地方,破烂的住处,没意思的姐,烦人的妈。 夏天的热气仿佛一口气往她身体烘,她恨不得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再也不用醒过来。 可惜被这人夺命的电话给吵醒了,常盼有点后悔把新号码告诉杨迎雪。 听她这么说,电话那头的杨迎雪炸了,“为什么不好来?你不是在这里吗?我来一下怎么了?” 杨迎雪习惯的尾音上挑,带着几分缠人的黏腻。 如果换成男孩,估计已经酥得不行了。 如果换成性向不太一样的女孩,也许觉得这是一段迷人的情话。 但常盼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这一点,满心满眼觉得杨迎雪烦人。 她扭了扭身子,“你来住哪?” “没什么好来的啊,这里一点也不好。” 常盼干脆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一手盖着眼睛,一手放在肚子上,“那钱,你有空打到我卡上就好了,我等会把卡号发给你。” 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常盼,”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常盼:“我有什么可看的,你这样,女朋友知道吗?” 电话那头的短发女孩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和常盼如出一辙,她盯着天花板奢华的吊灯,啊了一声,习惯性的调整口气,反问:“我分手了你都不知道?” 常盼顿了顿,“不知道啊。” 杨迎雪:“所以安慰我一下,让我来吧宝贝。”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把我当朋友啊。” 杨迎雪几乎是刁钻的挑着常盼不爱听的话说。 她俩从萝卜头的年纪就认识了,自然知道常盼的变扭。 这人所有的亲密都不爱宣之于口,连提都不提,她当是你回事,你也得自己领会。 常盼皱了皱眉,她压低了声音,“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挺烦的。” 杨迎雪反而笑了,她松了口气,觉得这样还有商量的余地,“什么都没有?哪里,你还有钱,还有……” 她可以的顿了顿,“我啊~” 常盼已经懒得去分辨话里的的真真假假,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来?” 杨迎雪:“今天都可以。” 常盼:“今天算了,都下午了。” 杨迎雪:“那明天?” 常盼:“好。” 杨迎雪:“你跟我住一起吧?” 常盼:“嗯。” 这段互相周旋的对话让常盼觉得有点疲惫。 第10章 她没什么朋友,换了电话卡之后就剩下一个杨迎雪了。 当初留下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有一笔攒下来的钱放在对方那里。 自从懂事之后知道了领养的含义,常盼就有意识地攒钱。 常金文夫妇在生活上从来没有亏待她,零用都是大手大脚的, 这么多年,常盼的存款也比较可观了。 为了不被发现,还是存在杨迎雪的卡里,毕竟按照常金文那铜臭味十足的样子,果然,找到亲生女儿,就把她的卡都给冻了。 现在手里能用的,还是外婆给的。 外婆…… 常盼闭上眼,想到被宣判流放的时候,外婆塞到她口袋的卡,和老人松弛肌肤在胳膊上的触感。 方游过来接她回去的时候,常盼想了想,还是提了一下。 “姐?” 常盼拉了拉方游的衣服。 方游回头,“怎么了?” “我明天有朋友要来,去外面住。” “朋友?” 方游有点惊讶,从常盼回来开始,就没听她提过一句从前的事情。 像是遗忘得干干净净,偶尔吃饭的时候宋香萍也想问问,但都被常盼的沉默打发了。 常盼:“嗯,小时候就认识的。” 她拉了方游一下就松了手,她晃着腿玩着手机,侧坐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平衡。 方游:“那你回去跟妈说一声就好了。” 她不想对常盼的事多加干涉,但回家吃饭的时候这件事还是遭到了宋香萍的拒绝。 头发白了一半的女人一听到这个事,就一脸的不可置信。 宋香萍:“出去住?家里也可以住为什么要出去住?” 她一手还端着碗,一只手放下筷子要去拉常盼的胳膊。 常盼偏了偏身子,没让她拉到。 宋香萍:“让小盼同学住这里不就好了?上什么宾馆,多不干净!” 常盼一句话都不说。 她在饭桌上一向没什么好说的,像是对宋香萍的话充耳不闻,权当播个通知。 但她妈在这方面有些敏感,宋香萍看常盼这样的态度,对亲生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骤然被压下去。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也看出常盼对她的不亲,甚至有些嫌弃,这会终于爆发了。 她像是一时间涨了十几个胆子,把碗在桌上重重的一放,“不许,不许出去住!” 听到宋香萍这么激烈的反应,方游终于说话了。 她先是把因为宋香萍的动作而洒出来的饭用筷子反头拨到了一起,然后喊了声:“妈,你冷静点。” 女人像是没听到。 她臃肿的身体微微颤抖,室内昏暗的灯光在她身上丝毫没有镀上光亮,反而添了一层灰败的阴影。 宋香萍:“小盼你听到没有,出去住不安全,你还小,而且宾馆一晚上太贵了。” 常盼越听就越想冷笑。 她天生反骨,宋香萍越是这样,她越是爱搭不理。 眼下被点了名字,头也不抬,只是兀自喝着粥。 宋香萍身体本来就不好,生了个大女儿,结果夭折了。 小女儿又被丈夫卖了,精神状态就不好。 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方游很熟悉哪个点能戳中宋香萍。 她被抱来的时候正是宋香萍最脆弱的时候,给她的都是最浓烈的关怀。 这么多年宋香萍对丈夫陈民的恨,和对亲生女儿的愧疚以及那种无力感让她越发的敏感,经不住刺激。 常盼像陈民。 尽管过去了很多年,方游对常盼的生父还是有很深的印象。 特别是这双眼睛,那年夫妻俩离婚的争吵,这双眼里的冷漠倒是显得触目惊心。 现在常盼坐在那自顾自的模样,偶尔抬眼看一看,和陈民像了个十成十。 “妈,别生气,”方游站起来,拍了拍宋香萍的背,她看了一眼常盼,眼神示意对方回房间。 常盼看懂了,放下碗筷就转身走。 “我让你走了吗?!”宋香萍吼道。 常盼脚步一停,她漠然的回头,看了一眼亲妈。 “你瞪我做什么!” 宋香萍又吼。 方游只觉得头疼,她甚至觉得这对亲生母女八字相克。 最开始的一个热脸贴冷脸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方游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回来吃饭也不安生,头疼的不行,只能说:“妈,你先吃饭……” “吃什么吃,孩子不听妈的像话吗!方游你别管,我今天得好好说说她!” 宋香萍虽然年纪大,但力气确不小。 天天能推着小车绕县城做生意,方游没个防备,被这么一推,腰撞到了一边的碗柜上。 尖角戳中,疼得冷哼了一声,但反应迅速,把柜门一推,才没让碗啊盘啊掉一地。 常盼被烦得不得了,进屋拿了东西背了包就走了。 铁门哐当一声,震的耳朵疼。 宋香萍不依不饶的追出去,“做什么,妈说你一句你还发脾气!” 方游蹲在地上蹲了好一会,灯泡电流的滋滋声在空旷的环境里特别刺耳,没过多久宋香萍悻悻的回来了,嘀咕着说:“小孩子,跑的倒是快,我是老了,哎,小游你去找找你妹妹……” 这片的楼着实像危楼。 第11章 常盼为了躲开宋香萍走了另外一条楼梯,没想到拐去了另外一栋。 这栋比刚才那栋还破旧。 也没个独立卫生间,走廊尽头是厕所,味道可以熏倒一头牛。 更可怕的是现在饭点,走廊白黄不一的灯泡亮着,一户户人家在走廊上搭着灶台烧饭,炒菜声、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聊天声,伴随着厕所的臭味,菜的香气,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这一刻,常盼终于憋不住了。 但呕了半天也没呕出东西来。 天渐渐黑下来,常盼快速下了楼,她跑到了街上拿出手机开音乐,震的耳朵都疼也无所谓。 像是能把刚才宋香萍单方面的争吵,方游脸上隐隐的痛苦和走廊的人生百态一并挥散开来。 天黑下来,禄县的街道上就比白天热闹了。 风吹来也不再那么热,街上有拿着蒲扇穿着背心的老人在走着,常盼买了跟冰棍塞进嘴里,满大街的找宾馆。 街上还有骑着自行车的青少年,欢笑声从街头窜到街尾。 她四处张望了会,又低着头走路了。 音乐声突然中断,有电话打了进来,她看了没看就接起来,传来方游的声音:“小盼,你在哪里?” 她想:这人真不容易。 通过刚才那有些令人无语的闹剧,她倒是可以窥见方游这么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个时候,常盼倒是无比庆幸她那亲爹把她卖到了常家。 至少,常盼的养母许涵是不会在饭桌上大吼大叫的。 常盼:“我在找宾馆。” 方游一点也不惊讶,“你现在在哪个位置,我找你,等会带你去找。” 常盼报了个路边的餐馆名,方游没过多久就到了。 自行车刹车的时候声音很响,方游在离她十米多远就开始减速,正好停在常盼面前。 常盼看着方游,笑着问:“姐,你带我去找宾馆你妈不会打你啊?” “是咱妈。” 方游先是认真的纠正了一下这个称呼,然后说:“你先住着吧,我再和她好好说就成,别……” 她想了想,觉得常盼其实一点不会怕,就把那个字咽了下去。 常盼哦了一声,翻身上车的时候顺手扶着方游的腰想稳稳姿势,没想到手刚碰到,方游就嘶的一声。 “怎么,撞疼了?”常盼没上车,手隔着方游的衣服在腰上碰了碰,方游一只手打掉她的手,“别闹,没事,我回去上个药就好了。” “回去?”常盼重复了一句,她斜着眼看着方游,目光落到车篮子里的方游的小包,“你不是还要去麦香坊上班吗?晚上回去啊?” 这句话冷嘲热讽双管齐下,方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对面正好有个药店,常盼买了瓶红花油,迅速的跑回来爬上车,“走吧。” 这一串动作连贯无比,方游连阻止都来不及。 方游找宾馆很伤心,常盼看她盯着大厅的房价表皱着眉头的样子,说:“姐,我有钱,你不用担心。” “你哪来的钱,”方游看她一眼,当她放屁。 常盼:“我外婆给的。” 方游:“你外婆?” 方游后知后觉的想起常盼说的应该是养母的母亲,“你自己的好好保管,这个我来付就好。” 常盼看着方游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 对方付钱的时候一声不吭,常盼觉得方游这个人软硬不吃,也挺烦的。 常盼从麦香坊老板打听过,方游是勤工俭学学费生活费都自己挣的人,也不知道她这么一回来,会穷到什么地步。 方游开了个标间,一开门常盼就溜进去巡视了一下地盘,觉得还挺干净,立马开空调躺下了。 还指了指另外一张床,说:“姐,要我帮你擦药吗?” 第6章 方游拒绝了常盼的要求,她在房门站了一会儿说:“那你在这儿呆着,我先走了。” 常盼问:“你不把这个拿走?不拿走我扔了,反正也没用。” 方游说了谢谢,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明天来吗?” 常盼:“是啊,怎么了?” “她来了会给我打电话的。” 方游“如果你那同学让你去接她,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去……” 常盼:“不用,她家有人开车送她来的。” 常盼喝完了水又调低了空调。 室内空调声很大,她一只胳膊搭在脸上,蒙住了脸,声音有些闷闷的,“不用麻烦你,宾馆的地址我自己会去问前台的。” 常盼见方游还杵在门口,终于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下班回来帮我带块蛋糕,要抹茶的,有小杯子的那种,不要撞翻了。” 方游:“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常盼:“是啊……” 她一脸不想多说,像是之前经历了什么天大的苦楚一样,最后留了个因为翻身而乱糟糟的后脑勺给方游。 方游:“知道了。” 方游说完后朝常盼这边走过来,从兜里掏了几张红票子放在床头柜上。 她说:“要买什么自己买好了,你那些钱自己存着就成,别乱花。” 常盼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钱,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方游,又带着点怪腔怪调:“谢谢姐。” 第12章 但也没有去拿的意思。 这么多天下来,方游也能看出一点常盼的恶劣。 她非常乐观地把这些归结为富家孩子特有的性格,然后迅速开门走了。 门锁落上的一瞬间,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抽光了生气。 常盼对着冷气直吹了好久,久到全身冰凉,才钻进被子里,洗完澡后开着电视机发呆了。 以前生活有多少精彩,现在就有多少无聊。 . 方游回来的时候找常盼的时候将近十点了。 她开房间的时候拿了两张房卡,刚一进门,就看见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常盼。 少女穿着看上去跟没穿的短裤,从睡相上看依旧生龙活虎。 方游刚把蛋糕放在床头,常盼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也许是还没分清楚什么情况,她先是嗯了一声,伸手去抓方游的手。 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去拿蛋糕的,甩得非常干脆。 方游骑车一趟下来热得不行,身上的温度也很高。 常盼在这个温度调的特别低的空调房里,连体温都非常的低,随意的一碰,像是滚烫的石子落入冰凉的水中,只会让人觉得舒服。 常盼坐了起来,说了句含糊的谢谢,把蛋糕盒拆开后就放那了,靠在床头缓了缓。 结果方游还没走,常盼:“姐?” 方游嗯了一声,“那你早点休息,记得刷牙。” 然后走了。 常盼:“有毛病吧。” 第二天常盼是被杨迎雪的电话吵醒的。 她先是骂了对方一句,然后在杨迎雪没有丝毫反应的语气里迟疑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快到了?你开的是私人飞机吧?” “啊?我家哪有这么有钱!”杨迎雪笑了,“我很早就出发了啊盼姐!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啊!” 常盼:“我看看。” 刚睡醒的常盼很好摆布,她呆呆的看了一眼屏幕,才恍然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正午十二点。 杨迎雪:“睡傻了吧常盼,昨天半夜搞什么小动作呢这么累兮兮的!” 常盼:“你滚!” “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自己找过来吧!” 杨迎雪:“成成成,你说什么就什么!” 在常盼还在慢吞吞擦脸的时候,宾馆的门就被敲的咚咚响。 杨迎雪跟招魂似的喊了无数遍常盼,从欢呼雀跃到声嘶力竭语气里就能表现出非人的表演天赋。 常盼一点也没被影响,收拾完才去开门。 一开门,就是杨迎雪一个非常用力的拥抱。 “宝贝儿想我了没?!” “没有!” 常盼推开越搂越紧的人,然后把对方的行李箱扔进房间,迅速关上门。 常盼:“来两天你带这么一大箱?搬家呢。” 杨迎雪:“反正暑假,多待几天没事儿啊。这里条件好差的,我们换个地方怎么样?超级大床房!我刚路过看到过,哎我服了这个地方真的好小哦……” 杨迎雪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聒噪。 小时候叫讨人喜欢,大了就讨人厌,只要她想,三天三夜都不用停下来。 常盼习以为常,转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杨迎雪扑在床上,凑到折衣服的常盼眼前,笑着问:“下乡体验怎么样啊,苦不苦?” 常盼:“苦,苦死了。” 她眼皮都没掀,她知道无论怎么样,杨迎雪还是这副笑嘻嘻的模样。 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她就没看到对方生气过。 优越的家庭条件一直是她们这些人得天独厚的优势,现在得排除常盼了。 其中脾气好的也有,脾气不好的也大有人在,一堆男男女女从小长歪了的也少,但大多数,其实还是被教育的非常好的。 常盼算例外。 杨迎雪算装模作样的例外。 常盼:“哎一边去。” 杨迎雪:“我帮你吧!” 常盼忍无可忍,抓起对方的一头卷毛,“请你消停点。” 杨迎雪:“呜呜呜。” 常盼:“别演了。” 等方游第二天下班给常盼送蛋糕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退房了。 她在前台愣了片刻,最后道了声谢,提着蛋糕盒走了出去。 常盼正被杨迎雪拉着在街边瞎逛。 这位同学显然对小镇生活充满了好奇。 好奇地眼光打量着这些低矮的房子,瓦房和水泥房还有稍微高档点的小区楼房挤在一起,那些闪烁的灯光像此刻的躁动心情,差点晃瞎别人的眼。 即便现在是大热天,杨迎雪还是喜欢拉着常盼走。 每当常盼要甩开她,就会被迅速拉上,一路下来,循环往复。 常盼已经不想挣扎了,她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杨迎雪,“两个女的,这样牵着手,有问题吧?” 杨迎雪:“别自作多情啊!” 常盼哼了一声。 杨迎雪接着走,“我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至少不是这么瘦的。” 常盼笑了笑,然后狠狠踩了对方一脚:“请你对照自己看看,再说话好吗?” 杨迎雪不知道先可怜自己的新白鞋,还是先去哄哄这位已经毛炸两万米高的盼盼熊猫。 她只能低下头,把自己烫完过了一个阶段变得松软无比的卷毛送到对方眼前,是非常狗腿的邀请。 第13章 常盼瞧都不瞧,用力掐了一下杨迎雪的手心。 杨迎雪反而握的更紧了。 她嘿嘿一笑,左手拉着常盼的手,右手揽着对方的肩膀,正想再亲近一点的时候,常盼的手机响了。 常盼一看来电显示,觉得头疼。 她俩就站在路边大眼瞪小眼,常盼最后还是接了起来,“喂,姐。” 杨迎雪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常盼这么快屈服了。 毕竟常家这么多年的家庭冷暴力,让常盼的性格非常的冷硬。 甚至有点怪异,她像是一团表面柔软的糖,但里面却硬得像石头。 所以杨迎雪不敢咬,怕贸然的动口,伤的反而是她自己。 常盼站在道旁的树下,前头是看不到头的夜市。 热闹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把这个小地方衬得没白天那么简陋。 换做以前,杨迎雪也没想到常盼能有一天。站在马路边,这么心定的看着这么不上档次的夜市,接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电话。 毕竟这个人,心里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她去珍惜。 常盼想要家吗? 之前的不像个家,现在的,杨迎雪光想想,也觉得不像。 那常盼会想要什么呢? 杨迎雪琢磨了很多年,费尽心思地包容常盼,至今没搞清楚对方到底在意什么。 电话那头的“姐”不知道说了什么,常盼回绝了一句,之后又迅速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说了几句话就挂了。 见常盼转头,杨迎雪立即笑脸迎人:“怎么了?” 常盼皱着眉,“家里的姐要来。” 杨迎雪:“来做什么?” 常盼:“因为我把房退了。” 她踩着脚下不太平的人行道地砖,然后说:“她找我。” 常盼:“去前面路口等她好了。” 方游骑着车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夜市路口站着的两个女孩。 高点的乍一看以为是个男孩。 毕竟身量也高挑,一头短卷发,穿得也很帅气。 近了才看出是个女孩,一边站着的也是个短发,但明显柔软了很多,站姿依旧漫不经心,远远就能看出她的不耐烦。 那个高点的女孩似乎跟常盼关系很好,已经站地很近了,还凑近说话。 像是凑在颈窝说话,有种亲密的感觉。 常盼居然也没有反感。 自行车停在她们眼前,方游把蛋糕递给常盼。 “给,抹茶的。” 常盼盯着眼前的小蛋糕,迟疑了片刻,没想到一旁的杨迎雪接下了,嘴甜的说了声:“谢谢姐。” 常盼瞪了杨迎雪一眼。 杨迎雪继续笑。 方游盯着杨迎雪看了一眼,心想:有点奇怪。 第7章 常盼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游和杨迎雪。 这俩人对视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 她们这三个人站在一起这个样子其实挺搞笑的,特别是方游那一脸凝重,像是看到了什么炸/弹似的。 杨迎雪这人也是个厚脸皮,根本不怕陌生人的注视。 方游看她,她就大大方方的给对方看。 笑得恰到好处,让人没办法觉得她是一个臭脾气的人。 毕竟有些人天生长了一双笑眼,难过也看着不难过。 最后是方游先撇开了眼。 她对常盼说:“那你好好和朋友玩,我先走了。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路边的灯光还挺亮,常盼心不在焉地听着,头顶的几根毛杵在那里,有点好玩。 方游的嘱咐对常盼来说实在是乏味。 她盯着人行道上裂开的地砖,敷衍地嗯了一声。 方游也没想到什么回应,最后冲两个女孩子笑了笑,骑车走了。 夜市的灯不是很聚拢,方游骑着车的身影在扩散的灯影中形单影只,穿过小片的人群,消失在视线里。 至始至终,常盼都没有再抬头看过方游。 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和每次聚会偷摸坐角落里眯着眼打盹的样子差不多。 杨迎雪把常盼往自己怀里一拉,笑着说:“常盼,你姐姐人挺好的。长得也不错,不亏啊。” 常盼只是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说:“你又看上了?” 杨迎雪有点冤枉:“又?我怎么了我?我哪有这胆子啊!” 常盼:“你跟她不都对上眼了?” 刚才的对视实在有点深刻,常盼越想越觉得不对,杨迎雪虽然还是噙着笑,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杨迎雪:“对眼?我跟你经常对眼啊,你怎么不说你看上我了啊?” 她还冲常盼眨了眨眼,“你看,这不对上了?” 常盼:“……” 杨迎雪:“不过你姐还真的有点……” 常盼“有点什么?” 她拿过杨迎雪手里的蛋糕盒,开出来看了看。 杨迎雪:“感觉她也是啊。” 常盼:“啊?” 常盼:“什么啊?” 杨迎雪:“我这样的啊。” 常盼:“肯定不是,她很无聊的。” 杨迎雪:“随便,反正也跟我没关系。” 杨迎雪的目光落在街边的手工泥塑摊上,兴冲冲的要拉着常盼去看。 第14章 被拉着的常盼却还在想着杨迎雪刚才的话。 是?还是不是? 常盼本来就很敏感。 因为被打入原籍,那种敏感进化成了草木皆兵,对谁都保持警惕。 她宁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特定的空间,也不想跟周遭有任何的瓜葛。 方游像是这个封闭空间里唯一一个流动的物体。 连亲妈宋香萍都表现不出的无微不至,在方游身上却能体现出十有八九。 这种来自陌生人周到的关怀,依旧让常盼觉得自己是一个客体。 尽管常盼也没想和对方成为真正的家人。 但方游让她有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窒息感,以至于任何的风吹早动,都能让她做出迅速的反应。 和在对方面前非常不恭的冷淡来。 此刻常盼三心二意,而那边的方游,却因为纵容常盼被宋香萍斥责着。 女人尖利的骂声像无数细密的银针,朝方游身上扎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宋香萍有些明显的呼吸急促。 她抚着额头,靠着桌子,最后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但依旧骂骂咧咧—— “小盼说要住宾馆你就带她去啊,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嘛?家里的钱够了?……你……咳咳……” 宋香萍脸涨得通红。 在她看来,有住的地方不待偏偏要跑到外头根本是胡闹。 她根本不能理解常盼这样的举动。 加上常盼的爱答不理,一瞬间情绪翻江倒海,陈年的旧事又向她打来,怒骂她的懦弱。 这样的情绪越是堆积,她就越暴躁。 方游看着宋香萍的手不住痉挛,知道她又发病了。 方游接了杯水,递到对方嘴边。 宋香萍低头喝了一口,在方游转身的时候抄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朝方游砸去。 方游没料到宋香萍会这么做。 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杯子砸中了后脑。 陶瓷杯子很重,砸在头上的一瞬间是钝钝的疼。 方游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发现手有点湿湿的。 宋香萍砸完之后又沉浸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像是什么也没做过,一直坐在那里一样。 地上的杯子因为突然的落地而四分五裂,宋香萍也没顾得上看一眼。 更别说发现方游转过来那一瞬间,有些骇人的眼神了。 这场无端的闹剧对方游和宋香萍没什么影响。 第二天早晨方游起床的时候宋香萍已经准备出摊了。 中年女人穿着廉价的短袖,裤子是那种俗气的碎花裤,看到方游,也是跟以往一样笑笑,说:“起来啦?粥热好了。” 方游因为后脑的伤口不好睡觉,侧着将就了一晚上。 起来的时候更是腰酸背痛,但她只是嗯了一声后就去洗漱了,宋香萍也出门了。 和以往每个发生“意外”后的日子一模一样的时刻。 大概是昨天宋香萍砸的有点重,方游到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 涂过药水的伤口还是很疼,后脑糊了一块。 她觉得有点丑,最后翻出了一顶鸭舌帽出门了。 方游强撑着做完家教,觉得自己有点坚持不下去,想着去医院看看。 路过麦香坊的时候打算跟何英说一声,结果碰上带着小屁孩的苏雁青,苏雁青的表情很不耐烦,却还要硬撑着装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方游:“老苏!” 苏雁青一眼就看出了对方今天脸色不太好,嘴唇都是发白的,扣着一定以前她俩出去当志愿者的小蓝帽,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你怎么了?不舒服?” 方游:“受了点伤,正好,你帮我跟何姐说一声,我去下医院,晚点来。” 苏雁青:“你发短信说就好了,去医院别耽搁,伤哪儿了?你妈又发疯啦?” 苏雁青带着的小男孩看上去十三四岁,捧着个奶茶盯着她俩瞧。 那眼睛倒是挺像苏雁青的,可惜满脸都是被宠出来的骄纵,看着就不好相处。 方游:“没什么大事。” 方游家的事苏雁青倒是一清二楚。 她俩虽然没从小一起长大,但住的地方也没隔几条街,也能知道她家那位娘到底什么情况。 初中同班三年,苏雁青就没少看方游受伤。 方游扯了扯帽子,踩着脚蹬就要走。 后座的杠被拉住了,苏雁青拉住了她的车,“你下来,我跟你去。” 她这句话刚说完,方游还没做出反应,一边的小孩倒是不乐意了,“姐,你干嘛,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苏雁青:“你话怎么这么多,没看老娘姐们有事啊?” 方游正想拒绝,但看她这个样子,觉得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男孩闭了嘴,收了对方的二十块钱就进麦香坊了。 苏雁青带方游去了医院,看到方游露出的伤口的时候一瞬间到达了顶峰,她忍不住骂人了—— “方游你脑子装的都是屎吗?豁这么大口子你居然隔了一夜还悠哉的补完课才想起来来医院!!” 方游:“流出来的又不是屎……” 苏雁青:“……” 医生倒是先笑出声,“你还挺有意思的啊。” 被缝了好几针的方游也笑了出来。 “你妈怎么又发疯了,她哪里又被戳到了啊!” 第15章 苏雁青活像是自己被豁了口子似的,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喋喋不休的。 方游很小的时候被宋香萍领养。 起初对方这点发疯打人的毛病是不明显的,随着年龄大了,开销多了,旁人的闲言碎语也没消停。 她那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最终还是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而被迫承受这些玻璃渣的,就是方游。 她从话多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最后变得沉默。 面对别人的问题还能对答如流,面对宋香萍,就变成了挤出来的日常交流。 看方游又不说话,苏雁青也不去逼问了。 活着的时候总是免不得被比较,初中以前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难活下去的人,认识方游以后,她才发现,自己还不算什么。 毕竟父母再怎么偏心,也是亲生的,而方游,根本没有资格去计较什么。 对方偶尔不经意露出的伤疤都显得触目惊心,坚强是她显而易见的特质,像一棵狭缝里的草,怎么也想着要生存下去。 苏雁青:“那你妹妹呢?” 她想着那个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来到亲妈家里还得目睹这样的案发现场,肯定吓的不行。 方游抬了抬眼,笑着说:“出去玩了。” “她出去玩你有什么好笑的……”苏雁青嘀咕着,“她都没阻止你妈啊?” 方游:“她不在,这几天住外面。” 苏雁青:“你妈不会是因为这个发火吧?” 方游又不说话了。 伤口处理好之后她要继续自己的工作,苏雁青拎着一堆药陪她进了麦香坊,“去医院准没好事,配的都一堆什么玩意儿,外伤还吃这么多药……” 苏雁青:“你换药怎么换啊,要不我每天去你家帮你换吧。” 她站在一边问系上工作围裙的方游。 方游:“没事,你不是也忙么,我自己可以换的。” 苏雁青:“得了吧你后脑勺还长一只眼呢,别啰……” 这个时候玻璃门被推开了。 风铃声伴随着女孩的声音飘进来了,她撇头一看,正好看到常盼被一个女孩揽着进门。 方游也看到了。 常盼停下脚步。 杨迎雪倒是无所顾忌,朝方游挥了挥手,“姐姐好啊。” 第8章 苏雁青盯着搂着方游妹妹肩膀的女孩。 对方是短毛卷,虽然皮肤不是很白,但五官还挺大气。 站在那儿比常盼高出一个头,笑着的时候充满朝气。 那种属于女孩的帅气,让第一眼看到的人印象都不会太差。 而常盼,一对比就显得非常的不讨喜了。 苏雁青心想:“要是这个是方游妹妹就好了,也许就没那么难搞了……” 她冲杨迎雪笑了笑,然后看着常盼,说:“小妹妹,真巧啊。” 常盼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地方一小,人与人之间相遇的可能性也变大了,更别提禄县没几个值得停留的好店。 她冲苏雁青点了点头,喊了声姐,然后看了一眼方游。 只看了一眼,就拉着杨迎雪坐到角落去了。 苏雁青转过头,对方游说:“姐姐的地位不保啊方游。” “你这妹妹,脾气挺臭的。” “长得美就够了。” 何老板笑眯眯插进一句话来。 何英看了眼方游,问:“伤怎么样啊,站得住吗?要是很累就别撑着了,放你一天假。” 方游摇头。 杨迎雪被常盼拉到了角落里。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说:“这店不错啊,可以再来。” 他看着落地窗外郁郁葱葱的小院,笑着说:“你还真是认识了不少人啊,刚才那姐姐长得还挺好看的。” 常盼:“又看上了啊?” 她半低着头,手里捧着手机转来转去。 左右不齐的头发因为动作有些轻微的抖动,看上去让人非常想触碰。 杨迎雪忍住自己的躁动,问:“怎么了?不高兴了?” 常盼:“没啊,就是有点意外,又碰到方游了。” 禄县真的没什么可逛的。 她和杨迎雪昨天在夜市走了走,吃了串儿打游戏到将近凌晨这个点才出门,吃了饭就来这儿坐坐了。 没想到还会碰到方游。 因为杨迎雪是熟人,她也不称呼方游为姐了。 她那点称呼像是装模作样的接受,实则内心相当的不屑。 嘴皮子磕碰出来的称呼让真心都无从揣测,但方游对她又没什么敌意,甚至还算周到。让常盼不屑的同时又有点不安,所以一见面,总是想避开。 杨迎雪的到来拯救了她这样的尴尬,常盼把一切心绪收拢,佯装出一幅淡然无畏的模样。 常盼什么尿性杨迎雪十分也摸了六分的。 隔三差五自己跟自己闹别扭,又要面子。 要是从小家里一穷二白,吊死估计是不会,闷死倒是有可能。 杨迎雪:“你看到你姐好歹也打声招呼吧?我看你姐好像生病了啊,手边还有一袋药。” 杨迎雪其实不怎么愿意说这样的话。 常盼是个早熟的人,她的早熟和那些因为家境不好而早熟的人不太一样。 是那种冷暴力的环境下逼迫出来的早熟。 第16章 过于沉重的思绪压住了她的脚步,让常盼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不看踏不踏实,同时还要顾忌前路顺不顺畅。 常盼小杨迎雪三岁,有时候跟个上了年纪的人一样。 扎在人堆里也显眼。 外表和时下的年轻人一样追求时尚,但骨子里却恐惧着以后,还要装作无所畏惧。 意料之中的环境骤变还是给常盼造成了打击,但外表几乎看不出来。 要是杨迎雪现在经济独立,恨不得把常盼抱过来自己养。 可惜她家的经也不太好念,这样的念头也是个臆想,连这样的看望都大费周章,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常盼嗯了一声。 她朝吧台那边望了望,却看到苏雁青走了过来,端着两杯东西。 这样的架势似曾相识,常盼不由得稍微坐直了一点。 苏雁青把奶茶放在两个女孩面前,坐到常盼身边,开门见山的说,“小妹妹,拜托你一件事。” 常盼:“什么?” 她侧过头看着苏雁青,女人生的明艳动人,和方游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苏雁青:“你姐脑袋受了点伤,你回去帮她上个药。” 常盼:“可我这几天不住家里。” 苏雁青还想说什么,一边的杨迎雪说:“常盼,我明天就得走了。” 常盼:“你怎么不早说?” 杨迎雪:“本来也待不了几天,你也知道,开学的很早,暑假也不带休息的。” 杨迎雪开学就是高三了。 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被家里塞进了一所不错的学校,被迫陪着一群学霸决战高考,连逃课都显得非常的困难。 杨迎雪:“我想转到这里陪你,你又拒绝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幽怨,但明显是个玩笑,常盼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不会啊,你家管的也挺严的。” 杨迎雪依旧笑眯眯的“我昨天和你说我要走了你也不理我啊。” 常盼:“什么时候?” 杨迎雪:“打最后一局的时候。” 常盼:“我都迷糊了怎么知道,你不挑个我清醒的时候啊!” 杨迎雪叹了口气,带着点悲痛:“你不爱我。” 常盼:“……” 苏雁青认真观看了一场少女话剧演出,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觉得这俩一冷一热能凑在一块也挺神奇的,不过正好,那小帅姑娘走了,常盼也该回去了。 苏雁青:“那就这么决定了!” 常盼:“行吧。” 她走的时候还是没跟方游说话。 方游系着棕色格子的围裙正在擦着空出的桌子,常盼快步走出麦香坊,杨迎雪突然问:“常盼,那你以后是不是得改姓啊?” 这个问题让常盼脚步一顿。 她仔细的思考了一会,觉得方游姓方,她亲爹姓陈,方游既不跟她亲爹姓,也不跟宋香萍姓,而自己…… 常盼改姓宋也很怪。 还是别改了。 她想着想着又想起在常家的这么多年,情绪更低落了。 常盼:“不知道。” 她丢出这几个字,就又不说话了。 午后的小县城没正午那么热,蝉鸣也消停了许多。 这两天常盼跟杨迎雪一起没什么事就是瞎逛,倒是摸出来不少小道来。 她往人少的路走去。 杨迎雪跟在她身后。 她们一前一后的回到了旅馆。 杨迎雪躺在床上,看着正在倒水喝的常盼,问:“那你今天就回去吧,不是答应那个姐姐了吗?” 常盼回头看她,“为什么今天要回去?” “明天送完你,我再回去就是了。” 杨迎雪觉得常盼这个猪脑子大概是不会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这样骤然回到亲生母亲的身边,还多了一个姐姐,连试着融入都不试试看,常盼要怎么熬过接下来的这些日子。 她离成年,还是有点时间的。 杨迎雪笑了一声:“舍不得我?” 常盼已经习惯了杨迎雪的自作多情,懒得反驳,继续喝水。 然后她就被杨迎雪从背后抱住了。 这样单方面的拥抱只是一瞬间,下一秒,杨迎雪就说:“从后面抱还挺有意思的,下次找个女朋友试一试。” 常盼:“滚。” 大概是被杨迎雪这样的亲近感动了一秒,常盼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杨迎雪:“这就感动了?果然还是个小妹妹。” 常盼:“你快走吧。” 常盼在傍晚回了那个家。 这个点的筒子楼很热闹。 站在地下看都能看出上头的热火朝天,各种杂声又混迹在一起,常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楼,发现门还是掩着的。 常盼推开,发现客厅里没人。 桌上的菜还是热的,像是听到了动静,里头传来方游的声音—— “妈,我吃过了,菜热的,你自己吃吧。” 常盼拉开自己房间的隔门,狭小的空间里,方游正站在她床头柜上的一面镜子前擦药。 但很费劲,显得整个人特别的滑稽,还有一种扭曲的痛苦。 常盼后知后觉发现方游后脑有一条挺明显的口子,看上去就很疼。 方游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 第17章 就看到常盼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像是知道被发现了,新妹妹的表情切换得非常迅速。 声音拉长得跟吊丧似的,喊了声余韵悠长的姐。 方游不知道是应该继续上药还是腾出地方给常盼。 她犹豫了大概半分钟,就足够常盼从门边走到她身边了。 也不知道常盼是吃错药是还是怎样,从方游手里拿过药水和医用棉签,说:“坐下,我帮你。” 虽然神情和这动作不太相配。 常年生活自理的方游骤然感受到了生活不能自理者的享受,还真的坐下了。 看方游没戴眼镜,常盼随口问:“姐你度数高吗?” 方游:“不高,只是戴习惯了。” 常盼哦了一声。 方游:“你那同学走了?” 常盼:“嗯。” 方游:“她……” 但方游又觉得自己的怀疑很没根据,加上常盼还是个未成年,她补了一句:“没什么。” 常盼手中的棉签碰着方游有些吓人的伤口,她看方游一点反应都没有,又很奇怪对方是怎么受的伤,“你跟别人打架了?” 方游:“没有。” 常盼这种惊讶的口气让她有点想笑。 方游:“说了你别害怕。” 常盼:“嗯。” 方游大概是觉得会吓到常盼,语速很慢,带着犹豫。 “是妈弄的,她……怎么说呢,偶尔精神状态不太好……” 她感受着伤口处轻轻的触碰,又说:“不过你放心,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别怕,我会帮你的。” 常盼的手抖了抖。 心里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但常盼不知道怎么形容,所以她说出的话仍然硬邦邦的—— “你都这样了还怎么帮我?” 第9章 常盼说这话的时候撇开了脸,留给方游一个侧脸。 十几岁的小孩光一个侧脸就拥有非凡的活力,有些活力是因为年龄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再这么遮掩,也会再表面反应一二。 方游转移了话题,她说:“你那边已经给你办好转学手续了,是县里的高中。下星期就提前开学了,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常盼没想到自己到这里还没半个月,居然要去上学了。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游说的“你那边”是常金文他们。 在容城的时候,常盼念的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不用考虑升学的问题。 因为是私立高中,也挺松散。 杨迎雪的高中在隔壁,她家大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她这根本来就扶不起的苗硬生生的从滋润的土地里拔出来,硬是插到隔壁重点高中的肥田里。 常盼以为自己起码还会读个一年高中再被打回原形,没想到估计错误。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破烂地方的高中居然还兴提前开学这一套。 常盼一瞬间有种要砸东西的冲动,但她手里的棉签还杵着方游的伤口。 对方的脑露出的伤口有些狰狞,血块似乎已经凝固了。 和头发黏在一起,让人看了有些难受。 更别提室内一直转圈的电风扇,还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吗,显得气氛越发压抑。 常盼冷冷地说:“没什么可准备的。” 她上一秒还带着点人情味的口气一瞬间又回到原点。 方游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猫。 脾气大的不得了,还娇贵。 自己又有不得不低头的理由,对方磨爪子的时候或许还得屁颠颠的把脸凑过去。 方游:“报道也要准备的。” 她伸手去拿常盼拿着的棉签。 因为是反手的,先是摸到了常盼的手,常盼反应倒是很快,迅速的移开手。 常盼:“干嘛!” 方游:“棉签给我。” 方游转过头,无奈地看着常盼:“你再摁下去,我得疼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口气却带着笑,抬头看着常盼的时候,连眼里都带着笑意。 常盼有点尴尬,她无所适从的把棉签塞给方游,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一副你别搭理我的模样。 她刚从外面回来,小小的行李包扔在隔门边上。 方游坐在一边,这个房间已经完全没有她住过的痕迹了。 墙上的奖状被拿下来了,贴上了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壁纸。 一边的缝纫机被铺上了桌布,上面放着常盼的东西。 缝纫机和墙中间那小小的空间,也被常盼放进了一个小衣架,挂着几件衣服。 好像原本破旧的小房间被成功改造了一样。 而改造她的女孩,却依旧难以适应。 方游坐到常盼身边,常盼感受到床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坠了一下,紧接着方游碰了碰她的肩膀,说:“报道我陪你去,我九月中才开学,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的。” 像是怕常盼不相信一样,方游还重复了一遍。 常盼嗯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监护人忽然的变动让她从一个精致的牢笼走向了另一个牢笼。 一夜之间崩溃的不只是物质条件,还有心理上的无所适从。 哪怕待了也有段时间了,还是觉得茫然。 杨迎雪的到来裹挟着过往好的记忆,让常盼轻松了一点。 第18章 但杨迎雪来得太迅速,走得也风风火火。 常盼甚至没办法磕磕绊绊的表达一下她的感激,对方又无影无踪了。 方游后脑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她现在只希望能早点好,不然浑身发臭。 “走,”方游站起来,拉开移门,“吃饭了。” 常盼喂了一声,问:“她为什么打你。” 方游的手还放在移门上,听到常盼这么问,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随后转头,对常盼露出一个笑,“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常盼抬眼,“你不等你妈啊?” 方游:“是我们的妈妈。” 方游:“她可能收摊了被人拉去打麻将了也不一定。” 常盼无言以对,站起来,推了方游一把,“你走快点。” 因为时间太久,菜都凉了。 常盼看着和前几天有些不一样的菜色,别过头看一旁背对着她盛饭的方游:“你做的?” 方游:“嗯,回来的比较早。” 常盼:“那怎么以前都是她做?” “因为你回来了啊,”方游笑了笑,“她想你回来很久了,虽然做菜手艺不怎么好,但做饼还是很好吃的。怕你不喜欢吃,只能硬着头皮做菜。” 常盼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从小就生活在非常拘谨的环境,想念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在常家的。 许涵矜贵而高雅,每天活的都不像个凡人,如果真辟谷喝露水估计就是个仙女了。 常金文就更不用说了,吃个饭也吃的心惊肉跳。 很容易把生意场上受的气扔在饭桌上,常盼一年到头都没什么胃口,吃出了一身瘦骨嶙峋。 好在偏瘦也没到面黄肌瘦,把养父母这两种不一样的冷淡合二为一,越发的让人觉得不太讨喜。 常盼:“那真是难为她了。” 常盼低头吃了口饭,余光撇到垃圾桶里的碎茶杯片。 然后看向方游的脑袋,问:“用茶杯砸的?” 方游点头,继而像是帮宋香萍解释一样,“她平时情绪挺稳定的,就是偶尔会这样……” 方游在撒谎上没什么天分,和其他时候说话的流畅语序截然不同,仿佛一戳就会漏气。 常盼:“你别说了。” 常盼把筷子放在碗上,她近乎恶意的笑了笑,“姐,妈是不是有病?” 方游沉默了。 常盼这大半个月也没怎么跟宋香萍说话。 对方早上很早出摊,常盼一天到晚泡在外面,踩着方游的点回来的时候宋香萍已经睡着了。 偶尔午饭一起吃,对方也好端端的。 常盼不由得联想到第一天来时宋香萍的样子,还有提起她亲爹的痛恨,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好好问问,否则哪天死了也不知道原因。 常盼那双眼眯着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不太好惹,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嘲讽脸。 现在就这么端着那种脸坐着,方游即便年长常盼好几岁,但依旧觉得这丫头性子烈。 不是外露的烈,而是那种内敛的,却还偶尔遛出来让别人瞧瞧的烈。 方游:“精神上的。” 方游:“好多年前就这样过,把我抱来后好了点了。后来你爸跟她离婚,又断断续续地不稳定,这些年好一些了,也有吃药。” 方游:“但她喜欢打麻将打牌,偶尔脾气上来了还是会这样。你以后要是碰见了,我在就找我,我不在,就躲远点。” 方游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她吃饭也不快,和常盼那种长时间环境养成的习惯不一样,像是天生的慢条斯理,和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麻木。 一瞬间,常盼有点怀疑方游对宋香萍的感情。 她们也是养母和养女的关系。 从表象看,比常盼跟许涵这种相看两厌的关系亲昵许多。 毕竟方游对宋香萍很尊敬,但从这样动作和神态上看,常盼又能敏锐的发现方游的不耐,尽管只有一点点。 见常盼这么久不出声,方游偏头,“吓到了?” 常盼摇摇头,表情很复杂。 方游:“别想太多,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供你上大学不会有问题的,我明年就实习了,到时候会回来找工作的。” 头顶的灯依旧是悬着的,污垢和外面的小虫子像是都要装进灯泡里。 一边落地的电扇像是消耗着寿命在摇头,每一下都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 外面也很吵,筒子楼里住着许多户人,一路走来,能听到打骂声、嬉笑声,还有打牌的声音,麻将机滚动的声音…… 零碎的声音汇进灯火,撞进常盼的耳朵,催促着她尘埃落定,心无旁骛的以这样的日子走下去。 常盼觉得方游不太像一个大学生。 一开始常盼觉得方游二十六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方游的老成不是刻在面向上的老成,而是少年老成。 这种感觉服帖地压在方游的身上,变成了一件脱不掉的皮囊。 皮囊里所有的了然和坦荡都是这样嘈杂和困顿的环境打磨出来的。 责任和方游一起长大,把少年过成青年,把青年过成中年。 常盼和常家亲戚里的大学生常一起玩过。 年轻人玩的很开,时下流行的词汇一口好几个,泡个吧如同家常,对未来一点也没有考虑,反而投身于年轻光阴的挥霍里,把一年过成一天,恨不得早点耗光。 第19章 方游抓着筷子的手很修长,常盼这样盯着,发现了不少的伤疤。 像是抓痕,因为年久,淡去了。 这样想着,常盼对方游兴起了很大的好奇心。 毕竟苏雁青这样和方游完全相反性格的人都能那么珍视方游,珍视到到恨不得把方游带回家住,常盼就越觉得方游藏着什么。 大概是受杨迎雪的影响,常盼尽管对同性没什么兴趣,她依旧会起观察的欲望。 杨迎雪太过熟稔,什么都暴露在眼前,反而让常盼失去了兴致。 方游吃饱了,看常盼的饭还没动过几口,正想问她要不要热一下,没想到这半死不活的小孩突然朝她笑了笑。 常盼:“姐~” 方游有点要起鸡皮疙瘩的预兆。 常盼看着方游明显不适应的表情,噗嗤笑了出来。 她把刚才方游夹到碗里的菜挑了出来,说:“我不吃芹菜。” 方游:“那你喜欢什么,下次我去买。” 常盼看了她一眼,“想吃千层蛋糕。” 这种类转了十万八千里,方游有点无奈,“吃多了不好。” 常盼:“那你前几天都给我带。” 她伸出:“带了两次。” 方游站起来,收起碗筷放到水槽,系上围裙就要洗碗。 常盼转过来,看着方游的背影。 她一手托着脸,一手拿着筷子。 闲得无聊遥遥夹着方游的身体,等方游转过来,又若无其事吃饭了。 方游以为常盼不高兴了,“别老吃蛋糕,要不,等会儿我去上班,回来带点别的?” 常盼:“好。” 常盼答应得非常迅速,体现了回答者显而易见的戏耍心态。 方游也不生气。 她说:“下星期报道,可能还要考试,你记得准备一下。” 常盼:“考试?” 方游:“分班考吧。” 常盼的情绪有点低落,下一刻,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宋香萍的嗓音传了进来,“我女儿回来了?” 第10章 宋香萍这句话打破了方游和常盼之间难得的心平气和。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和人说话像是要刻意提高音量,很容易让听的人觉得烦躁。 半晌都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方游打破了这样有些尴尬的寂静, 她对宋香萍说:“饭吃了吗?” 宋香萍把手里提着的水果放在桌上,看着常盼说:“小盼,来吃水果,新鲜的。” 方游看了一眼,问:“赢钱了?” 宋香萍:“嗯,今天手气好。” 方游:“吃了没,没吃就赶紧吃,我等会要上班了。” 宋香萍:“吃了吃了,你要上班就赶紧去吧。” 说完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常盼身边,从袋子里拿出个苹果,说:“小盼,你看这个个大,肯定甜。” 宋香萍穿着一件款式宽大的衣服,但臃肿的身材似乎也很难装进去。 坐着的时候肚子上的赘肉被勒出一条明显的痕迹。 雪纺的料子不吸汗,她人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汗味,。 双手估计摸完麻将也没洗,又拿着刀削着苹果,手放在果肉上,留下一个印子。 常盼觉得有点反胃,她说了声你自己吃,然后回房间了。 宋香萍摸不清常盼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只能求助的看着回头看着常盼背影的方游。 宋香萍:“她怎么了?不高兴?” “心情不好吧,”方游转过头,她把常盼剩的半碗饭倒在一边的小盆里,低垂着头洗完碗擦了桌子就准备走了。 宋香萍正常的时候也不太敏感,干脆坐到床上看电视去了。 方游拉开移门,看到常盼背对着她躺在床上。 地上的鞋东一只西一只,能看出常盼是踢踏着脚躺上床的。 刚才常盼怒气冲冲的走到方游身边,放下碗的动作又是相反的轻柔。 方游倒觉得这丫头大概还是个嘴硬心软的货色。 但常盼现在埋在枕头里,电风扇呼呼吹着一个地方,她一个起身要去拉开关,就看到方游倚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 常盼开了摇头模式,躺下的时候没好气的冲方游吠了一声。 方游一点也不生气,她进了小房间拿了东西,换了件衣服,要出去的时候回头冲床上的人形生物说:“你去吗?” 常盼:“去哪?” 方游:“麦香坊。” 常盼在床上滚了半圈,最后还是说:“去的。” 方游:“那你快点儿。” 常盼:“你啰嗦死了。” …… 晚上的麦香坊依旧很多人。 常盼的位置被人占了,导致她一进店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方游换完工作服看到常盼还杵在收银台前,看了角落一眼,然后拍了拍少女的肩,“那你去问问何姐能不能让你坐那吧。” 常盼顺着方游的手看去,有点无语。 方游指着的地方就是收银台后头的位子,再一看,何英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看了感觉真可怜。” 常盼心想:这老板也挺烦人的。 何英以为常盼肯定宁死不屈一句话不说的时候,常盼居然冲她笑了。 特甜的那种,平时那跟睁不开的双眼弯弯的。 第20章 常盼:“姐姐,拜托你了。” 何英觉得她对常盼的印象又要翻新了。 这个小孩脾气虽然臭,但也会看人说话。 虽然表演痕迹很重,一眼就让人觉得假模假意,但脸长得不错,足够抵消这种虚情了。 方游也很惊讶,常盼那动不动喜欢挑衅人的德行一般只对她发作。 但挑衅归挑衅,还是不太朝人笑,现在冲何英笑的这么好看,还真是出乎意料。 何英倒是无所谓常盼坐在收银台。 晚上本来就很忙,有个使唤的人也不错。 虽然常盼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使唤,起码也能解个闷。 董雅老是闷在后头做蛋糕,何英只会吃,更是闲得发毛。 方游冲何英道了声谢,就去后头帮董雅的忙了。 常盼第一次坐在收银台这种位置,新鲜之余又觉得收钱也挺麻烦。 毕竟每个卡座都坐了人,走了之后又有人来。 她看着何英一边做着奶茶一边笑着和客人说话,收完钱还能多聊几句。 还能看到方游来来回回的送东西,偶尔让她帮忙递一下东西。 一个晚上下来,常盼也没有困得要睡着,反而精神了很多。 老板何英是一个非常爽朗的女人,忙里偷闲还能给常盼讲点趣事。 累的时候方游靠在一边,笑着常盼听何英讲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方游发现常盼的态度软化了。 虽然对宋香萍的态度还是一样。 不过她们母女也没什么时间见到,常盼每天一觉睡到中午,正好踩在方游做完家教回来做晚饭,一起吃完饭然后一起去麦香坊。 晚上跟宋香萍吃一顿饭再去上班,何英对方游这样买一送一的小工满意的不行,时不时给常盼投喂一点小东西。 但常盼还是要去上学了。 八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方游让苏雁青代她家教去了,打算专门带常盼去报道。 七点刚过,常盼就被方游叫起来了。 小姑娘顶着一头杂毛乱飞的头发翻了个身,把薄薄的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了浓浓的拒绝。 方游跪在床沿,伸手去关了电风扇,然后去掀常盼的被子。 常盼的睡衣是一件又长又宽的短袖,她也不喜欢穿裤子睡觉,索性就当睡裙了。 方游这一掀非常的速度,甚至还把她的衣服卷了上去。 常盼迷蒙间觉得下身一凉,睁开了眼,没想到方游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迅速把被子扔回了她身上。 常盼还没来得看清罪魁祸首的表情,又被被子罩住了头。 等她坐起来的时候,方游已经不见人了,只听到厨房传来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常盼看了一眼自己卷到肚子的衣服,她倒是毫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女的。 以前跟杨迎雪睡一起,那家伙更是没羞没臊,还互相拉内衣玩儿。 她也没搞懂方游的落荒而逃,打着哈欠慢吞吞的换衣服。 坐在饭桌前的方游就没这么镇定了,她对着面前热腾腾的粥发了将近三四分钟的呆,在常盼拖着脚步出来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报个道为什么起这么早啊?”常盼从桌底拉了一只凳子坐着,也没打算去刷牙洗脸。 方游:“不是还得考试吗?” 常盼:“哎呀有什么好紧张的……” 常盼盯着眼前的粥迷糊了几十秒,才想起来自己还得洗脸去,又飘走了。 常盼要去的高中在县城的南边。 七点多的太阳不太毒辣,方游一直靠着树荫骑。 常盼还是困困的,最后整张脸都靠在方游的后背。 方游一贯不喜欢跟人接触,下意识想躲,结果被常盼抱住了腰。 清晨的蝉鸣声也没那么吵闹,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城南骑去。 因为是报道日,校门口停了不少车。 常盼被方游拉着走到这个老远看着就非常城乡结合部的高中。 门口的车也是千奇百怪,三轮车自行车电瓶车汽车又要三六九等分,从车就能看出这人家里如何如何,更别提学校里通知栏上的分班考试表格了。 常盼就站在人群外围,方游自顾自的挤进去看。 常盼眯着眼看着方游在人群里踮着脚看里面的表格。 方游的身体很单薄,穿着短袖露出的手臂也非常瘦弱,看上去很容易被欺负。 周围围着的家长也是拿出了浑身的力气去挤。 常盼嘀咕着:也只有乡下高中才会用这种原始的方法了,外面哪个学校不是短信通知一下就好了。 五六分钟后,方游才从人堆里出来她。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脑上的伤虽然好了大半,但因为刚才的挤动,又有点疼。 站在一边的常盼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方游左右瞄了一圈都没看到人,正打算出去找找的时候,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她转过身,就看到常盼一脸贴着手里的冰水一。 手把另一瓶按在她身上,因为方游骤然的转身,那瓶水险些要掉下去。 方游接得很快。 常盼抱怨着:“别掉了啊,掉了就脏了。” 方游:“你在二号楼三层的第一个教室考试,我在外面等你。” 常盼背着一个非常朋克的斜挎包,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方游,正打算走的时候,方游又跟了上来。 第21章 方游:“算了,我送你过去。” 常盼:“我又不是小孩。” 方游:“挺小的,才上高中。” 常盼嗤了一声:“你以为自己多大啊,不过是大学生。” 第11章 考试的感觉有点陌生。 常盼之前的成绩不算很好,不过是中等水平。 不过也看得出城乡教育的差距,现在考卷上的题倒是没常盼想象中的难。 也许是常盼从进考场开始就左顾右盼还趴着眯了会眼,监考老师狐疑的盯了她一会,才让她走。 因为还没到交卷时间,走廊上空荡荡的。 常盼探头往楼下一看,家长们撑着伞站在太阳底下。 常盼找了一会才找到站在树荫底下的方游。 方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长得又高又瘦,和周围那些比较丰腴的阿姨比起来跟个柴火棍似的,其实也算醒目。 常盼下楼后朝方游那边走过去,也许是影子出卖了她,还没走近,方游就抬头了。 方游:“这么快?” 对方清秀的脸孔因为皱眉平添了几分肃穆。 常盼嗯了一声,说:“挺简单的。” 方游想:看来成绩要么还行要么是稀巴烂。 四中是禄县比较好的高中了。 方游之前没上过普高,念的是职高。 尽管中考考得不错,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比较省钱的职高。 常盼能进四中她还是挺高兴的,她的养父母虽然把她送到了这里,但在转学择校上,还是帮了很大的忙。 还没到中午,但太阳已经很大了。 常盼坐在方游自行车的后座,看着烈日下的街道,小县城来往的大车不多,普遍都是小电瓶和自行车,这么一颠一颠的,她居然还打了个哈欠。 方游:“困了?” 常盼:“有点。” 她已经靠上了方游的后背,方游看了看手表:“午饭吃了你在家里睡一会吧,就别跟我去麦香坊了。” 到家的时候常盼就已经飞速的奔向床了。 她余光落到那张被改造的缝纫机桌上,发现上面坐着俩猫。 脏兮兮的,跟刚从炉子钻出来一样,打盹打得毫无防备。 常盼沉默了一会,喊方游:“姐!你过来一下。” 方游过来看到房间里一人两猫对视的样子,有点想笑。 她问:“喊我做什么?” 方游依着门,欣赏起常盼愁眉的样子:“你平时没事喂她们吃东西,这下好了,找上门了。” 常盼房间外是楼下搭出来的蓝色雨棚,连接着隔壁的低矮屋檐,时常有野猫在上面走动。 常盼财大气粗,挥霍着常家带来的那点积蓄。 还买了猫粮,跟喂鱼似的,没事砸两颗。 那些野猫刚开始吓得四处逃窜,久了就开始惦记上了。 但常盼渣得浑然天成,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纱窗也不知道是何年的坚硬装备,这些小野猫挠也挠不破。 今天出门忘关了,被投喂的小猫登堂入室,期待铲屎的能大发慈悲赏点饭吃。 常盼:“我这不闲的吗。” 她的困意都被小猫的眼神瞪没了,方游看着她从床底下掏出几颗猫粮,又自觉地给饭吃。 方游:“吃点饭就好了,猫粮不是挺贵的。” 方游从小到大穷惯了,觉得这些小土猫也没金贵到需要高级猫粮养活。 和人一样,风吹雨打的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吃口饭,继续游荡。 常盼:“挺可爱的,喂点怎么了,也不贵啊。” 常盼依旧保持她大小姐的消费观,挥霍无度。 自认为和这位姐姐在消费上理念不和,依旧自顾自的喂这些小玩意。 却又觉得小猫脏乎乎的,不去摸对方蹭过来的脑袋。 她把冷酷无情和宠溺无边结合得非常完美,然后打开窗户,一手提着一个猫扔了出去。 饶是对小动物没有多余爱心的方游此刻也有些眼皮跳。 常盼确实有点绝情。 很像电视里那些宠妃,喜欢的时候摸两把养着的宠物,不喜欢了,就扔下去扒皮玩了。 常盼关上窗户,冲着小猫喵了一声,然后转头睡觉去了。 方游一时间无话可说,叹了口气。 过了两天,常盼高中的分班结果出来了。 因为家长那一栏填的是方游的名字,宋香萍从方游那得知常盼居然也算读书的料。 宋香萍之前对常盼上学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 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大声的喊几句女儿,在没有人回应后依然自顾自和常盼说话。 常盼每每在宋香萍喊她的时候看对方一眼,如果方游当时在,常盼就先会去看方游。 通常方游都是在忙别的事情。 但很凑巧的是,常盼的眼神刚飘过来,就能准确的被方游接住。 那种交汇的感觉时常会让常盼觉得难为情,她很不习惯自己这种慢慢接受了有一个姐姐的状态,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还挺好的。 对宋香萍来说,方游不算她需要疼的孩子。 即便对方是她哭着喊着要领来的,但终究是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她对没疼过得来的孩子,总觉得少了两分贴心。 但这不妨碍方游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孝顺。 第22章 毕竟从这样一个破败而贫穷的地方,不靠父母一个人读到大学的孩子也就她了。 隔壁邻居对方游的态度都算不错。 虽然方游尽管面相生得有些刻板,但她性格很好,对谁温温和和的。 成绩也摆在那里,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宋香萍的急性病,也不会被逼得只能去上职高,为的就是学校给的五千块奖金。 好方游还想学,最后还是考上了大学。 邻居家里的孩子学习上有不懂的,偶尔也会问问方游。 . 常盼躺在床上,电风扇开到了最大档,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吹走一样。 那点头发时不时糊到脸上,她倒是不嫌烦,等会儿就拨一拨。 宋香萍收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常盼跟个大爷似的拱着脚玩着手机。 宋香萍:“小盼,听你姐说你要去重点班啦?” 中年女人站在移门外,尽管里头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她又还是有点缩手缩脚的。 常盼敷衍地应了一声。 宋香萍:“跟妈出去一趟吧,晚上你紫云阿姨让你去她那儿吃饭。” 常盼:“不去。” 屏幕里的游戏人物血条已经快见底了,队友杨迎雪已经在痛骂常盼垃圾了。 常盼被挑衅的火冒三丈,当场就开语音骂了回去—— “杨迎雪,你才垃圾呢!!” 常盼其实不太擅长骂人,顶多气势足。 游戏里的队友知道她什么德性,完全没有被吓到,反而是站在移门外的宋香萍抖了抖。 常盼百忙之中抬了抬眼,解释了一句:“没说你。” 宋香萍又说:“小盼,跟妈去吧。你回来也挺久了,应该去见见亲戚了。” 常盼一点也不愿意。 但宋香萍好歹也是她妈,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做给她看,常盼再拒绝又衬得自己非常无情。 好在杨迎雪玩完这把也该上自习了,常盼点点头。 宋香萍喜出望外,还想说什么,结果嘴还没张开,门就常盼粗暴的关上了,里面是常盼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我换件衣服,你等等。” 宋香萍在暗影里自顾自的点点头,坐到自己床上。 窗外是暗下来的天色,大地缓慢的铺陈上夜色,没开灯的室内显得有些逼仄。 常盼换好手机给方游发了条短信。 [你去不去那个什么紫云阿姨那里?] 等常盼跟着宋香萍出门的时候,方游才回—— [不去,还上班。] 常盼很不喜欢对方这么言简意赅。 大概是习惯了杨迎雪时时刻刻么么哒加颜文字的长短信,别人的简单都变成了不想搭理的态度。 她的内心敏感无比,外界一点变化都能泛起波澜。 方游这样,她也不回了。 天暗下来,楼道里也黑黑的。 这古老的筒子楼居然还是声控灯,可惜八百年前就坏了,怎么跺脚就是没有任何反应,可能还会引来哪户人家的痛骂。 宋香萍心情很好,偶尔遇到同一楼的其他住户,她会笑着打招呼。 五楼尽头住着的那户人家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香萍前几年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方游也还小,时常被打得头破血流,小女孩倒是不哭,跑出来敲隔壁的门让别人帮忙。 女人发起疯来整个屋子都是狼藉,砸东西砸起来也很狠。 话语里脏话连篇骂着的人也无非是她的前夫,哭着嚎着的对象是被卖了的女儿。 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同情遭遇更惨的对象。 闲聊之余也会可怜一下,毕竟方游上学还要照顾神经病的妈实在辛苦。 这两年宋香萍的病似乎好了点。 被前夫卖了的小女儿也回来了,倒是让其他人放心不少。 尽管筒子楼里千家万户人生百态,但丑事都是关起门来自我消化,他们也不希望宋香萍的状态吵到别人。 宋香萍又和路过的住户聊了聊。 对方脸上的笑意不怎么真诚,常盼依旧面无表情。 同层楼的住户在这栋楼住了好多年了,宋香萍娘家那边这么多年也只来过一两回。 嫁出去的女儿日子过成这样也没见得看一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说要请客吃饭? 旁人的心思百转千回,但都不动声色。 宋香萍唠了两句,拉着常盼走远了。 常盼对别人的眼神同样敏感。 像是本能,她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别人对她态度的好坏。 在去那个什么紫云姨家的路上,宋香萍一个劲儿的给她灌输对方嫁的多好,现在家里条件多好,让常盼态度要好一点云云。 到了地方,常盼把听了一耳朵的叮嘱倒了干净。 板着个脸坐上了饭桌,任由桌上的人打量个够。 宋香萍见她不叫人,偷偷戳了戳她的手臂。 常盼瞥了她一眼,对饭桌对面和宋香萍有三分相像,但明显比对方年轻的女人笑了笑,喊了声:“姨。” 她笑起来的时候比板着脸看上去灵动许多,连那过于冷淡的眼眸都像是沾了烟火,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女人给她介绍起桌上的其他人。 常盼百般无聊的坐下,被迫开始一场亲疏分明的寒暄。 第23章 方游还在麦香坊兼职。 站在一边的董雅看见她盯着手机发呆,问:“谈恋爱啦?” “不是,”方游拍了拍额头,“常盼呢。” 方游:“不知道为什么不回我短信来着,也不知道她吃完饭。我妈也真是的,那么晚带她出去吃饭,再聊会我下班了干脆直接去接他们好了。” 收银台那边的何英转过头,“你妈估计还得聊很久,你家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估计是坐不住的,心里肯定狂骂人呢。” 像是想到了常盼坐在热火朝天的聊天气氛中,心里却把一众人骂个狗血淋头的模样,方游忍住笑,把手机放进围裙,又做事去了。 常盼毫无食欲,也在看手机。 心想方游为什么还不给我发消息啊? 以为自己很高冷吗? 第12章 常盼低着头玩着手机,一副没胃口的样子。 姨妈问:“你吃饱了吗?” 常盼:“饱了。” 她看上去实在冷淡,大人最后也只能让常盼坐到客厅看电视去。 常盼刚坐到沙发,就听到宋紫云问宋香萍:“孩子迁到你户口了?” 宋香萍嗯了一声。 宋紫云:“不跟你姓?” 宋香萍:“没什么好姓不姓的,她能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宋紫云:“当年陈民不肯要方游,你自己养了也不让她改个姓。一家三个姓,像什么样子……” 女人絮絮的说话声掺杂着姨夫的咳嗽声。 常盼无聊地盯着电视上的偶像剧,坐在另外一边的女孩也很尴尬。 刚才在饭桌上常盼也听说对方好像在另一个高中上学。 宋香萍还说没常盼要去的学校好。 攀比心理非常严重。 常盼倒是没想到常金文居然还这么给她面子,流放还送个金镣铐。 这样的平静没持续多久。 那边饭桌上突然吵了起来,俩姐妹说话的语气又重了几分,一前一后的对话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男人的劝阻显得毫无用处。 宋香萍:“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她胸口起伏着,明显是情绪激动。 女人的脸上本来就皱纹很多,怒气一上来的时候,像是都拢到了一起,看了就有些渗人, 宋紫云的女儿被动静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路过常盼的时候还拽了一把对方。 宋紫云“我有这个意思吗?一个妈生的我问问怎么了?你是我姐就能拿这么多钱了?!” 宋香萍:“妈是给我了,这关你什么事!” 对方一家三口,宋香萍越看越觉得气。 好像自己这种样子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还时不时被踩两脚,悲从心中来的时候似乎不用过渡,直接就冲上了脑门。 她转头去看依旧坐在沙发上的常盼,眼泪就下来了。 四十来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 穿得也不怎么整齐,哭的时候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对面一家三口也惊了,好歹血里带亲,这样把亲姐气哭了说出去也丢人,宋紫云又急忙去安抚。 说起来也奇怪,一母同胞的姐妹长大了会因为种种原因离心。 一旦关系到面子,又会做出许多下意识的反应。 常盼看着一场骤然上演又以怪诞收场的闹剧,像是一个舞台下的观众,可大概票还是送的,没什么多大的热爱,连抬手鼓掌都不屑做一下。 宋香萍高高兴兴的来赴不怎么联系的姐妹约。 可惜请客吃饭的妹妹也有其他目的。 人到了到这把年纪,没什么不能在饭桌上谈,生离死别钱财来往都是席间的笑谈。 至于这位姨妈真正想试探的,常盼也猜到了。 天底下的家庭何其多,乍看和睦的比较多,实则里头的精打细算又数不胜数。 常盼没想到自己之前待过的家和这样的家比起来,居然已经算是清净了。 大概是常金文钱财在手,底气也足,亲朋好友都是一个阶层,相处起来即便是不和,也都是暗潮涌动。 直到被送出门的时候,宋香萍还是一副被气的不行的样子。 宋紫云本来想开车送送她们,也被宋香萍拒绝了。 她们几个姐妹大概是血缘上的亲夺走了平日里好好相处的养分,碰面的时候都是心照不宣的暗自试探,谁过得不好,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谁好了一点,又凑上去。 宋香萍因为常盼回来露出的一个角,还没公之于众,就已经被人闻到了。 常盼对自己亲外婆给了亲妈多少钱一点也不感兴趣。 反正即便宋香萍出不了钱,她也是可以供得起自己读书的。 但不亲的外婆给的那张卡,数额是老人存了许久的,常盼不太舍得用。 从这个看上去比较高档的小区出来,她就接到了方游的电话。 方游已经下班了,可能骑着自行车打电话,传过来的时候还有风声。 她问:“还在姨家?” 常盼:“没,出来了。” 常盼看了看一边还在喋喋不休的宋香萍,不知道该不该和方游说这点事。 但马上她就发现自己犹豫一下都是破绽。 方游从她们身边停下的时候,宋香萍就开始倒豆子一样把今天的遭遇说出来了。 第24章 饶是常盼没有什么正常的母女关系的经验,但也觉得这样的母女模式,也是奇葩。 这个世界给母亲贴的标签都是什么“为母则强”“忍耐”“付出”“无私”等等。 虽然杨迎雪的妈是个三儿,但对亲生女儿还是很好的。 护得跟什么似的,比如杨迎雪之前骑自行车把人撞了,她妈还生怕杨迎雪被反作用力弄疼了,给了钱还把被撞的痛骂一顿。 没有抱怨、连责怪都没有,在场的常盼觉得杨迎雪的妈对杨迎雪好的都要含化了。 羡慕归羡慕,但这么热烈的母爱让常盼有点怕。 许涵这个养母又过于冷淡,或者说是一时兴起,让人觉得假。 此刻宋香萍抱怨的时候,像是个小孩。 把遭遇添油加醋地描述,甚至有一种让方游帮着骂人的感觉。 常盼有些佩服亲妈的编造能力,一方面又悄悄去看方游,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方游只是扶着车把默不作声。 等宋香萍抱怨完了,居然能从对方的哭诉中提炼出她俩都没吃饱的信息,然后指了指车篮子里的小黑袋子,说:“老板给的田螺,说是早晨跟董雅姐去溪里摸的。等会回去外面炒了吃,家里还有点细面,也炒了吧。” 常盼无话可说。 宋香萍居然也没发觉自己被转移了注意力,还和方游讨论起炒田螺的火候来。 常盼有点失望。 她低着头,盯着人行道上的砖块花纹,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宋香萍已经过了“姐妹心怀不轨的对她”的情绪阶段,拿起方游车篮子里装着田螺的袋子边走边看,走到了前面,落在后面的方游看着一侧低着头走路的妹妹。 方游:“常盼。” 常盼抬头:“嗯?” 方游:“恭喜你啊,上了最好的班。” 从来没听过这么正经的恭喜的常盼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游显然习惯了常盼的半搭不理,指了指挂在车把的大包,说:“这是给你的,庆祝一下。” 常盼有些无语,“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方游:“因为没东西庆祝。” 方游的侧脸在马路半明半暗的灯光中有点小小的棱角,又像是一尊太过写实的雕像,随意的一眼,都能读出上面经历的困苦。 也许是方游的声音太过喑哑,说这话的时候脖颈的弧度又像是一种不得不低头的臣服,常盼最后还是把那句别庆祝咽了下去。 常盼:“又蛋糕啊?” 方游:“你想吃什么别的?” 常盼:“会胖。” 方游笑了笑:“没关系的,你太瘦了。” 常盼迅速反驳:“得了吧,你才瘦成干尸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把方游那句“胖点好”打了回去。 方游无法反驳。 也许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是干瘦干瘦的,所有没什么自己不健康的想法。 苏雁青也很厌恶方游这种身材,减肥的时候总是拒绝和她见面,说是会想杀人。 方游:“后天正式开学了,你……住校还是走读?” 常盼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又觉得方游走后自己一个人面对宋香萍更尴尬,心里想了又想,还是说:“住校吧。” 方游也不意外:“那你明天下午就得去了,我帮你收拾收拾东西。” 就在方游以为常盼住校后,日子又回回到以前轨迹的时候,她那倒霉妹妹又闹出了一件事。 常盼在四中念的第二个星期,方游接到了常盼班主任的电话。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说话倒是很客气,先是问:“是常盼的家长吗?” 下午,苏雁青来麦香坊串门,还没说两句方游手机就响了。 苏雁青看方游脸色都变了,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方游:“好,我等会就来。” 苏雁青:“怎么了?” 方游:“常盼把人打了。” 苏雁青:“这才几天,就到这种地步了?” 方游:“我得过去一趟。” 苏雁青:“我送你去。” 苏雁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妹妹呢。” 苏雁青一边开车一边说话。 坐在后座的方游显然没心情接茬,她拧着眉,不太明白老师描述的常盼。 常盼就算再凶,也不至于把人从单杠上推下去吧。 但方游心里也没底。 比较这个妹妹刻薄也是绝无仅有,本质上一点就炸。 那边的常盼站在办公室,倨傲地看着老师,没半点罚站的蔫头蔫脑。 脸上的伤看上去和她本人的气焰一样张牙舞爪。 她想:这书不读也罢,真没意思。 第13章 常盼没想到自己高中的一个开门红就是脸上俩口子。 她突然痛恨起当初住校的决定,回想起来还真是作。 常盼旁边是一台饮水机,没人也咕噜噜的。 常盼越听越烦躁,只觉得脸上那俩爪子痕又痛又痒,跟有毒一样。 班主任送抓她两条印子的同学去医院了,现在还没回来。 常盼一个人站在办公室,倒是一点也没看出罚站的味道来,这种松散的仪态,倒像是领导来巡查的。 坐在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师忍不住笑了,说:“你坐吧,反正你们孙老师现在不在。” 第25章 常盼一坐下就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脸上的伤。 好歹还是青春少女,脸上挂彩总不太好看。 再说了那个室友下手特狠,常盼左思右想,最后放下手机,冲那边已经改作业的老师乖巧的喊了声老师。 老师“怎么了?” 常盼:“我能不能先去医务室看看我的脸,可疼了。” 等方游赶过来的时候,发现办公室里没她想找的人。 转身就跟刚从医院回来的常盼班主任碰个正着,一顿尴尬的自我介绍后,面临着找不到当事人的情况。 常盼涂了点药水呲着脸回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堆满了方游的电话,她打回去就是隔着手机还能劈头盖脸的一句:“你在哪?” 语气之急跟火烧眉毛似的。 常盼:“马上。” 方游看到常盼脸上的伤口的时候很是担心。 但常盼班主任因为对常盼的印象不是很好。 因为上课铃刚响,办公室的许多老师都去上课了,只有几位还在。 班主任让方游和苏雁青找张桌子坐着,苏雁青把常盼拉着坐下,仔细的看了看她的伤口,轻声说:“还好,不是很重,应该不会留疤的。” 班主任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方游。 对方看上去就很稳重,看着自己的时候有点拘谨,但并不局促,反而问起事情的经过来。 班主任:“是这样的,今天体育课……” 方游很认真的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常盼听得很不舒服。 别人眼里的冲突在她看来特别可笑。 都这么大人了,谁还会做出推人的动作。 苏雁青靠着常盼坐着的椅子,听得津津有味。 在老师看来很不可能的住校生之间的冲突,作为经历过的人,倒是觉得情有可原。 不过着情有可原,也有很多种形式。 比如班主任口中常盼因为室友议论,就趁对方玩单杠的时候推一把,这简直…… 太夸张了。 方游不相信常盼会做这种事情,但她的反驳显然没什么效果,因为班主任说—— “好几个人都亲眼看到的。” 班主任:“等会吴语彤的家长就要来了,你再跟家长说一下。” 方游有点头疼,听说那个女孩骨裂了还是怎样,估计就要让她出医药费了。 医药费还不是什么问题,方游是怕常盼被冤枉了,更别说还得处分。 常盼什么性格方游也有数。 小家伙平日里都懒得搭理人,只有牵扯到好处的时候才会嘴甜态度好。 被排挤也不算意料之外,但因为被排挤动手伤人那不可能。 这大小姐心高气傲,搞不好就是走独行侠路线的。 常盼最初想住校是想清静一点。 但没想到也没她想得这么好过。 乡下高中一屋住八个人。 晚上光呼吸声就够吵了,更别提洗个澡,还得端着脸盆子在走廊尽头洗澡。 高峰期排队一直到熄灯,还很容易被插队。 常盼懒得去挤,索性熄灯以后偷偷去。 可惜寝室里有看不惯她做派的,跟宿管说了。 常盼不太所谓,但扣的就是寝室分。 这下好了,盯着每个月文明寝室奖金的室友都不太高兴,暗地里撺掇全班一起排挤她。 常盼跟这帮同龄人不怎么合得来。 她的早熟不像方游的早熟,心里方面全面早熟。 但早熟不过熟一个小部分,在方游眼里还是小孩子气。 唯独疏离率先起步,把其他的情绪甩开了。 高冷没什么,大不了少跟你说话。 高冷又加上臭脾气没集体荣誉感,大家就开始叽叽喳喳。 于是其中一位室友决定假摔嫁祸,让常盼吃点苦头。 可惜原本计划中的摔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变成了骨裂,一帮小姐妹蜂拥而上。 常盼成了罪人,当事人在大人陪同下哭哭啼啼的上医院去了。 方游看着办公室里泪痕未消的小姑娘,以及染着酒红泡面卷的大妈还有个一脸凶相的男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室友的妈妈上来噼里啪啦一顿算,把医药单放在方游面前,然后指着常盼说,“让她跟我们家孩子道歉!” 方游还没说话,苏雁青就忍不住了:“你家小孩说我们常盼推的,那就是常盼推的?指不定是她抓了常盼的脸,自己摔了个骨裂呢!” 家长:“那半个班都看到了,你怎么能否认呢!” 苏雁青:“眼睛看到的都是真的啊?那我还看到你家小孩甩了我们家小盼好几巴掌呢!我也看到了啊,你能否认啊?!” 苏雁青如果是个炮仗,估计也是好几百连发的。 方游插不进一句话,班主任劝了劝也毫无用处,那位男家长站在一边,显然也很头痛。 要不是因为脸颊疼,常盼早就咧嘴笑了。 苏雁青说得太解气了,或者是话里的“我们家小盼”有点好听,让她难得升起自己被保护的感觉。 那位家长刚弱下去,孩子就被苏雁青拽了去:“你说谁看到了?叫过来,姐姐我一个个问问,时间地点状态那只眼睛看到的我倒是要问问清楚了!” 苏雁青长得也好看,就是喜欢化那种看上去不太好惹的妆。 第26章 美艳是美艳,就是看上去有毒。 段数不及曾经霸占过这个地盘的苏大姐,常盼的室友有点弱弱的,居然哭起来了。 常盼翘着二郎腿,要不是脸上那两道抓痕太惹眼,活脱脱个看猴戏的。 这时候下课了,办公室外经过的都是半大孩子。 不少往这里看的,随着老师的进门,一个女孩也钻了进来。 “孙老师孙老师!我点事跟你说啊。” “什么事?” 闯进来的女同学:“说了您可别骂我!” 对方看到一边哭唧唧的吴语彤倒是眨眨眼,除去那不太友好的手势,大概还以为是友方。 女同学:“这是下午体育课的照片,常盼可没推吴语彤。” 在场的人都有点惊讶。 班主任:“让你上课时间用手机了吗?” 四中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上课的,但这条规定其实大家都不太重视,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办公室这么多老师在,班主任也只好严肃点。 女同学叹了口气,凑过去,用这圈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老师,廖东是我哥,我答应她女朋友偷拍几张照片呢!” 说完她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自己出卖同班表哥早恋毫不在意。 常盼:…… 方游看了眼常盼。 常盼被她看得有点发麻,做了个口型:“干嘛!” 女孩脸上两道抓痕特别明显,因为皮肤过白,看上去触目惊心的,让人看了就心疼。 作为姐姐的方游也心疼。 虽然这里头塞了点固有的责任,但头顶着姐姐的名头,怎么都有触动的。 那几张连拍正好是吴语彤自己掉下去的慢动作。 看起来怪尴尬的,班主任只好递给家长看了看,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常盼脸上也没什么沉冤昭雪的喜悦,还是冷冷淡淡的。 方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对班主任说:“孙老师,能办退宿手续吗?” 她低头冲常盼笑了笑:“我妹妹可能更适合养在家里。” 常盼没拿开方游的手,又有点雀跃,没憋住上翘的唇角,没意识到自己看上去有些面容扭曲。 心想:什么养在家里,养猪啊? 第14章 方游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出于今天的状况。 即便高中都是新生,但常盼空降的性质非常明显。 加上这臭脾气,方游本来就担心被全班孤立。 老天丢给了她这么大的包袱,她反正也丢不掉,也只能好生抱着。 班主任同意了:“好,你今天先带她回去,手续我这几天会慢慢办好的。” 常盼的情况其实有点特殊。 早在分班完登记的时候班主任就有听说过。 接收过来的时候看到家庭那一栏一家三个姓就看出了这里面曲折的故事。 别人家的苦楚外人总是很难去询问,只能通过外在去评判一二。 常盼看上去明显不像是家里贫困养出来的样子。 姐姐穿着朴素,站着的时候即便是挺直脊背。 虽然有点拘谨,过于认真的态度让方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大了一点,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看向常盼的关心。 常盼在苏雁青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一出办公室,方游就拉着常盼,捧着对方的脸去看那看上去特别严重的划痕。 常盼那同学的家长也是个无赖的人,一看情势扭转,走的倒是挺快。 尽管常盼的脸涂了药水,方游还是很担心。 方游比常盼高了一个头,这种姿势然后常盼觉得怪异。 她甩开方游的手,留给对方一个不太可爱的后脑勺走了。 苏雁青伸出手勾住方游的肩膀:“方游你别难过啊,小丫头片子就是这种德性。” 虽然跟苏雁青很熟,方游还是很排斥这样的动作,她把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都说了多少次了……” 苏雁青:“真小气,搂一下都不行,你洁癖吗?” 旁边是一间间的教室。 走廊外是四中环形教学楼中间那刻巨大的老树,也许是因为这棵百年老树,这里倒是没这么热,教室里总有几个学生会被外面的人影响,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都有点好奇。 苏雁青对自己的母校显然薄情寡义,她一踏进来就能想起自己高三被学业摧残到形销骨立的模样,巴不得早点走开。 苏雁青是开玩笑的问:“你还这样啊?要不找个女朋友算了。” 苏雁青话说出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像是玩笑,但眼神却是很认真的。 走在她右侧方游没说话。 目光落在教室的学生、有些旧了的桌椅上,像是要填一填自己曾经的渴望。 可惜目之所及装不了那么多圆满。 前面的常盼已经从教室拿好东西出来了。 常盼背着个斜跨的红色书包,看上去还没长开。 青涩中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魅力,左右不太齐的头发正因为主人低头的动作而往下倾,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来。 常盼的眉宇间还有些许烦躁。 大概是刚才进去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脸上那两条抓痕因为涂了药水更加明显。 常盼自身那股拒人千里的气质让她看上去很坏。 第27章 但又不是那种成天搭三惹四的坏法,而是会随着年龄增长,黏在身体里的那种属于女人的坏。 不知道哪个班还在念单词,重复了七八次了。 方游走过去的时候,才听到念的是alive。 她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苏雁青也没说话。 她望着走廊外那棵巨大的树,因为太过茂密,树枝甚至伸进了走廊,一伸手,就能摸到枝上的叶子。 高中的时候无数次在走廊上奔跑走动,偶尔会被叶子划到,但并不痛。 有人问为什么教学楼要包住这颗树,那天上课的正好是个退休的老师,头发都快全白了,脸上爬满了皱纹,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中气十足,他说—— “树的活着只有一种,而你们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们得自己选。” 可惜大家对这样听上去故作深沉的话都嗤之以鼻,依旧自顾自的聊天。 那天是周六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苏雁青正好要陪方游去买书,方游早早来等她。 苏雁青知道方游很想来四中念书,但苦于当时宋香萍不太好的情况,以及时常有人上门要钱的日子,只能放弃。 溜进来其实很容易,四中的校服有两套。 她有一套放在方游那里,方游只要穿着校服进来就好,周六管得松,没什么关系。 一片嘈杂又突然让苏雁青觉得安静。 那时候窗外的方游正好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正四处的看着。 她身后的老树枝叶和今日一样茂密。 方游靠着的时候,细长的树枝搭在她的肩头,苏雁青突然想:方游会怎么活下去呢? 多年后,经历那场变故的方游依旧在努力的生活着,她承担的甚至越来越多。 苏雁青看着走向常盼的方游,还是有点自愧不如。 她们的家庭相似度很高,却在根本走向上完全相反。 她们的身后都有一座万丈深渊,多年的成长让她们慢慢的爬了出来,却依旧要担心那深渊还会把她们拉下去。 跟妹妹站一起的方游没苏雁青想的那么多。 她打算回去买个药膏给常盼涂脸。 常盼脚步轻地走着,但天生害怕这样的温情关怀。 或许渴望和害怕参半,揉成一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做作。 还似乎有一种时效限定,偶尔的时候会稍微柔顺一点。 方游站在常盼身边,她没对方那么白。 大概是整个夏天都到处跑的缘故,但她的身体还挺好,瘦归瘦,但还是很健康的。 她假装没察觉到常盼的打量,她生怕自己这么一回看,常盼又要变回那副“你没事看我干嘛我反正没看你”的样子了。 上班上到一半跑过来处理事情,回去的时候苏雁青那辆电瓶车挤三个人实在困难,常盼拒绝了方游让她坐到最前面的想法:“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游:“还有好多路,这片还没有直达的公交车。” 常盼:“无所谓,打的就可以了。” 苏雁青:“那些开出租车的都晚上才出动。” 常盼:…… 方游:“老苏,要不你先送她回去,再来带我好了。” 苏雁青:“大热天的,你还真是不嫌烦。”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对方游的责怪,倒是一边的常盼感觉自己中了一枪。 方游站在一边,她的衬衫有些透,因为出汗的原因,更透了。 方游虽然腰细腿长,跟一根筷子似的杵在大太阳底下实在有点可怜。 常盼妹妹觉得方游今天都帮她摆脱了住校,自己再磨蹭下去太白眼狼了。 她沉默了几秒后,说:“那一起走吧。” 苏雁青:“想开了?” 方游笑了,“那你上来吧。” 常盼第一次以这种扭曲的姿势坐电瓶车。 前面的位置挤下她就非常不容易,她的屁股只堪堪沾了坐垫的一点点,整个人差不多是虚蹲着的,而往后靠一点,就能撞到方游的怀里。 因为是方游开车,像是她整个人被方游圈着一样。 苏雁青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方游聊天。 方游说话会蹭到常盼的头,以至于她的每一次呼吸,常盼都能感受到。 太奇怪了。 常盼忍不住扭了扭。 方游以为她坐不住了,还让苏雁青往后一点,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按着常盼的腰:“难受?那你往后坐点好了。” 再往后,真的是人挤人。 后背是姐姐的前胸,两侧是姐姐张开的双腿。 实在是…… 常盼烦了:“我什么时候能坐豪车啊,这日子过得也太惨了。” 第15章 傍晚收摊回来的宋香萍看到常盼被挠了,反应非常激烈,像是要推着饼铛就把始作俑者给打一顿。 常盼完全无视了对方激烈的关爱之情,但她的良心好像因为被打回原形而生出了一点,居然学会了安抚。 常盼:“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方游拉着宋香萍:“妈吃饭,等会凉了,别摆弄你那钳子了赶紧坐下。” 方游:“算了我去给你盛饭。” 宋香萍:“那老师怎么说?赔钱了吗?这姑娘家的脸蛋可是很值钱的,要是留疤了可不好。”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拉高音调,像是生怕别人反驳,只能先在声音上高人一等。 第28章 “我过几天再去学校,”常盼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看着对面的方游,“这样成吧,姐?” 方游自然很受用常盼这样的谄媚。 她嗯了一声,“小盼就先不住校了吧,走读也挺好的。省得一星期才见面是不是,这样妈也能和小盼多相处相处。” 方游:“你吃饱了?” 方游看着常盼,对方正托着脸颊,非常恶心她刚才说的话。 但知道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又换了另一幅面孔。 宋香萍很喜欢听这样的话。 常盼读高中也半个月了,每周回来不是躲在房间里,就就是跟着方游去那个打工的蛋糕店。 宋香萍基本见不到对方。 失而复得的女儿对宋香萍来说当然珍贵。 尽管想象了许多年找到亲生女儿要怎么对她好,但实际情况跟想象截然不同也不影响宋香萍想多看几眼的心情。 自己肚子里出来终究不一样。 虽然当年是她自作主张跟方游亲妈说如果她不行了,孩子就给她养的。 在将死之人面前的信誓旦旦终究淹没于时间。 宋香萍把失去女儿的爱转移到方游身上,但又有保质期。 丈夫的离婚伤了宋香萍的元气,那点温情所剩无几,变成了混迹市井那种尖酸刻薄,母女之间的关系不疏远,也不亲近。 等宋香萍精神好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晚了就晚了,女人这样想。 反正也不是亲生的,方游是个懂事的,养她长大,孝顺也是应该的。 宋香萍:“那也好,听你姐说你成绩挺好的,那可得好好读啊。你姐都进不了四中,听说什么升学率很高的?二楼那个老李你知道吧?他儿子在四中读的,听说考到很好的大学去了,现在赚很多钱的!” 常盼就没听进去。 况且上回去姨妈那宋香萍还以为自己上的是六中,可见精神状态堪忧。 常盼一直没什么追求。 以前殚精竭虑的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要被送回来,读书也是得过且过。 她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碗底。 方游看出了她的烦躁,“吃饱了你去休息吧,今天这么一出也累了,休息一两天也没事,课别落下就好。” 宋香萍话里藏着对方游来说有点锋利的刀片。 但时过境迁,方游当时的怨恨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条条大路,总有一条是走得通的。 宋香萍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方游自考的辛苦。 更不懂在高职可以学一门技术的方游为什么固执的要去自考,那样通宵达旦的生活过去之后,方游庆幸之余又有些麻木。 常盼回房间之后,方游收拾好东西,又上班去了。 从懂事开始,她的生活里似乎从来没有假期。 总是不停的四处奔波,用换来的东西,修补东边葺好西边倒的家庭。 书包扔在缝纫机做的书桌上,常盼坐在床沿,脚踩着缝纫机的踏板。 转动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她托着下巴,盯着窗外。 天已经黑了,路上有很多出来散步的人。 小地方的人看上去总是很散漫,不像那些人挤人的城市,节奏那么快,快的像一天都要掰成一星期过。 楼下搭出来的雨篷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看到这个房间窗户是开着的,那几只猫又来了,先是探了个脑袋,然后跳了进来。 常盼保持姿势不动,在其中一只脏煤球要打翻一边的杯子时,掐住了对方脖子上的肉,提了起来。 常盼:“又带了一只回来?” 这动作一气呵成,剩下的两只吓得四处逃窜。 手里这只被按住了死穴,挣扎不成,只能乖巧的喵几声,企图让这位很久没见的饲主能大发慈悲。 常盼捏了捏脏煤球冰凉的耳朵,还挺舒服的。 要不是这猫看上去跟钻了什么煤炉一样,她指不定会摸一摸。 她拉开书包的拉链,掏出今天事发前一节课吃了一半的小鱼干。 小猫兴奋的瞪了蹬腿。 这猫看着不大,提着还挺重。 既然亮出了武器,常盼也不怕它逃走。 窗外两只逃的五米远的猫也回来了,可惜脚丫子踩着窗框不敢进来,显然是有过很多次被整治的经验。 虽然常盼住校去了,周末回来的时候还是会洒洒粮,这几只流浪惯了,一经投喂,就记得死死的。 学校小卖部卖的小鱼干小小一包,常盼开了口子就下不了嘴。 也不知道李冬茜怎么这么喜欢吃,跟个猫妖投胎似的。 一天不知道吃多少,导致她们那个区域差点没把人熏死。 三只猫乖巧的吃着常盼倒在草稿纸上的小鱼干。 常盼就看着它们吃。 她想起方游上次看到她买的猫粮的反应,和脸上有些冷漠的神情。 突然觉得这位姐也挺难懂的。 这么长的时间,常盼可以从方游关系网里得出方游的风评。 是彻头彻尾别人家的女儿系列。 但因为家里的经太难念,也不会因为太过优秀而遭人恨,和谁都可以相处愉快。 这栋筒子楼里住的人还挺多的。 常盼偶尔跟方游去麦香坊,能碰到其他住户,没一个是方游叫不出名字的。 第29章 方游其实天生不爱笑,但面对这些人却总是笑着的。 连常盼这种判断假笑一级敏感的选手,也很难分辨里面的真心假意。 她忍不住想:要是我一开始就活在这样的地方呢?我会怎么样? 像是被自己突然的念头吓到了,常盼笑了一声。 心想:管那么多干什么?有用么? 三只猫刚享用了鱼干宴,就被这冷笑吓了一跳,缩着尾巴就要逃走。 常盼突然体会到了杨迎雪总被自己无视的心情,拎着一只黄球,“吃完就走?那就吐出来。” 她像是无处发泄似的,今天的闹剧挤压在心里,最后只是施暴于手底柔软的东西。 但常盼手一放上去,也只是摸了摸黄球有点咋咋呼呼的毛。 因为沾了满手的灰,常盼非常不爽地打开窗户,把黄球扔了出去。 她臆想中的扔猫盘也只是轻拿轻放,黄球喵了一声,踩着雨棚顶归队了。 那三只猫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了,头也没回。 常盼体会了一把被用完就扔的感觉,像是上辈子的良心瞬间归位,感觉到别人跟自己交流的不容易,最后又坐回了床上,给方游打了个电话。 方游的手机连彩铃都没有,嘟嘟嘟好久才有人接起来。 方游:“小盼,有事吗?” 如果不是那“小盼”两个字,常盼以为方游都不知道是谁打的。 常盼:“没事。” 常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电话。 方游“想吃什么?” 她以为常盼不好意思说。 常盼:“我没想吃!” 才刚吃完晚饭好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常盼尴尬的想挂电话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说:“我不跟你说了杨迎雪给我打电话了。” 这句话语速很快,挂掉的时候方游才反应过来:“杨迎雪?” 那种朋友。 电话那头的杨迎雪:“盼盼熊,上高中好玩吗?” 杨迎雪那边有点吵,估计是在晚自修。 常盼:“没劲。” 她夹着手机,出去洗了个手。 宋香萍正好要出门,看见她,说:“小盼,我出去打麻将,你跟我去吗?” 这当妈的也一点没自己小孩是高中生的自觉。 常盼摇头,宋香萍的手机就响了,有人催她快点。 于是宋香萍也没来的及跟常盼多说几句话,就关上门走了。 那边的杨迎雪笑的不行,“小盼?我的盼盼?你妈出门打麻将啦?” 常盼:“很好笑吗?” 杨迎雪:“不笑了不笑,跟你说个事啊。” 杨迎雪:“常叔叔的带回来那个,在我们学校。” 带回来那个? 亲女儿。 常盼想,想起当初走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被许涵搂着的女孩。 常盼:“她怎么了?” 杨迎雪:“好像有点问题。我都看见好几次她被人欺负了,被欺负了也不反抗,就傻乎乎的站着。” 杨迎雪一边说,旁边的同学插了一句:“你说隔壁班那个常夏啊?” 杨迎雪:“你认识?” 同学:“不认识。” 杨迎雪:“常盼等我打完这个牌再和你说啊。” 常盼:“快滚!” 挂完电话,常盼有些愣神。 她已经很久没想到养父母了。 但这么骤然被提起,又有点怪怪的感觉。 走之前和那个女孩对视的一眼,虽然很快就偏开了,但对方沉沉的眸光,让她很不舒服。 像是总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下一秒常盼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想:那和我有关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常家人有瓜葛了。 第16章 两天还没待满,常盼就被方游赶回去读书了。 晚饭过后,方游催还在房间磨蹭的常盼:“小盼快点,等会晚自习该上课了。” 常盼依旧慢吞吞的。 她还有闲心窗户往外扔一把猫粮,然后站在镜子前照一照,大概是觉得脸上的指甲印实在太难看,啧了一声。 方游早看出常盼假装高冷实际花枝招展的本质了。 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嘛,爱漂亮也是正常的。 直到常盼第三次拿起梳子的时候,方游打断她:“该走了。” 女人自己背着包站在拉了半扇的门外。 常盼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室内的光只打了一半在方游身上,半明半灭的。 也许是方游总是一张严肃的神情,但从来没对常盼发过脾气。 常盼越来越得寸进尺,还假装没听见。 又站了几分钟的方游忍无可忍,推开那半扇门,去拿常盼放在缝纫机上的书包。 方游:“我下楼拉车,你快点儿。” 常盼忙着系鞋带,没空去看方游,哦的敷衍。 几分钟后,常盼才慢悠悠的下楼。 这个点的筒子楼很热闹,她这边的对门是一对老夫妻。 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有个习惯就是生炉子。 脏得不成的小炉子放在堆满杂物的楼道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正蹲着扇风,硬纸板一挥一挥的,滚起的烟尘特别大。 炉子上端着一口锅,闻着味道应该是什么猪蹄。 常盼关上门的时候对方正好要把锅里的肉舀出来,也许还放了五香,味道特浓。 第30章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穿的倒是很精神,也许因为肉太大锅,她有点端不住,看到对门出来个人,说:“囡囡,过来帮个忙……” 常盼愣了半分钟。 她第一次被人这么喊,有点无措。 在常家的时候外婆也很疼她,但也一直是盼盼这么叫。 囡囡。 常盼第一次听还是幼儿园的时候,有小朋友家里的老人来接的时候,隔着老远喊的。 这个常盼走过去,去拿老人手里的盘子。 盘子还是那种烤瓷的,大概是用了很多年,外沿掉了一点蓝瓷皮,旧旧的。 方游因为等不及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常盼异常乖巧的端着个白盘子,站在对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正从小炉子上的锅里舀肉,老人的动作看起来都是慢动作,常盼杵在那,居然一点也没不耐烦。 “小盼,”方游背着常盼的书包,肩上还挂着一个,“刘奶奶。” 老人家:“小游来啦,你妹妹还真是乖的。” 常盼显然有点不自然,但还是等刘奶奶装满了盘再递给对方。 老太太:“还上学呢?” 她关上锅盖,问站在面前的两姐妹。 方游:“嗯,她上高中,赶着去晚自修呢。” 老太太:“那读书耽搁不了的,跟人吵架了啊,脸上都伤了。” 说着说着她又进屋了。 常盼有点茫然,对方游说:“走吧。” 方游:“等会。” 她拉住了常盼的胳膊,“她进去拿东西了。” 常盼:“啊?” 方游:“估计是给你拿擦伤的东西吧。” 常盼嘀咕了一句真的假的。 两分钟后,老太太真的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只药膏,看上去是拆过的,递给常盼。 常盼犹豫。 方游接下了:“谢谢刘奶奶。” 直到坐上方游的自行车,常盼还是云里雾里的。 她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帮忙,为什么帮忙之后老太太还会给东西。 常盼:“你们都是这样的?” 习惯大城市都不知道隔壁住的是人是鬼的常盼问。 方游骑着车,天已经黑了,街灯亮了起来,她的车篮子上放着常盼的书包,“我们?” 出乎意料的,方游说:“我也不知道。” 方游:“跟妈搬来这里的时候,刘奶奶就住这里了,她人很好的,女儿是医生,很忙,我小时候,都是跟她的孙女玩。” 常盼实在想象不到方游小的时候以及跟人玩的样子。 总觉得像方游这样的人,怎么也玩不开的。 什么样的人才能跟方游玩到一块去啊。 方游:“以后我去学校了,你在家碰到这样的情况就帮帮忙。刘奶奶做的菜挺好吃的,今天要不是有事情,她估计会让你吃块肉。” 常盼哦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今天脑子不太好。 听到那句囡囡就傻了,现在听方游这么讲,还有点心动。 但下一秒,常盼就想起了方游还在读大学的事情,问:“你什么时候走?” 方游:“我?” 方游:“下星期。” 常盼:“和苏雁青啊?” 方游:“嗯。” 方游读完这一年就毕业了,苏雁青是已经毕业了。 她当初对方游选的医科就特别不理解,毕竟太累了。 方游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就没消停过,好像必须一辈子保持这样的状态一样。 方游:“晚自习下课你自己回来还是我来接你?我来接你的话你可能还要等个半小时。” 方游转了个弯,感觉时间有点赶,抄了小道。 常盼:“不用你接。” 她本来想说“不想麻烦你”,但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迅速回归到冷冰冰的状态,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方游:“嗯,那你回来小心点。” 她姐不怎么注重口头上的东西,把说完这句话就沉默到校门口的常盼放下,迅速掉头走了。 还没到休息日,高中门口都很冷清。 常盼背着书包进教室的时候正好是晚自习中,在全班的瞩目下坐到自己位子上。 常盼烦躁她回答完不知道第几个拐着弯问她怎么样的人,就趴下了。 什么怎么样,她怎么知道! 净是一些无聊问题。 那位和常盼斗争失败的吴同学因为伤势一直没来。 估计还得持续好几周,常盼眼不见心不烦,把书一摊,埋头玩起了手机。 她的同桌就是那天冲到办公室正名的女生。 对方看着常盼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游戏机,盯了足足五分钟后,最后连脸都不要了:“常、常盼,能给我看看吗?” 常盼本来就看着不好说话。 脸上被划了之后看上去更是凶神恶煞的,但也知道报恩,无所谓的把手里的游戏机扔给了李冬茜,随后玩起了手机。 李冬茜高兴了,心想这人也没那么难搞。 考学前的考试的她是和常盼一个班的。 小地方,初中也没几个,大多数人都混了个脸熟。 常盼长得本来就引人注目,考试的时候不止李冬茜注意到她了,更别提常盼只做了一点时间,就大摇大摆的交卷走了。 第31章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见到一个班的常盼,李冬茜还挺惊讶。 分班的卷子其实有点难,毕竟要分重点班和平行班。 挑出来的好的一批组成前三个班,常盼被分到了一班,第一天就睡得昏天黑地,被点名的时候还能精准无比的报出答案。 李冬茜最初以为常盼是猜的。 结果有一天在老师提问的时候偏头看的时候,发现常盼早就写完了所有的题,密密麻麻的,让人有点害怕。 在一大堆还来不及花枝招展就被苦海里的学习差点噎死的同学里,常盼像个水性满分的人。 又像是是一堆豆芽菜里长出了一朵玫瑰,格外吸引人。 可惜玫瑰有刺,常盼高冷,通常都不太搭理人。 如果非要搭话,她也不是不回。 李冬茜摸着常盼的游戏机,热泪盈眶的想:分明是好人啊! 常盼低着头跟同样上课摸鱼的杨迎雪发信息。 对方已经玩起了骰子,猜大小也能打发一阵时间。 高中的氛围实在压抑,别提是个重点班的压抑了。 大概是从小被灌输上个好大学才能是个人的念头,这帮人像是跟成绩死里磕,常盼住校的那俩星期,还看到有人摸黑做考卷。 被子里揣个台灯,还得防着查寝的,做贼似的。 反正一起待过两星期的室友也彻底撕破了脸,常盼晚自习期间偶尔四顾张望一下,还能看到谁谁谁乍然而来的目光。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下课,常盼走的很快。 她的同桌跟了出来:“哎!!常盼你等等!” 走廊了都是急急忙忙的学生。 李冬茜:“这个不要啦?” 她挥了挥游戏机。 “不要了,”常盼一点也无所谓,权当谢谢她的解围,“送你了。” “啊?!” 李冬茜有点茫然。 “说送你了。” 常盼懒得解释,转身就走了。 李冬茜跑得挺快,还跟了常盼一路:“真的啊?” 常盼:“真的!” “哇啊啊啊 !”李冬茜跟得更紧了,“常盼我跟你一起回家!” 常盼:“你有病?” 李冬茜:“我们一起回去嘛,你走路的?要么我带你?” 十点,方游擦完最后一个杯子,对何英说:“何姐,我走了。” 何英已经困得合不上眼了,挥了挥手。 方游骑着自行车往家里敢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常盼是不是到家了。 结果在回去的一个岔路口,看到了开着电瓶车七歪八扭的两个学生。 后面那个身材实在有点超乎寻常女孩的庞大,把前头的女孩挡得严严实实。 方游骑过去了。 余光感觉前面那个小孩有点眼熟。 回头一看。 真是常盼。 第一次开电瓶车的常盼实在没想到自己的方向感会这么差。 李冬茜坐在她后面哇哇大叫,叫的她脑袋疼,好在这个点路上没什么人,常盼倒是很镇定。 本来想着还没回去可以再练练,结果前方一辆自行车骑了过去。 转过来的那张脸,居然是她姐方游。 常盼不难想象方游现在的表情,等会肯定有冲过来说:“常盼你能不能注意安全。” 可惜现实有点不一样。 先下车的反而是那个连滚带爬下车的李冬茜,对方冲方游喊了声:“小游姐!” 常盼:“??” 方游哪来这么多妹妹? 方游冲李冬茜笑了笑,“是茜茜啊。” 李冬茜:“哎小游姐我上次赶着回去上课,没来得及跟你说话,常盼居然是你妹妹啊……哎。” 她们旁若无人的聊天让常盼有点冒火。 一时间喇叭声四起。 方游听到自家妹妹没好气的声音:“走不走!?” 第17章 常盼渐渐适应了紧凑的乡下高中生活。 每天早晨方游早起送她去学校,再回家里收拾东西,到点了再去做家教,一天忙到晚,再去接常盼。 当方游把自行车锁的钥匙递给常盼的时候,常盼还有点茫然。 “她要走了?” 常盼在心里这样问。 可即便心里吊着千万句这样的话,她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方游学业紧张,又面临毕业,估计是要寒假再回来了。 常盼忍住不去看里头的方游,坐到窗户前,看着在外头打转的三只野猫。 方游叠着衣服,她的动作很快,大概是怕赶不上晚上的火车。 常盼来的时候就很烦坐火车,腰酸背痛,难以忍受。 方游居然要坐夜班火车。 常盼原来没想到省钱,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倒是明白了。 方游拉着行李箱出来,她的行李箱很旧,感觉就没新过,灰扑扑的。 她对常盼说:“我先走了,你晚上上课就骑我的自行车去就好了,停车别忘了上锁啊。” 常盼:“那你走路去车站?” 方游:“没,苏雁青送我。” 常盼:“她不上学啊?” 方游:“她毕业了,过几天才去外面上班。” 方游看着常盼的腿挤在缝纫机的踏板上,整个人看上去都因为过于挤而有些可怜。 第32章 常盼的神情倒是很自然,一手拿着笔,手下是好几张卷子,看上去新得很,但又快写完了。 方游交代了几句就打算转身,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却被按住了。 常盼站了起来,拉着方游的行李箱,说:“走吧。” 这两个字说的平平无奇,可对方游来说,像是炸开了一样。 常盼的别扭在一天天的相处中越发的凸显。 小姑娘很要面子,也心高气傲,从不低头,这么一个动作就足够让方游惊讶了。 方游没拒绝,她抱着和常盼好好相处的念头,作为一根杠杆插在宋香萍和常盼中间。 原本只希望能熬过这段就要熬出头的日子,常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娇气,她的适应期好像只是存在于表面上的嫌恶,即便再不喜欢,但还是过得下去的。 方游:“很重的,还是我来吧。” “你很烦。” 常盼回头撇了一眼方游,那双半眯着的长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嫌弃,但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方游没再接话。 常盼早在拎起行李箱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虽然方游这段时间很照顾她,但她好像也没必要挑战自己吧? 下去的楼梯没上来那么难走,方游的行李箱像是装了几十吨石头一样,才下了一楼,常盼就觉得自己快累死了。 方游站在后面,突然觉得这个妹妹有点可爱。 无论是每次说话故作凶态的口气,还是在外人面前喊得余韵悠长的姐,还是现在,因为行李太重下了一层楼弯着腰喘气的样子。 “还是我来吧。” 方游轻松的拎起行李箱,接着往下走。 “喂!” 衣服被人从后面拉住,方游能感受到一股风顺着拉出来的空荡钻了进来。 方游回头。 常盼:“我说了我来。” 方游像是没听到,快速走了下去。 还是人吗? 常盼觉得方游的承重力实在是难以想象,她来的那天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就够重了,提上五楼的方游居然一口气都没喘。 现在也是。 那道清瘦的身影像是柳絮一样,迅速的飘走了。 常盼有点不甘心,觉得太丢脸,追了下去。 楼下的苏雁青已经坐在电动车上了,她看着方游和常盼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苏雁青:“欸?你妹妹良心发现还送你来了?” 方游没接话。 苏雁青一直对方游的妹妹保持观望态度。 也许是家里还有两个不省心的小崽,她对比自己小的生物都非常的不友好,恨不得世界上她最小,才会被人宝贝一下。 常盼就杵在离苏雁青两米的地方不动了。 她说:“姐,拜拜。” 方游:“谢谢小盼,等妈回来跟她说一声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就好……” 苏雁青生怕方游这一个开头就没完没了。 这人身上挑着担的人总是什么都放不下,好像出远门也得背着。 苏雁青开着电瓶车冲了出去,常盼听到方游一巴掌拍在苏雁青的肩膀上,然后那辆车就消失在视线里,又变成了枯燥的花坛小路。 她没由来的升起一股失落。 她站在原地,任这股有些怪怪的情绪把自己从头到脚的洗刷了一遍,最后总结为—— 大概是习惯了。 人的大概是最没定性的东西,天生的是天性,后天的,几乎都叫习惯. 短则一周,长则数年,都可以被养出来,而且长势良好,不用采摘,就可以融到骨子里。 这才多少天? 常盼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就被驯服了吗? 常家是一座非常精致的牢笼。 常盼在日复一日的冷暴力氛围里生出了野性,成为了一条关在豪华狗笼里的野狗。 可野性总是不肯被驯服,即便被扔出去,被捡起,又被圈养,总在无人搭理的角落会冒出一小缕。 方游像一个出色的驯兽师。 用她跟宋香萍对比起来非常温柔的手段,把常盼露在外面的刺一根根的拔掉,好在伤口还没来的及抚平,就急匆匆的走了。 那些因为去刺而显露出来的洞口因为常盼此刻的恶念,又开始寸寸生刺。 常盼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跑上去拿了书包,掏出方游给的车钥匙,拉出了车棚里的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去学校了。 可常盼没想到,方游即便是走了,还能留着眼线来注视她。 李冬茜就是方游的眼线。 常盼早上都和李冬茜一起骑车走。 李冬茜喜欢骑车吃饭,偶尔早饭是肉包子,骑在她后面速度跟不上的常盼总是忍不住想骂人。 常盼不吃肉包,觉得那味儿实在太难闻了。 有一天早上都快迟到了,李冬茜还慢吞吞骑车吃包子,自己吃也就算了,还要在常盼面前晃一晃。 常盼实在没忍住,把自己昨天晚上喝完没扔放在车篮子里的酸奶盒砸了过去。 准头很好,李冬茜享受佳肴的美好时光被无情的摧毁。 一个不稳,肉包子掉了,她近乎绝望的回头,看到了后面骑着自行车一脸杀气的常盼。 李冬茜:“常盼!你你你……!” 可惜天气渐冷,风都要把人吹面瘫,她这话在风中瑟缩着,一点威力都没。 第33章 常盼骑着自行车非常迅速抵达目的地,车一锁,背着书包踩着铃声踏入校门,丢给李冬茜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迟到而正好被班主任抓住的李冬茜在早自习进行的十分钟后怏怏的进了教室,然后用书遮住脸,开始怒斥常盼。 “怒斥”两字是她自己臆想的,一对上常盼那张冷漠的脸,她就怂了。 最后只能装模作样的背起古文来。 等到上课常盼准备玩手机的时候,她收到了方游的短信。 方游的短信依旧言简意赅,希望她跟同学好好相处云云。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常盼已经知道是李冬茜这个小报告跟方游告的状。 李冬茜趁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的时候沉迷在游戏机里,脸上的表情甚是猥琐,白胖的猥琐,冷不防游戏机被常盼一手夺走。 紧接着是她同桌非常不客气的质问—— “你跟方游告状?” 宝贝游戏机被夺走,李冬茜压低声音,磕磕绊绊地说:“啊……那个、对、是方游姐突然问的……” 常盼:“我信你?” 常盼:“真的?” 李冬茜猛点头。 常盼将信将疑那起对方的手机看了看短信,果然是方游先发的信息。 [常盼今天迟到了吗?] 常盼嗤笑,这么关心我? 接着是李冬茜的回复:[没有,方游姐我迟到了呜呜呜你知道吗常盼她居然打掉了我的肉包子我忙着看我的包子就、就迟到了!!] 到底是谁先起头的啊!! 短信从来不发拟声词的常盼对李冬茜这么恶心回短信的方式非常的嫌弃。 方游接下来就回了个:[这样啊,那我问问她。] 说过给对方的游戏机常盼给的特别爽快,现在也没有拿回来的意思。 这口气堵在喉咙特别难受,常盼问:“方游经常问你?” 李冬茜:“偶尔。” 常盼:“问什么?” 李冬茜:“就是上课啊,成绩啊之类的。” 常盼想:管这么多,神经病。 这种被远程监控的感觉有点难受,要是方游在这边,常盼又要摆出一副非常不想理你的样子了。 但另一方面,她觉得方游通过别人的多管闲事又有点让人窃喜。 只有一点点,她对自己说。 不行,一点也不能有。 她又换回了那副表情。 常盼:“你干嘛帮她?” 李冬茜东张西望,“啊?方游姐姐对我很好的,她问我我当然要回答。” 像是觉得常盼有点不可理喻,她补了句:“方游姐当你姐姐还不好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姐姐。” 常盼很久没回答,李冬茜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没想到常盼又自顾自的玩起了手机。 刚跟导师谈完话的方游从办公室出来,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妹妹发来的。 [常盼: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方游第一次做这种类型的姐姐,有点无措。 面对邻居小孩的时候,她再好,也是外人。 可常盼不一样,再把对方带回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她们两个的姐妹关系,一辈子都推脱不掉了。 方游想了想,试探着回—— [那我不管了?] 第18章 方游的遥控训斥对常盼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李冬茜对方游保持高度的敬畏,就差没烧香拱着了。 常盼经过刚开学的一役后声名鹊起,每次吃个饭都会有人多看她几眼。 大概是因为在一众清汤挂面中卖相特别,她那点臭脾气也被满眼只有皮的男孩奉为别有风味,恨不得有事没事搭上两句。 学校里知道常盼家里怎么样的只有李冬茜。 她崇拜方游到了痴迷的地步,根本不会说出去,久而久之,白富美三个分量极重的字砸在常盼的头上。 当事人居然没有半点羞愧,反而堂而皇之的挂起,以驱散身边总是烦人的苍蝇。 常盼非常讨厌男生的接近,被表白的时候讥诮点在眉梢,让李冬茜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 更觉得表白的人真是又瞎又蠢,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都能捧上天,还真不怕遭天谴。 杨迎雪跟常盼插诨聊一晚上,她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对常盼倒是谨慎得快要超纲。 小心翼翼掩在口无遮拦下,常盼对杨迎雪那点鬼鬼祟祟毫不知情,倒是聊起了对方新交的女朋友。 第一次知道杨迎雪是传说中那边人,常盼也只惊讶了一小会。 杨迎雪这种从小乖张的性格,但照顾起人还是得心应手。 常盼还刚换掉开裆裤的时候认识大不了多少的杨迎雪,这人就跑来照顾她了。 可惜照顾得有点失败,一杯牛奶泼在口水带上,奶味冲天,常盼现在还铭记于心。 两人的性格在这么多年的磨合里也就差一个回扣,成为一对同心结了。 可回扣是扣不了了,常盼觉得先排除自己是个宇直的情况。 即便不是,她也跟杨迎雪好不了。 毕竟她俩相处毫无旖旎,坦诚相见她也无所顾忌,这是恋爱的话,那还真是索然无味。 常盼坦坦荡荡,杨迎雪抓耳挠腮,觉得自己最初“希望常盼慢慢接受这样的性向然后再慢慢的喜欢她”有点偏离路线。 第34章 她想让常盼的关注点从“新女朋友”转移到别的地方,可惜常盼咬住不放,黄段子层出不穷,杨迎雪都有点抵挡不住。 她只希望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人喜欢常盼。 杨迎雪盯着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的讲课想着:反正常盼这种臭脾气,除了我没人喜欢的。 常盼根本不知道杨迎雪的弯弯绕绕,她无所谓对方喜欢谁谁谁。 大概从小跟这些小富二代一起玩,她开玩笑开百无禁忌,依旧保持一颗不太想参与的心。 常盼天生就是个体中的个体。 不喜欢群居,也不喜欢相处的黏腻,好像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也很好,只有没什么吃不饱穿不暖的没得住问题就成。 晚自习结束回到那个家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是得考虑一下没得住这个沉重的问题了。 李冬茜的家跟常盼离的很近,只不过是前后一片的问题。 常盼住的是密集筒子楼,李东茜住的是小康宿舍楼,一对比就能感觉到这里面家长经济的区别。 把车拉到车棚的时候,常盼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老旧的楼房。 今天的那种吵架声更加的大了。 这样密集型的住宅区,有些甚至只有一个房间。 一个房间还得挤好多人,房东收个租都要拿着大喇叭。 欠债的人每天都有,找上门的人也每天都有。 常盼不止一次目睹过有人拿着什么啤酒瓶啊扫帚柄啊去敲谁谁谁家的门。语气非常恶劣,脏话层出不穷。 里头欠债不还的也不是个好货色,对方脏,他更脏。 仗着一门之隔,也不服软,两方对峙,活像两条野狗,吠的人脑仁疼。 隔壁的住户来来往往,目不斜视,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空气中依旧是生活许久聚集的人味,混杂着煤炉子的味道、哪里的菜味、还有哪家老头子拉二胡的声音。 人生百态,喜怒哀乐轮番上演,每一个人都参与其中,却浑然不觉。 晚自习结束就将近九点半了。 常盼和李冬茜路上还买了串吃,这会十点多。 常盼望着五层的灯光,总觉得隔着窗户人影绰绰的。 她把钥匙揣进兜里,手因为骑车冻得有点僵,上楼的时候她抬着重重的脚步,速度也有点快,想让自己暖一点。 才走上楼,她就看到围观的人站在楼梯观望着。 他们这条楼梯,有两户对门,另一面是一条长走廊,是另一种只有两间的户型。 住户也是三教九流,吃喝嫖赌精通的也有,勤俭持家企图搬离的也有。 租到老死的也有,各色的人,各色的生活从窗口透出来,交换的空气都是浑浊的。 今天这种浑浊感更加强烈。 那帮观望的人在看到常盼的时候,都窸窸窣窣的交谈着。 “小女儿放学回来啰。” “听说是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造孽啊,看样子在外面过的可比现在好多了……” “她们老大是不是在外头读书啊,哎唷这妈这种鬼样子,拖累一样。” “对啊,这帮人可比上回来找老刘的人狠多了,香萍估计也是被带去玩的,专门挑好宰的,现在找上门了。” 常盼从占满人的楼道中背着书包走上去。 热闹看上去是很好看,如果落到自己头上,那就是难看了。 从那些人的口中推断出一点情况的常盼看到门户大开的家时,眉头皱的更深了。 门有两扇,一扇防盗门,一扇木门,防盗门大开。 木门掩着,但已经破了,门角的木板像是被人活生生的踢空了,那种力道肯定很大。 “跟你说了没有!!” 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通过那条缝和那个空空的洞传出来。 四周的窃窃声都消失了,宋香萍还在喊:“我反正什么都没有,就是没有!!” 一阵桌碗碰撞声。 还有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踢桌子的声音。 常盼正打算推开那扇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却被一双手骤然的拉住了。 因为高度紧张,她浑身抖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对门的奶奶。 平常这个点,老人家都应该是睡觉了的。 老太太披着棉袄,那双干枯的手紧紧抓着常盼的手腕,“囡囡,别去了,你妈现在撒泼还有点用,你要是进去,别人可要不客气了。” 老人家的脸上全是皱纹,眼神很是担心。 您是不是见过很多次了? 她是不是老这样? 他们为什么要站在旁边看热闹? 常盼心里的疑问层出不穷,此刻却一个字都蹦不出。 屋子里的声音剧烈的像是要把房顶掀翻,女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一股砸东西的声音,但让人听了都格外的悲凉,总觉得嗓子大概是废了。 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里面的是人是来讨债的? 她要怎么做? 如果是方游,她怎么做? 常盼一只手还被老太太拉着,她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去通讯录找方游的号码。 即便表面上再镇定,她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 说到底,常家虽然没有给她需要的感情,但却给了她一个安全可靠的坏境。 第35章 什么都不用她做,她只要长大,等正主回来,再听话的走开就好了。 而这个家给常盼的,除了破旧、贫穷,还有方游不在骤然缺失的安全感。 此刻四周的目光像是细针,戳着常盼有些崩溃的情绪。 好在拉住她的那双手粗糙又温和,压下了她想丢下一切走掉的情绪。 怎么没有呢? 她来来回回的翻着。 忽然想起方游因为指使李冬茜告状已经被自己拉入黑名单了,常盼急切的把方游的号码从黑名单调出来。 才刚打出去,里面的宋香萍就冲了出来。 她的棉袄已经破了口子,里面的棉絮因为动作而从破口里钻出来,像是飘雪,让人觉得无能无力。 女人冲出来的的力道很重,而且是反方向的。 正在打电话的常盼被这么一撞,和老太太一起倒在墙边。 常盼还记得老太太年纪大了,自己当了肉垫,可惜那正在拨打的手机因为这骤然的变故,落到了一边,还滚下了楼梯。 但大家此刻都没动。 因为那个头发凌乱,眼里含泪,嘶吼着的女人,拿着菜刀。 里面的两三个男人也出来了。 他们块头都很大,大冷天里穿的也不多。 敞开的棉服里是低领的t恤,脖子上挂着金链。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胡茬都没剃干净,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 他像是也没有办法,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字条,说:“你这样是什么意思,当初说欠着的是你,现在拿刀威胁的还是你,大姐,赌桌是你自己上的,可没人逼你。” 男人长得凶狠,现在说话也还算客气。 但他们身后那乱的一塌糊涂的屋子,以及宋香萍脸上的伤,却昭示着来者不善。 宋香萍的神智显然不是很清楚,她依旧拿着菜刀指着对方,重复说着:“我没有。” 这样的僵持在她看到常盼的时候打破了。 常盼弯着腰去捡手机,手机上的已经显示方游接了电话。 她还没来得跟方游说话,宋香萍冲了过来,抱着常盼的腰把她往外推。 菜刀锋利的刀锋堪堪擦过常盼的脸颊,继而又指向对面的男人。 “这是我的女儿,亲生的,可以做担保!” 宋香萍的脸上还是惊悸但显然这一刻. 庆幸占了上风,她大概是疯病又犯了,自认为要疼到骨子里的亲生女儿又成了可以出卖的对象. 甚至忘了,当年她的丈夫也是这样,把亲生骨肉卖给陌生人,拿着钱沓子在她面前炫耀。 光阴的齿轮转了无数回,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贴合处。 常盼的心剧烈的跳着。 这种生理性的恐惧让她觉得羞愤的同时又想挣扎,她疯了的亲妈力气大的很,腰间的力量不容推拒,常盼不得不去面对对面男人的打量。 周围围观的人也惊呆了。 这世上有卖女求荣的,但也只是新闻。 他们没想到,今天的热闹这么大,能大到生母断义,把孩子往前推。 常盼手心里的手机被攥的很紧。 方游只听到嘈杂的声音,但宋香萍最后的那句话,却清楚的让她骤然的变了脸色。 常盼从自习室走出来,站在冷风习习的走廊上,焦急地说:“小盼!常盼!你听得到吗?” 常盼咬着嘴唇,眼眶都红了。 这一瞬的寂静让她觉得漫长无比,但也因为一瞬的寂静,她又急速的冷静下来。 她想起自己还通着的电话,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你还好吗?” “是有人找上门了?” 方游像是对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她没让常盼说话,只说:“别怕,把手机递给那个领头的。” 第19章 常盼把手机递给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宋香萍看她要递手机,一把夺过来,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女人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菜刀哐当掉到地上,幸好常盼反应迅速,不然被砸到的就是她可怜的脚板了。 宋香萍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着,又像是整个人都在发抖。 常盼还被她抓着,她现在也不想动弹,这一刻的场景寂寂无声,领头的男人皱着眉头,眼神阴鸷地盯着地上的菜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是可笑。 常盼四顾,看着周围围观群众那张隐隐透着兴奋的面容,眼神里都是对比自己更惨遭遇的居高临下,像是看到别人过得不好,就越快活。 唯一有点正常心理的,大概就是对门的老太太了。 可惜老太太刚才被这么一推推掉了所有力气,被她家老头搀扶着进了门,隔着防盗门观望着。 常盼不去跟那双浑浊布满担忧的眼对视,生怕自己心里对外婆的想念一拥而上,下一刻就会拔腿而跑。 没骨气的回那个不要她的地方。 宋香萍对着手机嗯啊嗯的,还非常乖地点头。 不知道那边方游说了什么,她此刻像是没头的苍蝇,在方游的声音里得到安抚,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最后,宋香萍把手机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做什么!找人啊,我跟你说没用!你签的字赖不掉的!” “这是我女儿……” 宋香萍刚才的鱼死网破的气势已经漏了气。 第36章 那半疯不疯的样子最后的表现型就是凌乱的头发和沾灰的衣服。 此刻她脸上的皱纹像是从那股暴怒中找回了生气,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在滋滋的走廊灯泡照出的光下,苍老像是放大了无数倍。 男人:“女儿?哦?你有两个女儿啊?嘁……” 后面的两个男人也骂骂咧咧的。 他们的脸上写着常年和这种人打交道的游刃有余,眼神甚至在常盼的身上流连着,常盼被看的非常不爽,如果她有毛,估计都要炸开了。 可惜唯一能安抚她的人不在这里。 常盼的冷静骤然归位,盯着地上不知道砍过什么而豁了个口子的菜刀看了许久,最后慢悠悠的抬头,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人。 “你妈当初可是说一口气还的,时间一拖再拖,我可没功夫天天上门!” “她说一分也没有,我能怎么办,要坐牢也是她,反正跟我没关系!” 男人的嗓子像含着什么东西,听起来浑浑的,“好,那你跟她自己说,她说没有,你说又有,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男人看向宋香萍。 如果旁边是墙角,宋香萍估计已经缩进去了。 可惜众目睽睽,也没洞能钻,她那点作为人的害臊姗姗来迟。 这种暗含着嘲讽和看热闹的视线,刺得她浑身发抖,如果之前没有拿着菜刀夺门而出,大概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受害者。 男人把手机扔给宋香萍,“你女儿让你先拿四千给我,剩下的,她回来会给的,我就不计较了。” “四千?!” 捧着手机的宋香萍尖叫着,她瞪着那双能看出年轻时还算水灵的眼,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我哪有这么多!!” 男人:“我不管,你家女儿自己说的。” 常盼对这样如同□□交易的场景丝毫不感兴趣。 她背着自己的书包,胆大包天地绕过正在交涉的两人,从门缝里把自己塞了进去,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可惜重重的只是她的猜想。 另外两个男人好像没打算放过她,语气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猥琐之气,且伴随着不知名的臭味。“小妹妹,这么着急关什么门。”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这边。 常盼冷笑一声,她望着那群站在楼道里看热闹的人,说:“看什么看!” 常盼:“好看吗?” 她说话没有什么腔调,偏偏这样的平铺直叙反而带着让人觉得刺骨的讽刺,这帮平均年龄大常盼两轮的钉子户们突然噤声,然后有人嘁一声,嘀咕着:“小孩子家这么……” 常盼问:“这么什么?!” 她甚至转身去捡起地上那把豁了口的刀。 刀柄是木头做的,但因为用久了,原本雕花的凹凸也磨成了平滑。 常盼竟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想:方游也是用这把刀切菜的? 大概是她那原本就不太温柔的眉眼带着让人发麻的阴冷,此刻所有人都盯着她摩挲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泛起鸡皮疙瘩。 宋香萍那股疯劲只是突如其来的吓人一跳。 那常盼这种疯,像是南风冬天那股吹到骨头缝的冷。 内敛而汹涌,仿佛伺机许久,只等着一刻侵入骨髓,让人猝不及防被冰凉笼罩,只来得及哆嗦一下。 站在常盼最边上的两个男人脸色都有点不对了。 社会上混迹多年的人,最怕的不是那种欠钱不还死皮赖脸的人,最怕的反而是半大点孩子。 成年人知道分寸,他们的取舍多半是为了生存。 那些小点的,今天可能为了一点小东西去抢劫,也可能为了什么去杀人。 他们的残忍在于他们的无所畏惧,年长的人即便活的再不堪,但那副皮囊里面,一寸寸都是对活命的渴望,越活着,越想活下去。 “你干什么!” 一个男人拉住常盼,常盼这会像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壮了胆,她拎着菜刀,冲那个嘀咕的人说:“我问你呢!这么什么?” 大概是她的神情加上拿刀的样子都有点冲击,那个矮小的男人往后退了退,然后走了。 剩下的一帮人面面相觑,在嘘声中也散场了。 这场闹剧来的很快,解决的过程却慢的像是温水煮青蛙。 骤然空寂下来的场景中,还有人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企图看完全程。 常盼把菜刀往楼梯一扔。 哐当一声,菜刀滚了下去,叮叮梆梆的,越空旷,越让人发毛。 常盼:“方游让你给多少。” 扔了菜刀的常盼站在原地,她看着目瞪口呆的宋香萍,“和你说话呢!” 那个领头的男人看着常盼那不属于十几岁小孩的冷漠,笑了,“你这小不点,挺有意思的。” 他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常盼插在棉服里的手紧握成拳,看着宋香萍,“我问你呢!” 她这一番明知故问在宋香萍里耳里变成了一种来自亲生骨肉的嘲讽,跟把刀似的,一字一刀的刮着她的骨头,又像是一把巨斧,把她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宋香萍现在才从迷蒙中清醒。 她问自己:我在做什么? 我……我让小盼吓到了? 我怎、怎么会把小盼推出去? 第37章 她这番仓皇而返的悔意,和裹挟的滚滚眼泪却让常盼觉得更没意思。 她盯着自己开始哭哭啼啼的妈,问:“你有吗?” 宋香萍:“我……我……” “你别说了,”常盼皱着眉打断她,“那我给。” 常盼:“我给。” 她转头,看着站在一边兀自抽起烟的男人,“我去拿。” 临走前男人看着把一沓钱扔给他自顾自丢下妈进屋去的女孩背影,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男士皮鞋碾灭了烟火,带着意味不明的眼神走了。 里面的常盼早在关上隔门的一瞬间,就浑身瘫软了。 她刚才的勇气乍然褪去,剩下的都是透支过度的疲惫。 小姑娘背靠着因为太老旧或者受潮过而长出黑点的隔门上,也没嫌脏了。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呜呜哭出了声音。 大概是很久没哭了。 常盼哭最开始被乍然赶出的委屈,哭亲妈狼狈疯癫下的可怕,哭被推出去的恍然…… 重重的情绪在她心里来回翻滚,像是积累过多的一次爆发,要把她身体所有的水分都给抖出来一样。 眼泪落在棉服上,水分被吸走,晕出来的痕迹越来越大,宋香萍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在敲门。 常盼死死抵着门,她的眼泪来势汹涌,现在却归于无声。 伴随着乍然而至的空寂感,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 可门外只有一个讨人厌的妈,没人能回答她。 宋香萍也精疲力竭,她的诚意也没多少有效时限,只是堪堪敲了几分钟,就没有下文了。 常盼越想越觉得难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这么睡着了。 方游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破得用不着开锁的门。 里面像是经历了一场洗劫,锅碗瓢盆在地上像是碎花瓣。 桌子椅子断腿的断腿,破相的破相,连墙上挂着的财神爷都委屈的缩在沙发后面。 不知名的棉絮因为她行走带着的风而飘着。 方游进了房间,看到的熟睡的宋香萍。 女人像是累的不行,还有鼾声。 移门紧紧的关着,这一刻,方游甚至没有勇气去拉开。 她要怎么跟常盼说,才显得自己当初的保证不是无效的呢?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方游也没有预知的能力,更不能在事发的一瞬间回来。 尽管她在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去买票了,可是路程再近,也不能瞬间回来。 方游一夜未眠,此刻站在移门前站了许久,最后伸出手,轻轻地去拉开。 一个小缝慢慢的扩大。 朦胧的天光从没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 方游借着那微弱的光芒,看到常盼倒在地上。 小姑娘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的书包扔在一边,拉链也没开。 像是就没拉开过,头发散在脸上,被遮挡的脸庞非常恬静。 平日里那股不用刻意放出的嚣张像是也沉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乖巧。 方游悄悄地走进去。 她先是把常盼的书包放到一边,然后对着睡倒在地上的常盼伸出了手。 但方游比划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在不吵醒对方的情况下让常盼不着凉。 最后只能缓缓地抱起常盼,像是对待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的把对方放到了床上。 而常盼,只是被放下的时候翻了个身。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头顶熟悉的灰墙,=。 常盼愣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躺到了床上。 她匆忙的下床拉开移门,看到是宋香萍空空如也的床。 走出房门,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背影。 方游正弯着腰扫着地,陶瓷的餐具都碎得惨不忍睹。 年轻的女人正认真地清理细碎的瓷渣,听到动静,方游转头,冲常盼笑了笑:“醒啦?” 方游:“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去洗个脸吃饭吧,碗都碎了,妈出门买去了,你先用铁锅将就舀着喝几……” “口”字还未说出来,方游看到了常盼的眼泪。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失控,常盼用力地用袖子去抹不听指挥的眼泪,然后别开脸,说:“我没哭,你别看我。” 第20章 这会正好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的时候。 楼道里都是人与人交谈的声音,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也很响。 方游站在原地,也没上前,更没说话。 她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方游笑的时候挺多的,也许是在外面习惯了,回家了反而不笑。 家是一拉开可以把疲惫甩开的地方,虽然她的家不怎么像个家,但好歹有个念想。 宋香萍从不问方游打工的事情,也不问方游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只是偶尔走在一起碰见熟人,才会简单的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在雁城读大学。” 宋香萍对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这件事非常骄傲。 方游通常只是笑笑,她习惯了宋香萍这副模样。 毕竟她说不得,也埋怨不得,最终那股气,涌到脸上,变成了一个比较刻板的笑容。 常盼没看到方游难得笑得好看一些。 第38章 昨天骤然升起的勇气此刻已经消失殆尽,唯一一点倨傲也因为刚才眼泪和话语的不一致而奄奄一息。 最后只能尴尬地盯着脚下已经干干净净的水泥地,半天都不敢转头。 方游没多嘴。 和以往每一个早晨那样,熬好粥端上桌。 今天和之前唯一不同的是,桌子有点摇摇晃晃的。 没有碗,只有一个大铁盆。 瓷碗瓷勺子都因为昨天的浩劫而丧命,只剩下坚实的铜铁产品,砸得还挺凹凸有致的。 常盼洗完脸出来看到方游,对方坐在补上桌腿却依旧摇摇晃晃的桌前,手撑着脸,昏昏欲睡。 她没什么胃口,囫囵地喝了几口粥就草草收尾了。 常盼整个人都有一种透支过度的疲惫感,坐在一边的方游每次都险些趴下的时候骤然清醒,几次之后,常盼看着都觉得她很可怜,她说:“你睡一觉吧。” 方游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眼镜。 她平日面色严肃的脸因为困顿反而生出了一种完全相反的柔软,但这种柔软转瞬即逝,眼镜一戴上,方游又变成了那个可靠的长女。 她好像从来不会有怯懦的时候,坚强是她的保护色,只要活着,她就一直拥有。 方游摇头:“不了。” 她站起来去一边台子上给自己泡了杯茶。 搪瓷的杯子泡着茶,方游看了看,发现泡不开。 水是温的,但她太需要一个清醒的心理暗示了,最后还是喝了。 方游:“等妈回来,我问她要电话,然后取钱,还给人家。” 她背对着常盼站着,一手撑着用一块木板随意搭着的作为摆热水瓶的台子。 也许是出来的太过匆忙,穿着一双短袜,露出的脚踝更是清瘦。 好像用手一握,就能握到骨头,看一眼就能想到被硌到的触感。 常盼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昨天的闹剧睡了一觉之后好像变成了一个梦。 梦里如何跌宕起伏,再睁开眼都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甚至生出一种昨天存在的不是自己的感觉。 方游问:“吓到了吗?” 她转身看向常盼,声音也很疲惫,仿佛沾着满身的尘埃,如同一个远行的旅人,又像是一个木偶,即便跑的再远,这边一拉绳,她还是得动一动。 常盼不知道方游烦不烦,但她想,如果是她,是一点也不想管的。 她摇了摇头。 常盼一觉醒来觉得迷蒙。 她都不知道那把丢在楼梯的刀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情绪一上来,恨不得一把菜刀砍倒所有人,那个劲儿头一过,又觉得匪夷所思,还觉得自己有点可怕。 “那几个人伤到你了吗?”方游放下杯子,她有点犹豫地想走到常盼边上看看,但又怕常盼炸毛,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宋香萍虽然白天老实的出摊,但收摊之后她都是往外跑。 这栋楼的人都知道她精神不太好,一般不叫她。 没人叫她,她就自己到处跑,什么棋牌室,还有赌场,去得特别勤快。 小地方看上去岁月静好,但地下的肮脏大家依旧心知肚明。 黑有黑的道,白有白的道,但宰起人来,是不分好坏的。 方游是知道宋香萍有钱的,她的钱都是宋香萍的妈给的。 那位老太太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除了大女儿都算得上圆满。 老人家偏心偏得光明正大,毕生那点积蓄虽然藏着掖着,隔三差五也要塞点给宋香萍。 虽然和昨晚的领头的人只从电话里交流过,方游不难猜出那些人是哪来的。 相比前几年,宋香萍算是收敛的了。 起码没有赌个通宵,也没有因为输钱而无缘无故打人,都说男人混蛋起来鬼都怕,可女人浑起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方游从一个奶娃长大,她的成长其实占不了多少养分。 宋香萍本来就是一盆仙人掌,放在她旁边非但不讨好,甚至还会沾满刺。 这些刺一直跟着方游,她那点明事理从这些刺里参悟,竟然没参悟成宋香萍那种样子,反而逆向生长,变成了一株长势良好的苗苗。 常盼摇摇头,即便那些人言语上的猥琐令人发指,但却是没对她动手动脚。 她大概是又陷进了昨天的记忆里,低着头,随便梳了几下的头发还是翘翘的,半张脸埋在棉衣里,越发显得她小巧。 方游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疼好像来得有点快。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摸了摸常盼的脑袋,说:“别怕。” 方游的言语一向很苍白,常盼其实不大相信,毕竟放方游出去真打架,也是缺胳膊断腿的事。 方游:“那我等会走了,你再去睡会儿,我帮你请了两天假,如果你休息好了,先去也没关系的。” 常盼:“嗯。” 没过多久,宋香萍回来了。 她走起路来依旧很有力,两手提着两摞碗爬上五楼也不喘气,但她看到方游又瑟缩了。 宋香萍把新碗放在一边,先是对常盼小心翼翼的笑了笑,“小盼,起来了啊?” 常盼没理她。 宋香萍只能转头,脸上堆起笑容:“小游你……” “把那个人手机号码给我,”方游很困很困,昨天白天看的那些药理还在脑子里转啊转的,混着医院医生的话和常盼的打电话的声音,像是一把铁锹,撬了她为数不多的耐心。 第39章 “啊……哦……哦哦。” 宋香萍愣了一下,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把通讯录给方游看。 常盼坐在一边,看方游背靠着那个台子,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一只手拿着宋香萍的手机。 方游的手机还是很久以前那种滑盖手机,估计用了很久了,滑上去都不太灵活,但此刻她盯着屏幕,表情有些冷峻。 存完号码后方游就去外面打电话了。 常盼觉得很无聊,又不想面对宋香萍,她打着呵欠进屋,又把自己埋进了被窝。 深冬的禄县冷得可怕,常盼没想到自己会有冻到瑟瑟发抖的一天。 她趴着的时候方游推着移门进来,进到最里面的房间,拿着什么出去了。 方游要走出去的时候,常盼喊她:“姐!” 方游:“怎么了?” 常盼:“我能去吗?” 她觉得昨天那个男人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安。 尽管是白天,方游一个人去那些人待的地方,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好。 方游摇头,“你去做什么。” 她的手上挂着她的双肩包,羽绒服的款式不太新。 大概因为方游瘦,长得也不难看,加上身上那种疏离不疏离的气质,有点独特。 常盼眼睁睁的看着方游合门而走,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很想跟出去。 回到初始地经历的事情,让常盼觉得很不真实,唯一真实的,大概也只有方游了。 常盼的不安有些强烈过头了。 方游对于帮宋香萍还债这点事情还是轻车熟路的,不过是分还哪种债,债主是哪类人。 如果是普通的麻将朋友,拖个一两天甚至半年一年都没问题。 因为大家都还在一张桌子上,但如果是赌场的那群职业人员,她可能要稍微谨慎点。 这种小赌之地对来赌的人都是敞开的。 像宋香萍这种摊贩都能被忽悠进去,可见这里面的人对生意的来者不拒。 她的书包里装着一沓钱,宋香萍的钱是宋香萍的。 而方游的钱,是宋香萍的。 这样的认知早在方游高中的时候就确定了。 那年上门要债的人更是来势汹汹,相比之下,昨天这几位算是客气了,只是砸一下物件,没动人。 对那年的记忆,方游回想起来还都是血的颜色。 宋香萍的哭声,自己额头止不住的血,还有那种呕吐感,以及隔壁家姐姐的紧急处理。 大概是那次的事件太过惨烈,宋香萍之后倒是收敛很多。 但方游打工赚的钱也都凑上去补拿欠的一部分了,以至于接下来的好长时间,她都没好好的吃过饭。 原本就是长身体的年龄,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方游瘦得像是竹竿,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 但她却抢先一步长大,像是个大人了。 如点漆一般的双眸通透又深沉,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却明白她骤然长大的原因。 但没有人帮方游,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眼里的闹剧,她咬牙担起的时候甚至有点苍凉。 现在方游骑车骑得很快。 冬天的风冷的像要把脸都吹瘫,等到了的时候,她的手都是僵硬的,锁了好几次,才把车锁上。 这是一个工厂一样的地方,看上去是很普通,但里面藏着的一群把仗势欺人贯彻到底的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方游觉得这些大人让人不舒服。 但来的次数多了,她也变成了大人。 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倒了最上面,却依旧有冷风从脖子里灌进来,她背着她那老旧的帆布包,走了进去。 第21章 常盼吃完早饭又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很大,也很暖和,她起床后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那三位像是很早就听见了动静,嗖嗖嗖跑了过来。 常盼没心思逗她们,撒了把猫粮发呆。 她突然觉得有点无聊,前段时间风风火火的上学倒是占了大半的时间,现在一下子消停,也突然没劲起来。 屋外是叮叮梆梆的声音。 外头一条街正在修路,常盼看着看着,突然看到了正拉着车往路边走的方游。 大概是骑过车的缘故,头发乱乱的,难得的有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方游穿的那件黑色的羽绒服有点大,穿在她身上像披了一件雨衣,常盼觉得可能那些风会从下摆钻进去。 方游的书包扔在车篮里,她低着头,这么远远看去,年轻的女人融在来往的人里,一点也不起眼,甚至灰扑扑的,但很奇怪,常盼一眼就看到了。 这么普通的人,这么普通的街,就这么一瞬间,常盼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普通。 过去被富养养出来的娇贵其实不值一提。 她占了别人家的,终有一日要还回来的,称斤算两还是她占了多年的便宜。 方游消失在一个拐弯。 常盼想着方游也快回来了,她想出去转转。 这里太小,待久了总觉得喘不过气。 禄县的空气挺好,骑自行车瞎逛也比待这里舒服。 下一刻,她接到了杨迎雪打来的电话。 对方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还喘着气,喘息的声音传到常盼耳里的时候,常盼有点无语,她问:“有事么?” 第40章 昨天发生的事常盼没跟杨迎雪说。 她俩关系还不错,但常盼一点也不想说。 原本突然的被放逐就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即便杨迎雪参与了她最初的存钱计划,但这点革命友情还不足以让常盼拉下脸,以一种非常委屈的模样告诉对方,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迎雪:“盼儿!我跟你说件事啊!” “什么事?” 常盼拆了一包东西,把里面的小鱼干丢了出去。 三只小猫迅速凑了上来。 杨迎雪:“你外婆住院了,挺突然的,反正常夏被叫回去了。” 常夏? 这一句话传达的意思特别清晰,常盼整个人都僵硬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窗帘拉上了。 室内昏昏暗暗的,杨迎雪也没说话。 但她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时刻听得特别清楚,也许是在外面,还有点嘈杂。 常盼:“那……” 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后面的字悉数卡在喉咙里。 常盼特别难受,眼眶也迅速酸了。 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外来户的常盼最初很不理解常金文和许涵的冷淡。 常金文的冷淡是明面上的不想搭理由你自生自灭。 有时候小常盼当着他的面摔了,男人连看都不看。 养母许涵的冷淡更加的刺骨。 女人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不过跟宋香萍这种精神不稳定不一样。 她的涵养也许是刻在骨子里,连精神不好的时候都要维持。 突然的拥抱,然后突然生气。 对常盼,她像是补一补心里亲生女儿没了的空缺,需要了,抱一下,哄一下,烦了,扔了就好。 那些仪态和涵养像是精美的包装。 许涵最初也需要常盼拥有,但常盼做不到,还天生反骨,久而久之,她也放弃了。 常盼有时候会想,如果连外婆都不对她好的话,她大概真的会走岔路。 外婆和她的女儿许涵不太像。 许涵像一尊非常精美的雕像,连嘴角的笑容都充满着工艺气息,那种涵养有种模板化。 她的高雅是那种通俗的高雅,跟昂贵无关,看久了也挺俗的。 许涵跟亲妈关系不好。 也许是当年非嫁给常金文的原因。 哪怕穷小子最后鱼跃龙门,稍微跨入了上流的门槛,但老人家依旧觉得这小子不是好货。 母女俩就没好好说过话,但她们坐在一起,沉默不语的样子,又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外婆倒是对常盼很好。 常盼最喜欢的也就是去外婆家里住了。 老太太家里没常家那种大到空寂的感觉,就是个小小的院子。 中式的古意融到每一个小物件上,又很有生活气息。 常盼的混性到外婆家也都收敛得很服帖。 常盼对外婆的最后记忆,还是常金文让她走的那天。 常金文和许涵找到了被拐卖的女儿,常盼没资格去,也不想去,在外面逗留到很晚才回去。 到家已经是大半夜了。 她开门的时候发现外婆倚着沙发,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常家欧式的装修常盼很不喜欢,总觉得冷冰冰的。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老人家微微的睁开眼,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说:“盼盼回来了?这都几点了?哎外婆等你都睡着了。” 原以为会看到黑漆漆一片的常盼有点愣。 外婆其实可以给她打电话的,但老人家只是跟保姆说让孩子多玩会儿。 她对女儿女婿的决定没有办法干涉,但她对常盼的疼爱是真的。 老太太只有许涵一个女儿,但母女关系不好。 女儿生的亲生女儿又丢了,再带来的小孩又是养着玩的。 年纪大了之后,时间的流逝像是骤然的缓慢下来。 身体里的器官的慢慢衰老却能清晰感受到。 这个时候,同龄人都慢慢的接受即将死去的事实。老太太却不想即便所剩无几的岁月交付于漫长的等待中,这个常金文以领养名义带回来的外孙女长得很好看,但被夫妻俩养的性格不太好,但这也没关系,她不能常来,但看看还是可以的。 常盼鞋只换了一只,一只穿着拖鞋,一只还穿着板鞋,有点手足无措。 她的委屈藏在眼眸深处,不敢轻易泻出。 但外婆拉着她的手温热无比。 怀里的味道里有悠久国货脂膏的味道,常盼那些委屈因为这些而溃不成军,只能混着眼泪流下。 外婆只是拍着常盼的背,像是幼年时夏天摇扇纳凉时缓缓拍的力道,让人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老太太:“盼盼不要难受啊,有空可以回来的。” 说着的时候,一张卡塞进了常盼的衣兜,常盼没有拒绝此刻最后的好意,只是抱的更紧了。 —— 杨迎雪问:“你来吗?” 过了许久,常盼才嗯了一声。 挂完电话之后,方游回来了。 她一身的疲惫,脸上的表情和往日一样,看到常盼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方游躺上床也没忘记定闹钟,回去的票已经买好了,又得坐夜车,她打算补个觉。 第41章 常盼犹豫着要不要跟方游说。 她往里看了看,薄薄的被子盖住了方游,一只腿还垂在地上,大概是太困,连姿势都懒得调整。 常盼只好先整理东西。 她手都有些抖,过度的不安蚕食着她原本坚硬的外壳,方游的闹钟响的时候,她还抖了一下。 方游睡了一小会,衣服也没换,就这么要走了。 她出来正发现常盼也在收东西,方游问:“怎么了?” 常盼低着头,没看她,一边的手机不停的有人发信息过来,方游站的地方刚好可以看清。 狗杨。 上次见过的女孩。 方游有点隐晦的猜测:“你……” “姐,”常盼拿着手机看了眼信息,然后抬头看方游,“我要去容城。” 常盼:“我外婆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方游没什么权利管常盼。 她在这个家就是个管家,尽职打理生活琐事就差不多了。 况且常盼说这话的时候原本眼里泛着水光,平时总是轻蔑的表情也不见了,咬着下唇,一看就心情很不好。 方游:“什么时候去?” 常盼:“杨迎雪帮我订的八点的票。” 方游:“我陪你去。” “啊?” 常盼愣了。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方游那双眼睛还不是很清明,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这么虚虚晃晃的看一眼,竟然生出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方游:“太晚了,不太安全,我陪你去好了。” 她说完拿出手机,翻着通讯录,“那你还得请假。” 常盼有点感动。 她发现方游也没有多少刻板,只是因为常年压抑的生活成了面相上的肃穆。 常盼:“那你不去学校了?” 她想起方游好像也挺忙的。 方游:“没事,先把你送到再说了。” 她没有问常盼一丁点关于那边的事情,像是一点不感兴趣一样,有一种无声的纵容。 这种纵容,让常盼心情好了一些。 她说:“谢谢。” 方游笑了笑:“别见外,毕竟我是你姐。” 第22章 但方游的同意不是最后一关。 几分钟前常盼被方游以去外面买包陈醋的理由推出去了,因为她要和宋香萍聊一聊。 脸上涂了药的宋香萍看上去有点滑稽,她坐在床沿,方游站在一边。 方游把用碗泡好的清茶端给她,“妈,我要回学校,小盼那边的外婆好像身体不太好,她要去看一眼,晚上就走。” 宋香萍端着茶碗的手抖了抖。 她抬头的一瞬间是显而易见的慌张,也许是因为端着茶碗,亦或者方游站在她面前的神态有点像是陈述而不是征询意见,让她觉得有点没面子。 昨天的闹剧让宋香萍觉得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她也没像之前常盼去外面住宾馆那歇斯底里。 只是低着头问:“小盼可以不去吗?” 方游站在离宋香萍一步远的地方,没有凳子,她也不想坐在床上。 一边是放着电视的桌子,年轻的女人分微微倚着,神情很平淡。 方游问:“为什么不让她去呢?” “因为,因为小、小盼,”宋香萍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她盯着茶面映出的自己的面容,苍老而不修边幅,有几根头发都因为低头而泡进了茶水里。 常金文登门的时候,方游还在外面上班。 只有宋香萍一个人在家,男人是一个人来的。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年轻,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看上跟宋香萍对成功人士的想象一模一样。 常金文没进屋,这片地方的吵闹,足够勾起他所有的不好记忆。 宋香萍面对亲生女儿这样的养父有点畏惧。 但她一面又觉得高兴,对方这么一来,比打电话的时候不确定的样子比,看来已经是决定了。 这一场谈话其实主要就是交接,没别的。 常金文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只需要宋香萍签个字,好像送回养女方面也像在做一个项目,非常仔细,生怕落下什么。 他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但常盼是他做的一笔最不合格的买卖,甚至还亏本了。 这个时候宋香萍吸了口气:“小盼要是……要是去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要是怎么了?”方游一边问,一边从桌上抽了纸巾,递过去。 宋香萍又开始哭了。 方游:“你怕她不回来了?” 她拉开一边常盼房间的移门,去把自己的杯子端过来,冲了点水,喝了一口。 “妈,”方游喊她,“小盼不会的。” 常盼的自尊心不会允许回去。 少女尖锐又骄傲,像是一块尚未打磨的玉石,棱角在外。 让她天性敏感,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分辨的格外清楚。 对常盼,只能真诚,掺假不得,不然她会一辈子不搭理人。 “她是你的亲女儿,会跑到哪里去呢?” 方游只能安慰宋香萍这颗和常盼敏感得截然不同的心。 她说:“您能不能稍微的做的好一点?要是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她真走了怎么办?” 方游只知道宋香萍把常盼拿去做担保,但对宋香萍推常盼出去面对要债的人还拿着刀的情况毫不知情。 第42章 常盼不会主动说,宋香萍也不敢说,她不在现场,知道的也全凭想象。 宋香萍心虚,更不敢抬头看方游。 方游孝顺是没错,但她跟宋香萍是名义上的母女关系,倒不如更像是搭伙的两个人。 方游还在禄县读书的时候,早出晚归,跟宋香萍一天到晚都碰不到,很难得才坐到一起吃饭。 她们之间的疏离显而易见。 “我……我也没想到,我那天喝的太多了……” 宋香萍支支吾吾的。 方游不想旧事重提,她对宋香萍说:“妈,常盼是你亲生的没错,但这十几年也是常家养出来的,你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不跟他们见面吧?” 宋香萍低头不语。 方游看了看手表,常盼也差不多回来了,她端着水杯丢下一句:“那这几天您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出摊。” 常盼回来把醋递给方游的时候,对方已经修好了歪歪扭扭的桌子,看见常盼,方游说:“等会该走了,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拿的。” 因为要陪常盼去容城,方游特意换了票,常盼一上车就盖上帽子准备睡觉了,方游也累得很,没再说话。 常盼没想到方游这么不放心她,连下了火车也要跟着出站,说是得看到有人来接才走。 无论哪个地方的火车站出口都是乱糟糟的,但杨迎雪还是很好认的,她坐在自己家那辆看上去就跟这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里,正探出脑袋喊她。 方游看着身边的常盼,看着忍不住下车跑过来的杨迎雪,总觉得这俩有点什么。 这点念头立马压下去了。 常盼早在杨迎雪冲过来要抱她的一瞬间就躲到了方游面前。 杨迎雪一个急刹车,气急败坏的瞪了常盼一眼,然后正儿八经的喊了方游一声姐。 方游:…… 更奇怪了。 杨迎雪:“姐你来陪常盼吗?要不要现在跟我们去吃个饭?” 常盼:“不用,她还要赶回学校呢!” 方游还没来得及说话,常盼就先拒绝了。 方游点头,然后看着常盼,说:“那你回去了就跟我说一声,票已经帮你取了就放好,别丢了。” 常盼:“知道了知道了。” 就差没说你快走吧。 方游也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杨迎雪:“盼儿快走快走,我在丰乐城预约了铁板烧套餐啊快走啊啊等会来不及了!!吃了我赶紧送你去看外婆,我都帮你看过了,你爸妈下午都不在的,那个常夏也不在。” 常盼站在一边,盯着方游的那背着破书包的背影看了看,然后仍由杨迎雪把她拖上了车。 但去了医院的常盼发现杨迎雪一点也不靠谱。 她才刚走到病房外,就碰到了从门里走出来的常金文夫妇,和常夏。 五个人都很尴尬。 杨迎雪假装证据:“叔叔阿姨,我带常盼来看温莎莎,她阑尾炎呢。” 常金文依旧西装革履,许涵女士穿着一件毛呢大衣,质地做工一眼看上去就价格不菲,再加上她永远一副悲悯天人的表情,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他们中间站着的女孩,就是常盼走那天匆匆一个对视的常夏。 和那天相比,常夏不修边幅的样子像是错觉。 女孩穿着得体,过长的刘海也变成了有点洋气的卷。 原本偏黑的皮肤看上去稍微白了点儿,但也许是因为以前的生活条件实在不好,亦或者常年被人使唤,她面对别人的目光总是有点闪躲。 此刻看到以前见过一眼的常盼,先是后退了一步,然后迅速的低下了头。 许涵又心疼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常盼把还在叽叽喳喳控场的杨迎雪往后一拉,站上前,说,“我来看外婆。” 倒是许涵先开口了,“盼盼,你不是不回来了吗?来看什么外婆?” 她说话的语气依旧轻柔,但是和往日一样冰冷的亲昵。 如果小名是一把不锋利的刀,那紧随其后的两个断句,像是刚开过刃的新刀,把常盼还留了几许的念旧劈得干干净净。 常盼径直走到许涵面前,喊了一声非常甜腻的妈妈。 别说许涵,就俩站在一边皱着眉准备说话的常金文和杨迎雪都愣了。 常盼在常家的时候其实很少喊许涵妈。 早早得知自己不是亲生,加上许涵对她的冷淡,她对许涵也很疏离。 没有别人,她连叫都不叫。 许涵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对她难得的笑容,和眼里像是溢出来的敬爱,有点狼狈。 她高贵优雅的面具像是被常盼这块硬石头打碎了,还是被常夏拉了一下手才从回过神。 许涵:“你现在叫多少声都没用了。” 许涵即便知道对方眼里的敬爱是装的,还有点难以抵抗。 她的精神状况最近几年好了许多。 当年把常盼领过来,是为了弥补常夏丢了的难过。 她妈在她执意要送走常盼的时候说,都是缘分,为什么要这么硬气的断掉呢? 常盼的高傲和许涵年轻的时候有点像,但这么点像,也被“不是亲生”给忽略了,今天这么一看,许涵突然觉得有点慌张。 “我知道啊。”常盼还是笑着。 她骨子里的恶劣像是此刻得到了解禁,层出不穷的冒了出来,她看着后面的常夏,对一边的前任爹常金文说:“爸,常夏跟你也不是很像啊。” 第43章 常金文的长相很斯文,这种斯文和他的皮肤白有很大的关系。 许涵也是天生的白,常夏站在他们两个之间,尽管穿得再好,打扮再好,那种瑟缩感和晒出来的偏黑皮肤总让人觉得不太像一家人。 即便她的五官其实长得不错。 常盼的这句话很是伤人,不仅常金文愣了一下,常夏更是低下了头,攥紧了手中许涵的衣摆。 杨迎雪已经放弃掺和这种局面了。 常盼平时看着只是那种高傲,但她的乖戾藏的很好。 恶意来自多年的冷暴力,之前杨迎雪觉得常盼把这种恶意控制的很好,但今天,显然失控了。 从她骤然生动的表情,和很具有攻击性的话语,能看出她也被伤得很深。 常盼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但她不想道歉,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那股高傲进了病房。 心想:都是没血缘的陌生人,却不如方游对我好。 第23章 病房里很安静,外婆好像是睡着了。 常盼把脚步放的很轻,她慢慢走到床边,站着看了看老人安详的面容,然后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刚才的乖戾好像一瞬间消失了,沉静得有些异常乖巧。 常盼没说话,她只是安静的坐着。 方才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和被人排除在外的痛苦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此刻所有的想念尘埃落定,常盼勾了勾唇。 老人家睡得很安稳,床边插着的花看上去也是新放的。 窗户开了半扇,空气流通也很好。 常盼盯着外婆看的时候,常金文推门进来了。 男人四十出头,也许是面向过于斯文的原因,加上戴着眼镜,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常金文是个温柔的人。 他看着常盼皱了皱眉。 说不意外是假的,养了常盼十几年,他也能看出这丫头骨子里的不驯。 小姑娘平日里目无尊长,好几次都要把许涵气的发病,却唯独对岳母很依赖。 因为对方是长辈,常金文也不能反对她带常盼。 老人家年纪已经很大了,总有一些基础病。 这次突然晕倒更是吓到了人,住院的时间许涵倒是经常把常夏带来跟老太太聊天。 可惜常夏性格沉闷,说话也低着头,一来一去,也培养不出什么感情来。 人总是会比较,常盼虽然脾气臭,但灵气还是有的。 常金文复杂地常盼,问:“你出来,你妈不管?” 常盼头也不转,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外婆,“关你什么事。” 不偏头常金文都能想象到常盼现在是什么表情。 肯定是撇着嘴角,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原以为常盼回去以后这点戾气会消一点,没想到非但没消,反而持续增长了。 “出去吧,老人家都睡了你在这折腾什么。” 常金文说完就要去拉常盼,常盼不依,死活不走。 外婆睡得很浅,因为这几天身体原因才沉一点,但这点动静足够惊扰到她。 大的小的都有些僵硬。 常盼挤出一个稍甜的笑容,忽略常金文拽着她的手,“外婆,中午好啊。” 常金文松了手,他居高临下的点了点头,还是外婆最不喜欢的女婿的样子。 “盼盼呐?”老人家伸出手去摸常盼的脸,少女乖巧的抬头,顺从的让老人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颊。 “那么大老远跑过来,累不累的?”外婆心疼的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发。 下一秒她的眼神落在一边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常金文知道自己不讨人岳母喜欢,索性开门走了。 门外只剩杨迎雪,许涵早带着受惊的常夏回去了。 常金文出来的时候杨迎雪正好抬头。 她对常盼这个爸一向避之不及,跟自家那个一把年纪还花天酒地的老爹相比,常金文这虽然不嫖不赌,但气质让小孩本能排斥。 杨迎雪不太敢跟常盼说的是,常金文和常盼其实挺像的。 尽管不太想跟常金文说话,杨迎雪还是打声招呼喊。 常金文看着杨迎雪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就觉得伤眼,他觉得常盼净跟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没一个正常的。 但因为跟杨迎雪父母都比较熟,他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等到常金文消失在转角处,杨迎雪也进了病房。 常盼正在给外婆削梨,可惜这位大小姐不太会用水果刀,表情严肃,操作稀烂。 常家外婆靠在枕头上,又无奈又担心。 常盼一边削,一边说:“外婆,您别不相信我。” 杨迎雪笑出了声,被常盼瞪了一眼。 最后还是杨迎雪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常盼旁边,抢过常盼手里的梨说:“你跟外婆聊嘛,我来削,盼儿我跟你说我得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杨氏神刀。” 常盼:“智障!” 杨迎雪:“是是是,我智障行了吧。” 老人家看着面前俩小女孩斗嘴倒是笑眯眯的。 她看着常盼:“盼盼,在家里过的好吗?” 常盼走了之后,从来不会来家里的许涵倒是来得很勤。 外婆看着亲生的外孙女,是一个高个儿的干瘦女孩,驼着个背,老远走过来,一路上都被许涵敲着背过来的。 第44章 常夏的皮肤很不好,也许是常年做农活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原因,干裂得很厉害。 书也没怎么念,都是磕磕绊绊在村里的学校念的,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抬头,总是玩着手指。 是一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孩子。 这种不讨人喜欢不同于常盼咄咄逼人的讨人厌,而是那种恨铁不成钢却又责怪不成的厌,你没有办法去怪罪她这样的现状,却又觉得要赶紧改变。 可常年在落后地区生活的常夏已经习惯了那里,她习惯了沉默不语,习惯了别人的颐指气使,连反抗都不会。 每天下午的例行聊天久而久之让老人家也很疲惫,一问三不答的孩子,就这么低着头坐在面前,局促和不安弥漫在午后的安静的气氛里,配上女儿时不时的解释,让老人家也不好过。 人一老,喜欢怀念是常有的事情。 对比也是人之常情,东西放在身边久了丢了就会难过,更何况孩子呢。 常夏每天的例行问候依旧没让她自己健谈一点,她像是被陌生的环境堵住了嘴,张口都是沉闷枯燥的单音字,嗯得让人失去所有兴致。 此刻常盼坐在面前,像是挥开了遮蔽多日的沉闷,让老人觉得高兴。 常盼想了想,说:“还行。” 也没最初想象中的跟着宋香萍去卖烧饼,也没被迫去打工之类的,除了住得差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前那场闹剧被她死死的压下,她不想讲,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外婆:“父母都对你好的吧?” 杨迎雪削好了梨递给外婆,老人对她笑了笑,常盼说:“削成小块儿!” 杨迎雪:“喳。” “好像离婚了,现在跟妈一起,哦对了,还有个姐姐。” 常盼平淡的叙述着,她的表情非常平静,眼神里没有怨恨,一瞬间,竟然让人觉得她无悲无喜,有点钝钝的麻木。 “还有姐姐?多大了?” 外婆抓着常盼的手安慰道,她没办法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用不值一提的举动,去安慰。 “啊?”常盼挠了挠头,“好像二十五还是六?” 常盼有点忘了,只能补充一句:“大学快毕业了。” 她笑着说:“她对我挺好的。” 一边切梨块的杨迎雪正好瞥到这个有点不一样的笑,动作顿了顿。 虽然常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常盼这样从未有过的温柔表情,让杨迎雪觉得有点危机感。 但她转念一想,“即便她姐是,那又跟常盼又什么关系呢?” 常盼在杨迎雪递过来装着梨块的碗时还拿了一块塞到嘴里,用夸张的表情冲外婆说:“好冰哦。” 外婆也吃了一口,她不能吃太凉的,这一个梨,差不多都被常盼吃掉了。 “对你好就好啰……” 她喃喃的重复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因为这句话没那么深了,只是慢慢的摸着常盼的脑袋。 常盼感受着发顶熟悉的感觉,闭着眼,像一只被撸毛的猫。 她忽然发现,方游对她还真的挺好的。 这种好有点面面俱到,所以显得不是特别宏大。 像是对方织了一张细密的网,而自己是不慎落入网里的食物,对方不急着吃,只是想先养大。 但她马上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了,迅速的想别的去了。 傍晚的时候许涵来了,她像是没看到常盼似的把常夏往外婆床前一推,常盼被常夏撞了一下,好在杨迎雪拉了她一把。 这样的举动显然有点来者不善。 老太太看着这样的场面,目光有点悲凉. 她看着许涵,许涵女士却别开了脸,亲昵的拉着常夏,常夏还是那副样子,低着头。 最后外婆对常盼说:“盼盼呐,你先跟杨杨吃饭去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常盼听了没办法再赖着了。 她只是俯身抱了抱老人,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味道,让她有点想哭,但她忍住了,别过脸,任由杨迎雪拉着,走了。 病房很安静,甚至有点死寂。 三个人都不想开口,最后是许涵喊了声:“妈。” 可惜老人侧着脸,盯着床头的话,恍若未闻。 “妈!你能不能这么偏心!?” 许涵看着再怎么年轻,也是个中年人,这番话说出来不太符合这个年龄的人该说的话。 常夏被亲妈撕开优雅面具有点尖利的嗓音吓到了,她往一边靠了靠。 但这样的举动更让许涵生气。 她抓着常夏的手把她往前一拽,常夏有点挣扎,但没什么用。 许涵正想说话,老太太却转头,两个人骤然一对视。 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个锋芒外露的姑娘。 只不过日子久了,锋芒藏在逐渐的老去的躯体里,看上去变成了服帖的气韵。 即便眼球浑浊,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依旧让中年的许涵想到少女时期被管教的束手束脚的,瞬间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 “怎么,我对常夏不好吗?我以前怎么教你的?你现在才是偏心?涵涵,你现在是胡里八涂的……” 直到坐上杨迎雪家的车的常盼还有点恍惚。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被外婆需要过,这样的看望,似乎也给外婆添了不少的麻烦。 第一次,她生出这样软弱的念头,但也第一次,没急着去否认她。 第45章 杨迎雪坐在她旁边,看到常盼明显红了的眼,有点急,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样晃来晃去的,反而让常盼更烦躁。 这时候常盼的手机响了。 常盼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恶狠狠地喂了一声。 那头的人似乎吓了一跳,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小盼?怎么了?” 常盼突然哭出了声。 第24章 方游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会听到常盼在电话里哭。 她这会刚从实习的医院回学校,手上还提着晚饭。 常盼的哭声明显是想压低的,奈何情绪非常磅礴,压都压不住。 隔着手机冲进方游耳朵的时候跟个手榴弹似的。 方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走在楼梯上,碰到面熟的点个头,一边问:“怎么了?” 可惜那边的人听到她这句话沉默了,几声急促呼吸后,电话挂了。 外面天色渐晚,方游经过每层楼梯间的落地窗,凝望着远处的景色,握着手机站了会儿,在室友拍她肩的时候骤然回过神。 室友:“方游你站着干嘛呢?” 方游:“没事。” 她摇摇头,没再拨过去,只是把手机塞回口袋。 “晚上出去吗?看你今晚没事啊,”室友问,“那个刚开的酒馆,有几个大一的学妹问你去不去。” 方游的脚步顿了顿,她偏了偏头,对上室友有些疑惑的目光。 对方正嘀咕着:“我说怎么老有学妹找你玩儿啊……奇怪了,那些小男生倒是都挺怕你的。” 方游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她冲室友笑了笑,“我怎么知道。” 室友:“那你到底去不去啊?我还挺想去的,师兄也去来着。” 方游:“去啊。” 室友:“啊?!真的啊?哎你答应的太快了我有点儿害怕。” 方游:“那不去了。” 室友“哎哎哎别别别……” 常盼攥着手机,不让自己再哭出声音。 她很难为情,杨迎雪坐在她身边,前头还有开车的司机。 还有方游。 为什么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哭的这么快? 常盼攥着手机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可见非常用力。 此刻她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容城街道,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 杨迎雪望着常盼。 常盼穿着青色的羽绒衣。 她冬天依旧不肯穿秋裤,套着一件破洞的黑色牛仔裤。 现在的常盼像一只仓皇而逃的猫,扒着车窗,就差一跃而下了。 杨迎雪想了又想,脑海中重复播放着常盼接起方游电话落下的眼泪。 杨迎雪认识常盼也好多年了。 她们一起长大,常盼的倔强众所周知,她像是一盆仙人掌,对外永远是尖刺横生的。 不肯为谁柔软,她的盔甲坚硬无比,来人空有巧舌,也无法说动她卸下。 但杨迎雪以为常盼总应该是她的。 时间给了她太多的假象,让她一点点的去撒网。 企图有朝一日把这个人兜到自己怀里,去亲吻她倔强的眉眼。 可惜心里的计划周到无比,事实却如同一把刀,轻而易举的粉碎了她的得意洋洋。 杨迎雪此刻的慌张如同荒烟蔓草般疯狂滋长,表面却要依旧端成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去哄一哄自己心仪无比的女孩。 一只手掰开了常盼死攥着手机的手。 常盼的手冰冰凉凉的,杨迎雪伸手去握,常盼终于舍得转头看她一眼。 她那双长眼还是红红的,泛着水光,冲淡了她往日眼里的骄矜,变成了有点软化的顺从,但依旧没有其他的感情。 “干什么?” 常盼说话的声音有点哑,于是又咳嗽了一声,试图去挣脱。 “常盼。” 杨迎雪望着常盼,她的五官大气,和常盼的五官相比没那么精致。 外表是人与人见面的初次印象,那性格就是相处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有话快说!” 常盼接过杨迎雪递过来的纸巾,依旧不去看这个此刻有点怪怪的朋友,揉着手里的纸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迎雪突然挤了过来。 常盼吓了一跳,后座这么大,杨迎雪这么一挤,让她不得不靠着车门了。 可她还来不及骂她,杨迎雪就抱住了她,“盼妞,” 常盼:“你有病吧?” 她去推这个反常的傻货,觉得自己快被挤窒息了。 前面开车的叔叔往后看了一眼,以为俩小孩闹着玩,继续专心开车了。 “我就叫叫。”杨迎雪突然蹭了蹭常盼脖子,她的卷毛扎在皮肤上特别痒,常盼更是烦的不得了,用力的推她。 手又被杨迎雪握住了。 “等会到家我有事跟你说。” 杨迎雪松了手,放开常盼,兀自说。 常盼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杨迎雪,觉得这货从刚才起跟中邪了似的,往她脖子里蹭的那一下让她浑身都长满鸡皮疙瘩,恨不得踩她几脚。 “哦。” 常盼把手插进口袋,没理这个精神病患者。 可她没想到,杨迎雪今天发病的时间居然会持续那么久。 杨迎雪的家跟常家还离得挺近,常盼以前没少来。 这个点杨迎雪爸妈跟两个哥都不在,杨迎雪从厨房捡了点小东西跟常盼分了吃就把人家带回房间了。 第46章 常盼一点都没觉得杨迎雪对她有所图谋,她今天明显没心思想别的。 觉得被外婆弄的有点伤心,又觉得自己原来真的是个外人,加上刚才那丢脸的一哭,更没办法去面对方游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直在她周围打着转,让常盼疲惫不已。 她一进杨迎雪屋,就趴上床准备睡一会了。 杨迎雪跟在她身后,她今天没平常那么嬉皮笑脸的,绷着脸,跟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关门的时候还带上了锁。 常盼翻了个身。 下一刻,被杨迎雪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屋里开着暖气,有点热,她俩都脱得只剩一件打底的薄毛衣,常盼手肘往后一戳,说:“热不热啊。” 杨迎雪跟没听见似的,整个人扒着常盼。 常盼忍无可忍,就要转身去踹杨迎雪,但动弹不得,她正打算了的时候,听见杨迎雪喊她。 “常盼。” 常盼:“干嘛!” 杨迎雪:“我喜欢你!” 常盼:“你有病吧!” 这样的对话常盼习以为常,以前还在常家的时候两人出去玩儿杨迎雪也动不动来几句。 第一次听常盼觉得怪异,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总之她俩玩得好,但杨迎雪有自己的圈子,常盼没有,杨迎雪带着她玩儿,除了嘴巴烦点,都挺好的。 “没开玩笑……” 杨迎雪抱着常盼在床上滚了一圈,她的床挺大,她俩这么一圈也堪堪到床沿。 常盼不信:“我困死了你让我睡会儿。” 杨迎雪此刻的危机感空前,她觉得自己不先发制人指不定常盼哪天被人带走了。 第一次见到方游她就觉得那位姐姐不像直的。 常盼当然不信,她对这些感情一点很淡薄,没有丝毫的敏感。 一起玩的也不是没男孩喜欢常盼,可惜常盼吊着个死人脸,愣是把对方磨到遁走。 常盼的心硬的像块石头,所有的柔软都好像奉献给了亲情。 但她的亲情对她也不是很亲,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好像也没那么好过。 杨迎雪松了手,亲上了常盼的脖子。 这种感觉让常盼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争先恐后的浮上来,连带着困意也冲走,一瞬间就清醒了。 杨迎雪也不过十八,却看上去比常盼大好几岁。 每个人心里在意都不想通,经历的也都不一样。 杨迎雪的妈因为插足婚姻斗智斗勇了无数年,在杨迎雪八岁那年才带着孩子坐上正宫宝座。 常盼也听说杨迎雪小时候不是很好过,大家彼此都相互了解,她也仗着杨迎雪是这样的经历,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 常盼仰躺着,看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杨迎雪。 她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刻又恢复如常,像是一瞬间,把外头的冷意都带到了眉梢眼角,她坐起来,推开杨迎雪,下床穿鞋了。 “当你是开玩笑。” 常盼穿上外套,她看着呆坐在床上的玩伴,尽管觉得有点抱歉,但她面上的拒绝却非常的显眼。 少女的眼角还是红的,却丝毫不怕跟杨迎雪那双不见笑意的眼对视。 这样的局面放在昨天,谁都不敢相信会发生。 “我走了。” 常盼觉得自己是不能再待这里了,她的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摸到了方游临走前给她的车票。 还没走出杨迎雪家的大门,刚才还失魂落魄的杨迎雪已经冲出来了,她冲常盼喊:“死哪去啊?” 常盼头也没回,“死回家!”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这么轻易的把回家两个字说出口。 “我送你啊!”杨迎雪要跑过来,她的脚步声挺重的,常盼回头,她冲离自己还有十步远的杨迎雪说,“停停停!” “你站那儿,”对方身后是非常豪华的别墅。 这样的生活常盼也拥有过,生活精致的像墙上的装饰画。 天底下有钱多的很,有钱并且过的温馨的也有,但常盼见过的,大多数有钱过的一团糟的。 比如常金文和许涵,他们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没让他们过的开心。 比如杨迎雪,她物质生活完美,可现在已经是饭点了,家里还是冷冷清清的。 那帮一起玩的狐朋狗友,为什么总是凑在一起吃饭,无非在家也是一个人。 或许大家都在苦海里,跟所有的不如意一起泡着。 常盼对杨迎雪说,“别送我啦!” “我要回家了。” 她是笑着对杨迎雪说的。 外婆让她离开,却没不让她再去,她是离开常家了,不代表离开外婆了。 常盼从一个冰冷的牢笼里走出来,走到一个破旧的牢笼。 世界上处处都是牢笼,人都活在牢笼了,喜欢是牢笼,不喜欢也是牢笼,她想,难怪方游总是这么冷静。 是了,方游。 还有方游。 爬满污垢的梨形灯泡下站着洗碗的方游。 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学校的方游。 匆匆赶回来处理残局的方游。 方游身上有家的感觉。 第25章 雁城跟容城相比是一个很小的城市。 常盼拿着方游给她买的那张票擅自在雁城下来了。 第47章 她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站了很久,最后开始给方游打电话。 因为坐了挺久的火车,常盼整个人看上去有点不修边幅,但依旧是一副朝气漫天的模样,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的动作都非常潇洒。 现在还是凌晨三点。 常盼像是天生不会为别人考虑一二,也不会去想方游是不是还在睡觉,趁着自己兴头上来,怎么高兴怎么来。 方游在常盼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接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喑哑的,但属于女性的声调还在。 只不过低沉许多,此刻天黑的,常盼盯着火车站广场上的大灯,看着寂静的街道,听到了除了方游之外的声音。 对方好像处在一种极其热闹的氛围。 常盼方才骤然升起的一点“会不会打扰到对方”的心情陡然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表达,方游像是走到了一个稍稍安静的角落,问:“小盼,你还没睡觉吗?” 她的非常浓重,把常盼差点脱口而出的“你不是也没睡”打得无影无踪。 “没有,”常盼踩着脚底下的易拉罐,“我在雁城。” 那边久久都没有回应。 不知道隔了多久,在常盼要被这冷风吹到僵硬的时候,听到方游惊讶的声音,“在雁城?哪里?!” 常盼因为方游这难得多起来的语气而有点洋洋得意。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欢快,又有点故意展现出来的恶劣,“刚到的,来找你玩。” 方游:“你等一……” “方游你怎么跑出来了,潞妹儿找你呢!” 突然钻出来的声音有点高。 像是整个人砸在方游身上,贴在对方耳边说话似的,让常盼听的也格外清楚。 电话骤然断了。 常盼看着那冷冰冰的“通话结束”心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恨不得砸了手机,还得踩上几脚。 可这个念头才刚冒个头,就被她自己压下去了。 常盼现在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意挥霍的人了。 她身后也不是常家的万贯家财,而是还会被人找上门要债的破烂家庭。 这种被牵制的感觉实在让人心生烦躁,常盼攥着手机,甚至生出了一种我活着做什么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方游又打回来了。 常盼没好气地喂了一声,手机里传来方游带着风声的“你找个避风的地方,别冻着了,我现在来。” 常盼本来想说“我干嘛要听你的”,但这半夜的风是在太大了,她只套了一件破洞牛仔裤的腿甚至要不争气发抖。 方游跟一帮难得能一起来的同学打了声招呼。 然后从刚才找她来的醉鬼身上拿了钥匙,交代了一下,在众人暧昧的人眼中骑着室友的车绝尘而去。 每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示的面貌都不甚相同。 方游也一样。 她的人缘一直很好。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缘故还是怎么样,顶着一张老干部的脸却偏偏能收割大她的或着小她的一群人的欢心。 大学的生活其实并不单调,大家都知道方游家条件不好,但谁也不会讨厌一个行事落落大方的人。 况且这个人长得也不差,成绩也远远甩过这这一帮人。 出去玩的活动方游一般都会拒绝,但她只要有空,还是愿意跟大家聚聚的。 至于基本只是坐在吧台喝点酒很少说话,大家都觉得没什么。 毕竟每个人减压的方式都不一样,能坐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道了。 方游骑车的时候一直琢磨不出来自己这个便宜妹妹在想什么。 叛逆这种情绪方游从来没体会过,她每天都对一大堆事情烦着,哪里有空去叛逆一下。 但常盼昨天打电话哭天喊地的声音和今天打电话依旧怏怏的声线,还是让方游很担心。 她开车的速度和她平日端着四平八稳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概是常着凌晨街上没什么人的原因,等方游到肯德基门口的时候,也没几分钟。 常盼一点胃口都没,大喇喇的进门什么都不点就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方游一停下,她就看到了。 方游穿得比她还少,整个人的风格和平日朴素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还有点潮。 也许是摘了眼镜还化了妆的缘故,以至于常盼通过身形判断的时候还有点怀疑。 直到方游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走?” 方游整张脸被冷风吹的说话都有点疼,更别说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她的外套还落在酒吧里,里面开着暖气,热得不行。 方游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穿的这么一件单衣,要不是这里头也开了暖气,她大概要在常盼面前亲身展示一下什么是瑟瑟发抖了。 但常盼根本看不出方游的情绪,她观察了方游许久,好像恨不得把对方翻来覆去看个够似的。 “别看了,”方游叹了口气。 她觉得常盼就是天生来克她的,方游原本想自己上大学常盼念高中,两个地方也碰不到什么面,回去的时候她依旧做个保持距离的姐姐,相安无事直到常盼长大,就没事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方游第一次觉得后悔。 常盼被方游拉走了,直到方游开着车的时候她才在冷风中陡然清醒。 第48章 方游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估计是出去喝酒了。 常盼没想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姐姐居然这么放得开,整个人抱着方游的腰趴在对方背上跟条狗似的东闻西嗅的。 方游:“……” 她觉得自己反抗也没什么效果。 常盼似乎对这些肢体接触都不会有什么排斥。 上回常盼那个同学跟常盼的勾肩搭背都超过了朋友的范畴,常盼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像是天生在某些方面敏感一点,相对的,又有一些方面格外迟钝。 方游只能开得更快了。 着突然一个加速,常盼下意识的后仰。 因为环住了方游的腰,她的脸重重的砸在了方游的后背。 方游本来穿得就少,也不喜欢跟人的这种环肩抱腰的亲密。 此刻常盼这么因为惯性的一砸,透过单薄的衣衫,她能清楚感到常盼的呼吸和轮廓。 不用冷风,自然就僵硬了。 可常盼还环得更紧了一些,对自己刚才的重创毫不知情,大概是被风吹的有点冷,以此来获得一些温暖。 方游更是无可奈何。 她只能赶快开到学校周边,给常盼开了间房,安顿好一后去找朋友拿衣服。 等方游再回来,就看到睡得死死的常盼。 小姑娘似乎累着了,连鞋也没脱,就这么囫囵倒着了。 窗帘也没拉,清晨的阳光照在少女那张还未长开却率先探出点艳丽的脸上,让旁人怎么看,都觉得很舒服。 更别提方游站在一个姐姐的角度上,更觉得常盼挺好的。 她的包容像是没有边际,温柔的把常盼这些小女孩的无理取闹和想一出是一出都收纳了。 常盼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游坐在一边发呆的样子。 方游正在雁城的医院实习,好在今天没排班,她也补了会儿觉,但醒得还是比常盼早。 常盼一睁眼,张口就问:“你昨天去酒吧啦?” 方游被突如其来的直球噎的有些无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 大概是被她脸上的坦然戳到了点,常盼的表情一下子就凶了起来,凶中带着点不可置信:“你居然去酒吧!!!” 方游放下书,她转过头,表情还是一派平静:“怎么了?” 又是这句平淡无奇的怎么了…… 常盼有点窝火,但方游软的跟没脾气一样让她觉得更加泄气,此刻更是无可奈何,只能愤恨的别过脸。 方游:“我们之间的秘密,小盼你可别告诉妈啊。”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调,轻轻得像是人与人之间分享秘密的气氛。背对着她坐在床上的常盼被方游的服软轻而易举攻破了。 但她的眼神还是有点奇怪,方游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常盼斜斜的瞥了她一眼,“你有病啊,我告诉她做什么。” 像是觉得自己突然起来的火气实在是莫名其妙,常盼自我挣扎了一番后跳下床洗澡去了,方游只觉得常盼这点脾气捉摸不透,她也难以驾驭,最后只能转头。 可惜她还没开始想些什么,常盼的手机就响了,方游冲浴室里的常盼喊:“小盼你手机响了,要不要帮你拿进来啊?” 常盼:“随便它。” 像是知道谁打来的一样。 可惜打电话的人精神可嘉,依旧持续不停,方游又喊了一声,常盼忍无可忍,“你帮我接了得了,就说我手机丢了!” 明显的赌气让方游有点想笑。 她去拿床上的手机,看到上面虎虎生威的“狗杨”两字有点犹豫,但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那个女孩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过来。 “哎盼儿你可算接了你到那边啦?哎呀我喜欢是真喜欢你但不代表咱俩不能做朋友呀哎我跟你说……” 方游被那句“我真喜欢你”劈了一脸。 如果常盼在的话,应该很高兴能看到这位有点近乎面瘫的姐姐居然表情如此生动。 “我是方游。” 杨迎雪::…… 她原本告白被拒的失落和对常盼的占有欲此刻猛然上涨,最后跟壮胆似的吼了一声:“你别得意,盼儿反正不喜欢你!” 方游:什么跟什么…… 杨迎雪说完飞快挂了。 常盼出来的时候方游还保持着拿着手机,神情带着点讶然。 常盼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方游,问:“怎么?” 方游偏头看她,凌晨的打扮像是一个梦一样,此刻,这张肃然的脸配合着格外认真的眼神,盯得常盼有些发毛。 方游问:“你同学喜欢你?” 第26章 常盼擦头发的手骤然一停,她正想解释一下,没想到方游又说话了。 她说:“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常盼总觉得这句话带着点盖章的意思,她仓皇解释:“我不是啊!” 她这句话的音量还挺大的,方游理解成了欲盖弥彰。 方游仅仅从杨迎雪看常盼的眼神和时不时的黏腻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至于常盼到底在想什么,她又不太想去了解了。 只是这条路不是很好走。 常盼头发也不擦了,水珠滚落下来,滴在她脸上,配上少女不知道是羞恼还是被冤枉而浮上的红晕,好看极了。 第49章 常盼满脑子都是弄死杨迎雪的念头,她看手机的眼神格外懊悔,早知道就不让方游去接电话了。 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头闷声说:“我真不是同性恋。” 常盼不是很能理解杨迎雪的喜欢,但除了奇怪,倒是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毕竟一起玩的可以有好多人,但玩得好的,似乎只有杨迎雪了。 常盼的惴惴不安没有表现出来。 和杨迎雪的对话有多随便,就显得她多不安。 毕竟她没有办法一本正经的应对杨迎雪。 只能习惯性地去调整,把她们之间的氛围调到以前肆无忌惮的状态。 遗憾是一码事,被认为和杨迎雪是一对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方游看着低着头的常盼。 对方的头发还没有干,方游拿了一块毛巾盖在妹妹的头上,隔着毛巾,轻轻地揉了一把,“可我是。” 她语气平淡如水,常盼却骤然抬头。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方游,但对方没有看着自己。 常盼:“啊?!” 方游嗯了一声,神色有些认真:“小盼,我没开玩笑,这也是秘密,别告诉妈。” 她说这话的时候淡然无畏,把一个秘密说得跟张榜一样,可偏偏是这样的坦荡,让常盼更加说不出话来。 此刻常盼仰头看方游的时候像一只落水狗,连眼神都湿漉漉的。 方游揉了揉常盼头顶的毛巾,“再擦擦吹一吹,出去吃个饭就回去吧。” 这又是无声的驱赶。 常盼还有点愣愣的,按照她的性格,应该嘲笑几句,却无话可说,最后变成盯着方游看。 方游从酒店到吃饭的地方被盯了一路,最后忍无可忍,对常盼说:“看够了没?” 常盼没听进去,方游只能碰了碰常盼的手。 常盼一个激灵,往后靠了靠,凳子也往后,刺啦一声,差点撞到后面一桌的人。 这一天内骤然得知了两个方游的秘密,常盼甚至觉得她第一次见到的方游有点遥远。 连那天的大雨,手中的折伞,都像是她的臆想。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眉清目秀,也许是因为性格的问题,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 方游吃饭很快,却没让人觉得吃相难看。 而且她长得很耐看,看得久了,连同背景都仿佛开了虚化,让人眼里只有她。 方游感受着常盼的视线,假装若无其事的吃饭。 刚才常盼的后退像是一根细针,冷不丁的插进了方游的后颈,让她陡然清醒了。 但方游不后悔。 性向本来就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她不想改,本质也不想藏。 唯一的家人宋香萍精神状态不好,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对她说的。学校的同学知道她取向的屈指可数,大家的照顾如同石落春池,扑通声后的惊起的情绪他人无从得知。 方游不太会表达那些感激,但好在大家习惯了她的沉默,热闹的场合偶尔会介绍新的朋友给方游。 可惜无论什么感情都强求不得,她想要的,求而不得,她没求的,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的妹妹好像因为那种感情而困扰,又被自己骤然的一句话吓退了,尽管目光直直,但其中的探究方游了如指掌。 毕竟是一家人,常盼是宋香萍的亲女儿,方游也不想瞒着。 直到走出饭点,方游准备把常盼送走的时候,被对方拉住了袖子。 这条街上开了很多店,大多数都是吃的,来往的也都是学生,方游跟常盼并肩站在一起,任谁也猜不出她们俩是姐妹。 光从脸上看,她们两个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常盼从来不怕别人的目光,她拉住方游的袖子,像是透过袖口翻出的绒里的温度,触摸到了方游的身体。 她褪去乖戾和嘲讽的眼神清澈无比,常盼对方游说,“我没那种意思。” 那种是哪种,她又开不了口去说明,又想让方游明白。 常盼的固执和变扭早就渗入肺腑,基本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旁人能看到她落下的一个台阶,都仿佛是百年难遇一般。 她这百年一遇的示好让方游有点无所适从。 但方游情绪调整的很快,反手拉过常盼拉着她袖子的手,正正经经的握了握她的手腕,像是安慰。 皮肤的触感一闪而逝,常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游已经走到了五步之外。 常盼走上前,“我……” “知道你没有,”方游一脸了然。 她的双手都插在口袋里,外头的风很大,她看常盼穿得这么少,伸手揽住了常盼的肩。 肩膀被环绕着,方游说:“别多想,没什么的,你同学喜欢你,你也别笑话她。” “等你谈恋爱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是什么感觉,但也别可怜她。” 应该还有半句话,但方游没说。 被揽肩的常盼微微抬眼,呼呼的冬风中,她只看到方游苍白的颈侧,和一个尖翘的下巴。 常盼感觉她不在意自己和杨迎雪的关系,又像个过来人,特别惹人好奇。 “你谈过啊?” 常盼问完低下头,这一刻她居然不敢看方游的脸,仿佛有什么变了。 这种失控感很容易让人不安。 第50章 常盼难得心平气和地思考了一会。 她对方游褪去虚情假意是和催债人冲突的那天,方游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的时候。 更别说第二天推开门,就看到在清理瓷碗碎片的方游的身影了。 所有的害怕被收拢,变成了扑腾的心跳,最后鼻头泛酸,眼泪也不受控制。 此刻常盼对方游的探究欲骤然放大,竟然趋向野心。 可这种野心到底因为什么,她现在不太明白。 “不告诉你。” 方游低头,冲她笑了笑。 常盼气冲冲别过头,一副你别再和我说话的模样。 但她整个人却往方游怀里贴了贴。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要推开,但被方游一拉,又撞入对方的怀抱。 好近,都能闻到方游衣服的味道。 这个人的怀抱好像都带着清苦,有这种苦味的洗衣粉吗? 大概是怀里的人太过僵硬,方游转移话题,问道:“你外婆怎么样了?” 常盼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挺好的。 方游:“那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你的同学?” 小吃街尽头是去车站的站台,方游故意放慢了速度,想知道常盼心情不好的根源。 少女垂眼,声音有点黯然:“外婆让我走。”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太过丢人,又挣脱了方游的揽肩,自顾自地往前走。 这条路人还挺多,骑着自行车电瓶车的更多,大多数都横冲直撞的。 常盼差点跟一个送外卖的撞到一块,方游跟在后面吓了一跳。 常盼有点虚,又犟着不说话。 方游没说她,说了一句:“那你外婆也没让你不去看她啊。” 常盼身上都是富养出来的骄矜,最后的一份温柔被藏得死死的,只有在提到外婆的时候才露出柔软。 方游巴不得她改一改她那永远仰着下巴看人的毛病,可惜她治不好,只能寄托于那位外婆。 常盼好久都没说话,两个人这么走着走着,就上了公交车。 到车站的时候,常盼才对方游说:“那我可以经常去看外婆吗?” 方游坐在一边,她没看常盼,只是盯着脚下,说:“你想去就去。” 常盼得寸进尺:“不上学也可以吗?” 方游:“不行。” 常盼:“那可以找你玩吗?” 方游:“不可以。” 常盼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行?” 方游理所当然地反问:“你很闲吗?不上课?” 常盼:…… 是哦,我怎么还不长大啊。 第27章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期末。 好不容易捱到考试结束,常盼交了考卷迅速走了。 李冬茜在门口等她。 学校门口也都是人,家长被保安拦在门外。 她们一边说考试内容,一边出了门。 常盼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方游。 方游看到她们,就走了过来。 李冬茜招了招手,喊了声姐姐。 常盼的一句姐只能咽了回去,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我来晚了?”方游冲她俩笑了笑,“考得怎么样?” “好得很,常盼第一我第二。” 李冬茜答得特别顺溜。 “那好啊,我请你们去吃串。” 李冬茜先跑去点餐了,常盼不知道说什么,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像是要看出什么花出来。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前兆。 常盼学校已经算放得晚了,再过几天,就该过年了。 方游也是早上刚回来,她帮宋香萍看了会儿摊,看到了时间,就骑着车准备来接常盼。 外面的事情实在很多。 虽然方游的实习还没彻底结束,但交接的时候还有一大堆要忙的。 方游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常盼,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怎么了?” 常盼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方游看过来的眼神。 她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迅速的移开了视线,然后低声说了句没干嘛。 周边都很嘈杂,从学校里出来的人一波接一波。 汽车鸣笛声、交谈声、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在阴沉的天色中更让人觉得有些恍然。 下一刻,天上倒是下起了雪,沾衣便湿。 李冬茜从路边的一个店面里窜出来,冲俩姐妹喊:“你们快来啊我都点完啦!!” 常盼早就想结束这样有点奇怪的气氛,她没去管还在锁车的方游,自顾自跑过去了。 大冬天依旧不畏惧寒冷的少女穿得很少,甚至有点离谱。 一件棉衣里就是薄薄的t恤,下半身穿着黑色的牛仔裤,显得双腿又细又直。 方游看了眼对方的背影,青春和活力在常盼身上一览无余。 她想:也是小孩啊,还差点被台阶绊倒。 吃完串再出来的时候街上就没那么多人了。 李冬茜快把肚子给吃炸了,骑上车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给方游一个傻傻的笑容。 常盼慢吞吞得跟在方游身后,心想方游还不是要和我回一个家? 李冬茜有什么还得意的。 她看着方游的弯着腰开了锁,又从车篮子的包里拿出了一双手套。 第51章 “好丑啊。” 常盼抱怨了一句,但还是乖顺地把手套带上了。 手套看上去针脚挺好,就是颜色丑了点,但好在不是纯色,常盼比划了一下,觉得还挺合适。 方游:“合适吧?” 常盼嗯了一声,翻上了车。 她问:“你织的?” 方游用腿蹬了一圈儿踏板,点了点头。 常盼瞄了眼方游握着车把的手,很难想象方游织手套的样子。 不是很忙吗,居然还有空干这种事,不能直接买吗? 但常盼的脑子不可抑制地想到方游一边走路一边织手套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可拿人手短,常盼忍了忍,最后憋成了一副奇怪的嘴脸。 年关将至,沿路都是一副辞旧迎新的喜庆。 到了筒子楼下,常盼还能看到每层走廊上都有人打扫。 常盼跟方游一前一后上了楼,常盼背着书包走在方游后面。 方游边走边摘了手套,插在衣袋里,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水。她好像永远是这幅不温不火的模样,就像那天对常盼提及秘密的时候,寻常得像是一日三餐。 楼道里来往的人也很多,能听到不少声音。 常盼走得慢慢吞吞,还没走到五楼,走在她前面的方游骤然停了下来。 常盼也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对门的那户人家也在打扫卫生。 不过不只有老太太,而是一个看上去蛮年轻的女人,老太太站在后头擦门,而那个女人则是在擦电风扇的罩子。 方游:“裴姐?” 她的声音有些惊讶,但和平常无悲无喜的样子比已经算大波动了。 常盼走上一个台阶,看了看方游。 对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眉眼窜了几丝难以压抑的喜悦。 不知道为什么,常盼有些紧张。 那个女人听见了声音,转头的时候露出一张看上去非常柔和的脸庞。 对方有一头浅褐色的长卷发,转头的时候还能听到泠泠作响的耳坠声。 被方游喊作姐的女人转过来,看着仰头看她的方游。 含笑看了几十秒,笑着说:“小游回来了?” 方游大概是想把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结果把手套也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她正想去捡,她的那双手套就被常盼捡起来了。 被方游叫喊作姐姐的女人看到那双手套。 她看了一眼捡起手套的女孩子,然后说:“你怎么还带着这双手套啊,这是你妹妹?你给她织的也不怎么样啊。” 对方的声音很是温柔,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熟稔,仿佛和方游特别熟。 方游从常盼手里接过手套,走了上去,口吻都生动许多:“怪我了?不是你教的吗?” 这一来一往之间的亲密实在不必再推敲。 常盼突然有点生气,但她又很茫然,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游给对方介绍:“是我妹妹,叫常盼,今天刚放假。” 裴文淑“高中啊?哪个?四中还是六中?” 方游:“四中。” “那还是校友呢!”裴文淑冲常盼笑了笑。 她人还有几分古典美,在这样环境里,穿着大衣,绑着围裙,手上戴着橡胶手套,却没让人觉得有点格格不入,像是她之前就曾与这个地方共生过一般。 常盼爱答不理的,抬着下巴满脸的不爽,但在方游的注视下还是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小游要不你晚上来这边吃饭好了,把你妈妈叫上。” 裴文淑摘下橡皮手套对方游说,一边还看了眼擦门的刘奶奶。 刘奶奶也应合着:“对对对,游游你也好久没见到文淑了吧,一起吃个饭唷,谁知道她过年在不在这里……” 裴文淑:“奶奶您怎么这样,我今年过年在这……” 常盼以为方游不会答应,却没想到方游干脆地应下了。 她那股不高兴越发明显,但找不到理由,她深吸一口气,越过方游,直接回去了。 门关上后裴文淑:“妹妹怎么了?” 方游倒是习以为常:“大概是心情不好,我先进去。” 常盼一进房间就把书包丢在地上,人倒上了床。 方游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常盼枕头蒙被子,她不知道又怎么了,只能归结于青春期。 她问:“怎么生气了?” 常盼假装没听到。 方游:“我得进去收拾东西。” 常盼侧头一看,方游的行李箱还扔在地上,明显是刚铺好床,衣服都没拿出来。 她有一点的心虚,脸上还是不情不愿。 等方游真的进去收拾东西了,常盼又走了过去,杵在一边,活像个棒槌。 里面的空间本来就小,方游实在不知道常盼到底要做什么,索性不说话,沉默地整理衣服。 常盼憋了老半天,还是憋不住了,她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方游:“隔壁刘奶奶的外孙女,我小时候跟她一块玩儿来着。” 刚才方游浮动的欣喜让常盼很是在意,她嘴巴比脑子快,问了一句:“她是你什么人?” 问完常盼就后悔了,这个问题有些冒犯。 哪怕她本人没大没小,也知道这个方面不好触碰。 但背对着常盼整理衣服的方游也没生气,但也没正面回答,还问常盼:“你觉得呢?” 第52章 第28章 晚上常盼被方游带到了对门吃晚饭。 宋香萍是方游后来开裴文淑的车接回来的,等真正坐下的时候外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一张小圆桌,大家围坐,常盼从没这样吃过饭。 常家是单独的一栋,邻居大多互不认识。 她从小就没感受过单元式的住宅,没想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放逐中,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串门。 她坐在方游旁边,方游另一边是裴文淑,她俩倒是边吃边聊,另一边宋香萍跟刘奶奶以及她老伴儿说这话,夹带着方言。 常盼熏陶了几个月也只能听懂一点儿,此刻两边不沾,倒真像个混饭吃的。 裴文淑是个老师,小时候被父母放在外婆这养,高考完了再出去的。 常盼看似漫不经心的吃着饭,倒是一直留意这边的情况。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方游,目光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专注的同时裹挟着在她看来很多苦苦压抑的情感,分量很重。 白炽灯光下,饭菜的香气,絮语的同时还有碗筷的碰撞声,方游也没有忽略常盼,偶尔转过头给她夹几筷子的菜。 这顿饭比在自己家吃得丰盛多了。 常盼跟宋香萍一起生活实在没什么起伏,像是所有的波澜都在那次让她想起来就震颤的回忆里通通淹没,让她潜意识去避开对方。 宋香萍身上的母性偶尔会落下一两瓣,变成晚自习回来的留在锅里的蛋羹,早上出门时的几张钱。 但在常盼眼里依旧无关痛痒。 她对母亲的幻想早就终结在童年,狠狠扎过的伤口即便痊愈也成了铁石心肠的催发剂。 即便她的人生中途改道,来到了一条颠簸无比的路,但也影响不了她缀在性情上的冷酷。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她和宋香萍的时间交错着,也温养不出什么感情。 裴文淑看上去是一个绵软温和的女人,性格却和皮囊相反,还挺活泼的。 “怎么样,还成吧,这,这,还有这个,都我烧的。”裴文淑伸着筷子给方游指了好几道菜,脸上的得意都懒得遮掩,像是要一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耻。 方游看了几眼,嗯了一声。 附和得很没意思,裴文淑叹了口气,“方游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一声不吭的,得学会赞美,知道吗?姐以前怎么教你的?” 她的口气让方游生出了对方在教训小孩的感觉。 方游拿起一边的温酒,倒在对方的杯子里,“知道了,赞美裴老师。” 裴文淑在隔壁县城当小学老师,当年方游知道她考去师范还有点惊讶,毕竟对方念高中的时候,一向强调是要学医的。 “来来来,那边的小妹妹,多吃几口裴老师做的菜。”裴文淑倒是没有半点被开玩笑的不好意思,反而接过这个话茬,跟常盼说起了话。 常盼茫然的抬眼,啊了一声。 小姑娘迷蒙着一双眼,虚虚晃晃看来的时候裹挟着青涩的妩媚,方游看着看着,又低下头挑起了鱼刺。 “说你呢,”裴文淑笑的时候好看的很,“多吃点,别像你姐似的瘦的跟猴精儿一样,丑不拉几的。” 常盼:……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有点好笑。 方游似乎习惯了,问:“你今年怎么回来了?听说你前两年都在你先生那边过年的。” 裴文淑摇头:“今年不去了,他也加班。我也好久没跟外婆一起过年了嘛,就来了,过几天我爸妈都来,难得聚一聚。” 常盼听到裴文淑已婚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方游。 对方却只是哦了一声。 常盼心想:真可怜。 方游没什么感觉。 人生中总有那么几个时间段,回想起来充满宿命感. 包括第一次的喜欢。 时间一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朦胧中乍然而起的感觉,可能仅仅是因为好感太过强烈,被冠上了喜欢的名义,连带着自己也跟着被催眠,被押入名为“单恋”的牢笼。 可她的人生里实在又太多需要顾虑的东西,连在别人的青春里意义重大的“喜欢”都要往后排,等忙完了回头整理的时候发现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始于一瞬间的悸动,终结也终结的悄无声息。 时隔多年再看,也觉得太过仓促,敲定得过于笃定。 再面对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旖旎散去,剩下的反而都是坦荡。 不过方游很惊讶常盼下午突如其来的问题。 常盼很敏感,近乎敏锐,窥探秘密,揣摩深意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不过方游的秘密总共也没几个,坦白过,被发现过,现在看来都称不上“秘密”了。 但常盼还小,这种敏锐也很青涩,让人特别想逗一逗。 方游说完你猜之后果然看到了常盼气急败坏的表情。 小家伙长得好看,生气的时候也比别人的妹妹好看,听完后狠狠的瞪了方游一眼,然后迅速埋到了床上。 方游没有解释,她很喜欢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相处方式。 她觉得自己对常盼所做的,就像当年裴文淑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她想成为一个值得让妹妹依靠的姐姐,成为多年前挡在一帮人面前无所畏惧的裴文淑的模样。 第53章 可惜裴文淑对她再好,在别人眼里,她们也不过是玩得比较好的邻居。 裴文淑没有义务去承担自己的所有,也没有办法陪伴她很长时间,她在方游的世界待过一会儿,就义无反顾的走了。 裴文淑走了之后,方游有一段时间格外的空寂。 她的心骤然缺失了一个角,甚至想拥有一个人,可以无限包容,哪怕生活已经步履艰难,仍然可以在寂夜里说句话。 后来常盼来了。 方游多年前一个念头像是终于被神明眷顾,尽管这个妹妹不是很柔软,甚至长满了刺。 她可以对常盼很好,比当年裴文淑对她的好还好上万倍的好。 “你哦什么,”裴文淑拍了拍方游的脑袋,“多吃点啊未来的方医生。”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我当年这个时候都跟男朋友捣鼓着要结婚了……” 常盼觉得方游实在有点可怜,于是夹了块肉给对方,后来想想这样也许不是很公平,于是给宋香萍也夹了一块。 宋香萍闲聊中被亲女儿的举动的感动的眼泪汪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被莫名其妙施舍了一块肥肉的方游沉默了几秒,冲常盼笑了笑,就对裴文淑说:“忙的很,没空啊。” 裴文淑:“挤出时间谈谈。” 方游摇头。 裴文淑也觉得无力,方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去的离愁. 这种离愁像是因为过早的经历生离死别而贴在她的眉间,即便长大,那股离愁变成了更加消散不去的冷凝,也让人看着还是觉得心里一软。 人生在世,活着的难免要比较比较. 从小被父母丢在老人家的裴文淑一直觉得自己挺惨的,但自从对门的阿姨带来了个小娃娃,她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倒是稍稍学会了比较,然后知道了什么叫不幸。 方游那时候还小,被宋香萍带回来就丢在家里.女人匆匆走了,听说是去处理方游生母的后事。 那时候宋香萍还年轻,精神没现在好,打骂声总是透过防盗门传到这边来,让人听着就吃不下饭. 偶尔还会来几个男人,催什么讨什么,在这样一个比恶劣还恶劣的坏境下,她看着防盗门那边的女孩长大. 她干瘦,不会反抗,大多数都是裴文淑看不过去冲过去拉住宋香萍,在震天响的骂声中把小方游拖到这边。 记忆里最严重的一次,是高中有一天回来,裴文淑直接目睹了方游被不知名的催债人的酒瓶打到了额头,血流下来,吓得裴文淑惊慌失措。 有时候环境太过恶劣,会变成了催化剂,长大都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当时裴文淑能做的,不过也是在方游最艰难的时候拉一把。但 “别老叹气。” 裴文淑看了看宋香萍和记忆中相比老去很多的面容,最后移开了视线,落在了常盼身上。 小姑娘低着头扒着饭,乍看还挺乖巧。 最开始楼道上见到常盼,裴文淑就发现了这小孩的脾气不太好。 这点不好因为对方过于好的皮相反倒不会让人生厌,但也不会亲近,但方游似乎很喜欢这个突然来到的妹妹,连刘奶奶也很喜欢。 裴文淑有很多话想跟方游说,但今天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说别的话。 她想了想,最后夸了夸常盼,“小游,你妹妹长得挺好看。” 方游:“嗯。” 扒着饭的常盼听到这句话,抬眼看了看方游,最后看向裴文淑,出乎方游意料的说道:“裴姐姐最好看。” 裴老师乐得不行,给常盼倒满了饮料。 过了几分钟,裴文淑问方游:“你们今年还回老家吗?” 方游:“回吧。” 她看了眼聊天聊的正欢的宋香萍,和低着头玩手机的常盼,“肯定得回。” 裴文淑点了点头,蹙着眉说,“今天早上碰到一个亲戚,跟你妈妈一个地方的,说她前夫好像回来了。” 方游好像无动于衷,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裴文淑的眉眼,还反过来安慰她:“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 方游和裴文淑说得很小声,但不妨碍常盼听到方游最后这句话。 心想:人家都结婚了你还…… 下一秒她咬了咬嘴唇。 算了,看她可怜,不嘲笑她了。 第29章 小地方的喜迎新春到底还是有些大张旗鼓。 常盼一向没什么朋友。 在容城的时候仰仗杨迎雪带她四处溜达,那群朋友年龄都比她大上好几岁,一帮人吵吵嚷嚷的,每天都像过年一样喜庆。 等真正过年的时候,倒活像个哀悼日,各自被家里人规规矩矩管着,连吃饭都很是拘谨。 方游依旧每天忙的像个陀螺。 东边跑西边,如果她身上的包袱具象化,估计得有千斤重。偶尔呆在家里,也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一直在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的。 常盼对读书压根不感兴趣,如果不是禄县的娱乐设施实在少的可怜,加上她实在是没什么朋友,也不用成天宅在她那一床一桌的小屋子里,活像是在闭门思过。 方游都觉得常盼好像在自己关自己,这小孩跟同龄人实在太不一样了。 但方游也很难想象常盼在街上瞎溜达,她这妹妹每天都过得如同清修,估计也是瞧不起同龄人走街串巷的勾肩搭背。 第54章 又或许常盼从前也有过这种时刻,但因为环境换了,父母换了,甚至连朋友都不见了,又懒得再去找,才变成这样。 方游越想越觉得可怜,她从麦香坊回来的时候还给常盼带了个小蛋糕。 刚拉开移门,她想象中落寞又要保持高傲的妹妹正在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的,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 “要出去啊?” 方游把蛋糕放到一边,随口问了句。 今年的雪下的有点多,马上就年三十了,还簌簌的。 从窗外看去,茫茫的一片儿,一片儿里映着哪里的灯笼哪里的横幅,又透漏着点喜庆。 常盼嗯了一声 她平常不怎么打扮,来到禄县,甚至连收拾自己的心思都没了。 以前跟杨迎雪一块玩儿的时候,对方很是时髦,烫头耳钉等等从不重样。 不过禄县这种小地方,高中生带妆仿佛是学坏的预兆。 学校一开学就三令五申,就差没挨个检查了,可惜明面上女孩们素雅得甚至趋于土气,但暗地里三天两头涂涂指甲油美化一下被学习摧残的破碎无比的少女心。 方游不知道她这是搞哪出,索性坐到一边,问:“和谁出去啊?” “李冬茜,就和你打小报告那个。” 方游没忍住笑了,她觉得李冬茜实在是无辜。 常盼特别记仇,一直对当时方游透过李冬茜监视她的行为耿耿于怀。 时不时还得嘲讽一下,但嘲讽归嘲讽,玩儿又还是一块玩儿。 方游也琢磨不透常盼这样的举动居然还能让李冬茜和她相处的不缺胳膊少腿的,很是离奇。 “那小心点,年三十边儿,外头人多车也多。” 涉及这方面的事情,方游总是不多过问。 常盼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方游到底是太过放心还是太过疏离,和她保持着中间的安全距离,却要以姐妹这个词去定义她们的关系。 就像上次她问的关于裴文淑的事,方游的缄默不语让常盼觉得和方游始终有一道隔阂。因为太过模糊,也许又是太过清晰,她的心里总会因为这个而冒出无端的火气,却又在下一刻因为方游眼里的无可奈何而败下阵来。 好像都是自己张牙舞爪的错一样。 此刻不知道被戳到那个点的常盼又生气了。 她懒得再倒腾了,出门就是陪李冬茜买件衣服。 方游坐在她的床沿,常盼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对方正在四处张望。 那种没有目的的看只会让方游原本就淡淡的眉目越发的朦胧,好像得用什么亮色才能让她清晰起来。 常盼从包里掏出一个红的指甲油,在方游还在愣神的时候迅速的抓住对方的手开始涂。 方游的手很热,大概是因为她常年跑这跑那的原因,在这样的冬日握起来竟然让常盼生出来一种不想松开的感觉,但这种情绪连停顿都不曾停顿,就闪过去了。 冰凉的指甲油涂在指甲上的感觉很刺。 方游无言的望着使劲攥着她手的妹妹,常盼蹲在她面前,抿着嘴唇在给她涂指甲油。 大红色的,还偏艳,房间里唯一能和这个颜色比个上下的就是方游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倒福。 方游也没去推常盼,神情带着几分纵容。 看方游居然没有半点反应,常盼诧异的抬头看了看对方。 预想中的暴跳如雷根本没有发生,她这么骤然的抬眼,反而望进了一双凝着笑意的眼眸。 常盼顿时就没什么心思了,还觉得很没意思。 方游这个人就是这样,让她所有的苦思冥想都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洋洋得意,像个跳梁小丑,任由旁人嘲弄大笑。 常盼哼了一声,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方游,最后说:“要你管那么多!” 方游只是仰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好像要溢出来了,让常盼不敢多看,仓皇地别过了脸。 她正准备去开窗户逗逗猫儿的时候,方游拉住了她的手,“我帮你涂。” 常盼:“啊?” 方游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 但因为常年做杂事的原因,常盼能感觉到她指腹的粗糙。 方游的肤色不算白,但也不黑。 只是很普通的肤色,长相也是中等偏上,角度好才会觉得略有姿色,通常第一眼觉得这个人很冷淡,但相处久了,又觉得她管得太多。 那艳红点缀在她那双还算的上好看的手上,倒还真让她的寡淡褪去了几分,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常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坐下来了。 明明这个颜色不是她喜欢的,但方游握住她手的力度刚刚好,有一种被人捧着呵护的感觉。 这种感觉这么多年来常盼只在外婆身上感觉到过,那种全然的,满心的疼爱。 可常盼又觉得难为情,索性别开了脸。 方游的耐心非比寻常。 她捏着常盼的涂指甲油居然也有一种非同一般的专注。 刷子慢慢的划过指甲盖,微小的幅度像是在常盼心里也刷出了这样的重彩。 在仿佛外面的喧嚣都被隔绝,只剩下彼此贴近的呼吸声,绵长得不可思议。 常盼最后还是悄悄的转过头去看方游,近在咫尺的方游。 和杨迎雪分别时乍然而起的想念好像在这种时候骤然的拐了个弯,常盼盯着方游的面容,看镜片下那双专注的眼睛。 第55章 常盼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她才发现,方游的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痣,那原本略微下垂的眼角,好像被这颗小痣稍微的往上推了推,把可怜相稍微淡褪了些许。 都是因为这幅呆板而沉重的眼镜框,才遮住了这样让人有些感兴趣的东西。 可惜常盼还没来得多想,就被梆梆梆的敲门声打断了。 李冬茜已经来了,敲门敲得活像来砸场子的,方游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涂了出去,这一刻,常盼注意到她原本平和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方游叹了口气,抓着常盼的手看着那道多出来的长条指甲油痕迹,“你擦一擦好了。” 常盼看了看,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念头,直接抓过方游的手,按着她的手指,把自己那点未干的指甲油蹭到了对方的指甲上。 一点也不整齐,但她满意得很,从桌上的小盒子拿了张卸甲巾擦了擦那道痕迹背着包就出去了。 常盼:“你能不能轻点儿!!” 李冬茜:“我很轻了,快点儿这都几点了!” 常盼:“还早啊……” 李冬茜:“哎哟常盼你涂了这颜色,绝了!还挺好看的我哪天给我试试呗!!” 方游坐在床上,听着渐渐消失的声音,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妹妹强硬蹭上去的指甲油。 她平静地站了起来,把常盼刚因为太匆忙而没盖上的卸甲巾的盒盖盖上了,最后抓起一边常盼买的猫粮,喂了喂探头探脑的三只猫。 窗外飘着雪,她伸出手,在天光下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想起常盼刚才泛粉的脸,以往单调的、乏味的、甚至有些苦涩的日子像是和这样的颜色一样鲜活了起来。 几分钟后,她转过身,拿起桌上的钥匙也下了楼。 常盼陪了李冬茜试了十几套衣服后终于绝望,在街上甚至就要炸了。 偏偏对方心宽得可怕,毫无所谓,还去路边买旋风土豆去了。 这家店生意很好,排队的人很多,常盼等得更是烦躁,索性溜到巷子去了。 巷子很窄,头顶是乱七八糟的电线,路也是甚至七弯八绕的。 常盼一点儿也不怕走丢,反正李冬茜买到土豆会给她打电话的。 她漫无目的走着,巷子很旧,住的好像也都是老人。有些也是空楼,爬满青苔,走着走着,她忽然看到前面的交叉口,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 有点像方游。 她跑过去,站在窄巷中央,看着一小时前还跟给她涂指甲的姐姐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飞快的在巷道里穿行,一个拐弯儿,就不见了。 她到嘴边的「方游」咽了回去,盯着对方消失的背影想,她急着去哪里? 这里不是去麦香坊的路,也不会是去苏雁青家的路。 这个瞬间,常盼突然发现,自己对方游的了解,全部基于对方想让自己知道的。 至于其他,她无从得知。 第30章 年三十那天常盼是被楼梯间的脚步声吵醒的,她一看时间,都快中午了。 她走出房门看到宋香萍跟方游站在本来就不宽敞的厨房里。 方游大概是在切东西,而宋香萍在择菜。 外头雪已经停了,蓝色的窗玻璃隐约透漏着天光,倾泻在狭小厨房内的一对母女身上,也许是隐隐的蓝光显得过于静谧,让她们之间的气氛显出一点难得的温情来。 听到了脚步声,宋香萍转过身,“醒了?” 常盼嗯了一声,方游转过来,“醒了就洗脸去,桌上有刚熬好的汤你喝两口吧。” 常盼点点头,她连嗯都懒得嗯了,也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午后的街道非常冷清。 这种冷清掩映在重重的喜庆之下,竟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偶尔传来一声炮仗声,伴随着哪家的炒菜声,女人喊小孩的声音,连平常叮叮梆梆做工的都停了。 细小的声音在这个不算大的地方飞扬着,最后落在心里,只觉得静中带着闹,有点新鲜。 方游前几天买来的倒福跟对联放在了桌上。 她忙着准备这个菜准备那个菜,根本无暇顾及。 常盼比狗都闲,没事就在客厅里溜达,就差没在脑门上写“我好无聊”了。 “贴对联去吧,”宋香萍笑着看着已经在研究沙发角的常盼,然后转身对方游说:“我来就好了,你也去。” 方游嗯了一声,馅已经剁好了。 做馅饼这种活儿她其实不在行,洗了洗手,就走过去了。 常盼正在拆塑料袋儿,悉悉索索的。 方游买的倒福看上去质量很好,还超大个儿。 她站在门外比划了老半天,也没找准位置,这扇木门看上去总有一种即将退休沧桑感,大概是经历过无数场被人死敲硬踹了,修了不知道多少回,上面一道道新痕旧迹。 “我来贴,你把胶条给撕了。” 方游走来直接拿走了常盼手里的倒福。 她比常盼高了一个头,干活又很利索。 常盼很不服气,心想我什么时候能长高一点啊。 又看了方游两眼,才撕胶条去了。 方游看她唰唰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小姑娘在家里成天没事情干,出门也是少有的事儿,打游戏好像可以打到地老天荒。 第56章 方游以前从来没有过妹妹,但也见过别人家的妹妹。 苏雁青跟她妹妹一起不打架就算好了。 常盼好像从来不向她索要东西,她好像也都不怎么缺。 方游是知道常盼有自己的小金库的,对方买这买那也从来没问宋香萍要过。 可就是这样的界限分明,使得方游在物质上根本没办法去给予常盼什么。 更别提她确实一穷二白。 这样的环境她甚至因为常盼自己能负担而庆幸,又愧疚于自己这样的念头,想要弥补。 弥补什么呢,只能把包容无限放大,让她的妹妹能不被拘束。 贴完对联方游又进了厨房,常盼索性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了。 厨房的油烟味很大,陈旧的油烟机轰隆作响。常盼倒是也习惯了,拿着手机跟人发着短信,手速很快。 李冬茜早在那日买完衣服就回老家了。 常盼看着手机刷着朋友圈,好久没有联系的杨迎雪在她们这突然尴尬下来的关系里好像没什么影响。 照旧是个发照片达人,即使都是个高三狗,依旧在各大酒吧流窜,只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才消停下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换做以前,常盼也得消停了。 这是一个别人口中团圆相聚的时刻,意味着一家人都必须到场,像电视里那样热热闹闹的边聊边吃顿饭。 可惜常家平常冷清,而这种时刻也没好到哪里去,在酒店的大圆桌上,常金文和许涵女士,外婆和常盼。 桌上一道道的菜看着非常的诱人,但大家都没什么食欲,一圈圈转下来也没什么人动筷子。唯一让常盼觉得稍微没那么压抑的就是外婆,老太太偶尔说几句话,常金文和许涵应几句。 但还是很没意思。 方游端着干锅走出来就看到的常盼沉着一张脸,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眉梢眼角全是冷淡,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小盼,去把酒精炉拉过来,”方游用脚踢了踢常盼的鞋,看着常盼突然激灵,然后茫然的望过来。 “哦……”常盼站起来,把旮旯角的酒精炉放到了桌子中央然后问:“打火机呢?” 方游:“围裙兜里,我自己来吧。” 常盼:“我来我来。” 干锅炉里原本就盛好了酒精,常盼没干过这种事情,于是非常自然的把手伸进方游的围裙兜里,摸了一大通。 “哪里……”她嘀咕着,“姐你这兜好深。” 方游杵在原地,有点麻木。 因为做菜,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常盼这东摸西探的,实在有点儿痒。 常盼掏出打火机的时候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弯着腰去点火。 她穿着高领毛衣,袖子也很长,还从外套的袖口探出一截儿,包住了她的手背,露出了细长而白皙的手指。 小家伙点火倒是很迅速,还得意的不行。 方游把干锅放上去就转身了。 常盼站在原地,盯着那小火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那一瞬间方游的僵硬是因为什么,她后知后觉尴尬起来。 方游的性向常盼心知肚明,但总是在某些时刻忘的一干二净,。 在回想起来,又觉得非常的微妙。 一时间思绪又开始无限延长,七弯八拐的绕到了“方游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上。 年三十吃饭都特早。 还没五点,桌上就摆满了菜一副随时等待开锅的状态了。 常盼拉出了凳子,率先坐了下来。 方游端着烫酒放在隔热垫上,最后用指尖摸了摸耳垂。 外头炮仗声此起彼伏,宣告着这个旧年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 宋香萍今天很高兴,她跟方游都喝了酒。 酒香和菜香交织在一起,头顶的灯泡泻出暖黄的光。 常盼听着宋香萍说话的声音,看着方游小口抿着酒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才是有点人味儿的年夜饭。 虽然环境不是很好,一家三人也都是女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宋香萍做的馅饼特好吃,但常盼很快吃饱了。 宋香萍吃完就进房间看春晚去了,方游一个人在收拾东西。 常盼觉得自己反正也闲,端着一副非常高傲的样子跟方游表示自己要帮忙,结果被她姐哭笑不得的推出了厨房。 她有点沮丧,干脆坐在沙发上盯着姐姐的背影看。 就这么一个多小时,她看着方游洗完碗擦完桌子扫完地最后还得整理一下留下的菜,头一次发现吃顿饭的后续工作也是如此麻烦。 可她还没来得及跟方游交流,就有人敲门了。 常盼跑去开门,门一开,是苏雁青那张久违的脸。 对方穿着一件非常保暖的长款羽绒服,看见常盼嗨了一声,然后走进门对方游说:“还没完呢!” 方游把菜用菜罩子罩上,“就好了。” 常盼看方游从屋里拿了包披上了衣服走出去,而苏雁青就等在一边。 她俩非常自然,常盼还没来及问一问,两个人就消失在楼道里了。 常盼站在门外,看着空荡的阶梯,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外头炸开的烟花。 在这样一个合家欢乐的时刻,方游居然要出门。 常盼心里有点酸,方游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秘密,能告诉自己的,都是对方心里最无关紧要的。 第57章 常盼进了门,屋里只剩下宋香萍看春晚的声音。 趁宋香萍高兴,常盼假装很平淡地问了句:“妈,这么晚了姐去哪儿啊?” 宋香萍头也没回,答道:“南山那边。” 常盼有些诧异,问:“去郊外干嘛?” 宋香萍:“上坟啊。” 第31章 方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推开门,外头隐隐的灯光照进静谧的客厅,能看清家具隐隐的轮廓. 她把包放在沙发上后去推房间的门。 宋香萍已经睡着了,电视还开着,不过是静音的。方游又拉开移门,发现常盼也睡了,就是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她给常盼盖了盖被子,关了外头的电视,去了客厅。 方游的外套上还染夜深山林的露水,她也没在意,走进厨房,架了一个小锅,打开煤气灶。 蓝色小火炙烤下,晚饭剩下的酒在锅里噗嗤噗嗤的。 温酒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情,她关了火,抹布盖在锅沿上小心的把酒倒在了一个白瓷杯里。 因为室内太过安静,能听到头顶灯泡发出的滋滋电流声。 年轻的女人坐在桌前,打开包,把里面的瓜果拿了出来,放在一边,最后从包的暗袋里,拿出了一枚崭新的平安扣。 如果常盼此刻出来,就能看到方游把平安扣塞进了一个红包里。 外头是掩映不住的节日气氛,炸开的焰火砰砰作响,谁家还没入睡,麻将声清晰可闻。 这一个小小的出租屋内,方游从包里取出崭新的钞票,慢慢地塞进烫金的红包。 等把这一切做完,方游揉了揉太阳穴。 她看了眼从包里掉出来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她长得很像,不过女人眉眼温柔,和方游乍看的气质截然不同。 方游喝完白瓷杯里的酒,最后把照片放进了钱包夹层。 别人眼里的方游沉默寡言,其实大部分的寡言都是在这种时候说光了。 有些话藏在心里觉得难捱,又不知道要和谁说。 她长大的过程中,苦楚总是多于快乐的,有些不忿压抑久了容易咄咄逼人,也只能借着每年这个时候,去郊外和人生中第一次带给她生离死别的女人说几句。 青山雪还未化,山腰是一间香火旺盛的寺庙。 当年宋香萍为什么要把对方安葬在这里方游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方游都感谢宋香萍,愿意给这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女人一个死后的安身之所,让方游在多年后有地方可寻。 冷风中的孤坟,这么多年也未曾等来真正想等的人。 而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早就不再是被抱在怀里需要听着童谣入睡的孩子了。 第二天常盼是被冻醒的。 一晚上的炮仗烟花依旧没能让正月初一的早晨消停下来,她没想到自己在这么震天响的情况下还能睡着,说好等方游的也没等到。 她本来想起常,手还没伸出来,就看到衣兜里插着个红艳艳的东西,是个红包。 常盼拿下来一看,厚厚的,拆开一看,还挺多的。 红包底下硬邦邦的,她倒出一个坠子。 扇形,挂着红穗,看上去还挺好看,常盼看了看最后又塞进了红包。 穿完衣服拉开移门,常盼看到她穿着火红保暖内衣的亲妈正对着一个红包眉开眼笑的,还冲外头喊:“这么大个儿啊,谢谢小游了。” 常盼第一次看到还有大的是小的给发红包的。 宋香萍没有半点羞愧,甚至满脸心安理得,大概也不是第一次了。 方游正端着粥出来,看到一老一小一坐一站,就催她俩洗漱吃饭去,“等会要去坐车啊,快点,再完估计就赶不上午饭了。” 常盼走过去,“去哪儿啊?” “你外婆那,”方游还补充了句,“亲外婆,在乡下,有点远。” 常盼哦一声倒是没方游想的那么抗拒,她揉了揉头发,洗完脸就出来了。 宋香萍一改平日里碎花大妈的风格,穿了件黑色的毛呢外套,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常盼还是觉得很不正常,至少她的眼睛不太习惯对方这种变化。 也许是上次的闹剧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盼暗戳戳地想宋香萍这样指不定哪天发病。 她又盯着方游看了好一会。 虽然不知道方游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也明白不会太早。 常盼很爱说几,不明白方游为什么三天两头不睡觉第二天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心想是身后有东西戳着她么,怎么没有累的时候。 等方游看了回来,常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了。 宋香萍的娘家非常村,常盼反正也不知道哪哪,跟着方游跟宋香萍走。 正月初一的街上没什么店开,只有零星的几个副食品店还在外面摆着东西,方游去买了点小礼盒,然后站在路边儿等车。 正月初一的早晨挤公交车的居然大部分是老年人,衬得要挤车的宋香萍分外年轻。 居然还有车一停下就把东西从窗户里扔进去占座的经典案例,常盼站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 宋香萍似乎很习惯这样的事情,车门一开就跟着一帮老头老太太挤进去了。 乱七八糟的方言夹杂着谁家菜篮子被踩到的凄厉叫喊声,常盼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挤车情形里愣是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58章 方游叹了口气,她等一伙人都差不多上去了才拉着常盼上车,“站一站好了,一车都是老人。” 即便是站着,也特挤。 两个老太婆聊天就够吵的,更别提一车的老头老太太,还时不时咳个痰,那声儿让常盼觉得毛骨悚然。 宋香萍居然还在一大片老人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的占了个位置。 常盼真觉得没眼看,最后把耳机戴上,打算清净会儿。 这一个小时非常难熬,转弯的时候常盼被挤得尖叫,要么不是撞到玻璃就是耳机滑落下来,最后她的耳机被人拿走了。 常盼抬头一看,方游把她的耳机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放我这吧,别听了,前边的路更抖。” “抓着我。” 方游一手抓着扶手,一手去搂住常盼的肩膀。 常盼侧眼看去,方游拎着礼品盒的手被勒出了一条条红印,可她似乎浑然不觉,依旧攥的紧紧的。 常盼从她手里夺过了那礼品盒,在方游惊讶的眼神中,低声说:“我来。” 这条路虽然颠簸,两边的风景倒是实打实的好。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也很大,车窗上看出去,还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 换做以前,常盼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日子,挤车在她过去的生活里从未经历过,即便是出去玩儿,也是一帮人打车,打不到就打专车。 她突然发现,好像过去很久了。 这个时候她依靠着的人很瘦,但充满可靠的味道。 常盼抬眼,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方游察觉了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常盼想了想,说:“为什么给我那么大的红包?” 刚才常盼想到当初有人上门讨债,自己给了几千块。 而方游给的红包,正好比那个数目多一千。 这一刻常盼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些倔强。 一句话像是质问,而被她质问的那个人,在她的目光下依旧淡然,说:“你们小孩都不喜欢大个儿红包么?” 方游又试图绕过这个话题了。 她总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刻总是得另寻一个方案,从不正面回答。 “那给我那种东西干嘛?” 常盼换了个问题。 “平安扣,保平安啊。” 方游笑了笑。 常盼仰头看她,试图在这张无懈可击的脸上找出其他的情绪,一丁点也好。 可惜她看着的这个人盔甲万千,无所畏惧。 常盼低下头,攥紧了礼品盒的带子,有点烦躁。 颠簸了一路,头昏脑涨持续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到了终点。 下车后,常盼甚至有种走几步就会晕倒的感觉,方游拉着她,生怕常盼下一刻就闭眼了。 宋香萍一路上跟车上的老头老太太聊着聊那,也不晕车,下车的时候精神抖擞,活像喝了什么神仙水。 村子不大,几幢自建房在低矮的泥土房里显得格外扎眼,活像一张张狗皮膏药。 路上老有成群结队的小孩,一会摔个炮仗,一会追着狗跑的。 宋香萍的状态很好,像是一个新年,把她之前的灰败都一扫而空了,剩下都是一种由内而发的喜悦。 或许是找到了亲生女儿,把她之前受的苦都给抹掉了,剩下的都是一种趾高气扬的得意。 虽然这对别人来说,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常盼亲外婆家离村口不远,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 宋香萍率先走进去,院子里打牌的、洗菜的、闲聊的都有,瓜子壳果皮落了一地,还有小孩的打闹声,常盼才刚进屋,就觉得头更疼了。 紧接着迎来的是各种人的打量。 那种打量不太舒服,常盼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厅堂里冲出来的老太太抱了个满怀,老太太后面跟着的是哭唧唧的宋香萍还有各色三姑六婆。 “妈您慢点,别把人孩子吓着了。” “这就是大姐的亲女儿,果然亲的就不一样,还蛮像的。” “带来的哪里跟亲生的一样啊,方游虽然是懂事儿,但总没亲的贴心吧……” “你也别哭了正月初一哭什么哭……” …… 常盼挣开了老太太的带着油烟味的怀抱。 对方还穿着围裙,估计是从厨房冲出来的,四周的人都齐刷刷的看着这里,都对这位家里大姐刚找回的女儿很感兴趣。 可旁人低语其实听起来也不太友好,常盼回头看去,方游像是没听见那些话似的,又像是习惯了,站在院子的篱笆下,正盯着一只猫出神。 这边是颇有些戏剧化的认亲现场。 而那边,她的姐姐,形单影只,看上去潇洒又寂寥。 常盼一瞬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喊她。 院外是铺了一地的鞭炮纸。 可这种不是特别艳的红色,又有点像谁泼了一盆狗血在上头,蜿蜒的红色鞭炮纸被微风吹拂下打了个滚,最后在一边的污水谭里滚了两圈,脏的不像话。 像是给这个新年的头一天,添了不太吉利的一笔。 常盼眼皮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32章 亲外婆家是一栋二层的泥土房,二层空着,长满灰尘不说,还破破烂烂的,跟一楼用水泥翻新过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59章 常盼摆脱不了被宋香萍拽着认亲戚,一圈转下来常盼根本没记住谁是谁,感觉全世界的中年人都长了同一张脸。 更别提这帮人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半天听不懂在说什么。 方言就更别提了,她端着一张吊丧似的脸,在宋香萍兴致勃勃的介绍之后迅速的上了楼。 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二楼有个小台子,她就坐在窗边,盯着外面发呆。 从上面往下看,能看到下面打牌的人,吵吵嚷嚷的。 远处谁家冒出的炊烟,还有大白天里炸开的烟花,一听就那种便宜的细管,炸出的花也小小的。 方游上来的时候太阳都快彻底下山了。 她踏着木质的楼梯走到二楼,这一层只有一个房间,也因为无人居住而废弃了许久。 灰尘随着脚步飞扬着,中间堆着的杂物都散发出一股陈旧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 女人绕过脚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板,对坐在窗台上的女孩说:“下去吃饭了。” 外面是最后一天最后的昏黄,方游看着常盼光下的剪影,静谧得和她本人的个性大相径庭。 常盼戴着耳机,还把外套的帽子盖在了头上,手放在曲着的一条腿上,像是睡着了。 小姑娘穿衣服不连拉链外头的风吹进来,看着都冷,方游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常盼动了动。 女孩拉下帽子,耳机也因为这个动作而挂到了脖子。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侧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人。 楼台上脏乱脏乱的,脚踩上去都能掀起一阵灰尘。方游站在楼梯口,隔着一堆杂物,在暗下去的天光虚虚晃晃望过来。 离得有点远,常盼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她抓了抓头发,跳下台板向方游走去,一边问:“你下午去哪儿了?” 方游笑了笑,伸手去拍了拍常盼后背沾上的墙灰,“带那帮小孩去玩儿了。” “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儿吗?” 常盼点点头,又盯着对方的脸看,似乎要看出点不耐烦。 “还成吧,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方游拍了拍手上的灰,“下去吃饭吧,别让别人等着。” 常盼哦了一声,还没说点别的,就听到楼下好大动静,跟有人打架似的。 她和方游对视了一眼,方游倒是转身先下去了。 常盼一点也不想多管闲事。 她盯着方游匆匆而走的背影,回味了很久。 她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对方游好像有点太关注了。 跟挪不开眼一样,挪开了,一个人待一下午,还是会是不是想到对方。 天黑了,常盼看着楼下的光透过木板的缝隙钻上来,突然笑了笑。 好像有答案了,这个答案又让她害怕。 不过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总不差这一刻的。 常盼才下楼,就看到方游搀着宋香萍进了房间,然后一个穿黑色皮衣男人也进了去。 围观的亲戚们转头看到常盼,又有点尴尬。 “叫她也进屋说去吧 。” “你说那个人正月里来做什么,十几年都不来一次,这会儿倒是来了,哎……” 常盼听的云里雾里,看着一帮人落座吃饭,最后还是她那位亲外婆拉住了她。 老人家看上去脸上都是深刻的皱纹,对常盼说:“屋里吧,你爸来了。” 常盼被推进屋里后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靠在门上,看着这个小房间里的人。 宋香萍坐在床沿,方游站在一边儿。 她们的对面,坐着那个穿着皮衣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能看出年轻时皮相不错,一双狭长的眼,半眯着,嘴角勾起,看着就不太像个好人。 方游看着被推进门的常盼,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这个情况。 陈民的突然造访,像是平地一声雷,不仅炸得她头昏眼花,更别提宋香萍了。 这个宋香萍一辈子记恨无比的男人,走的时候带走了她的所有,回来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客气无比。 常盼问:“这谁啊?” 刚才亲外婆的话让她有点奇怪,现在看清这个人的脸,她倒是不奇怪了。 宋香萍没吭声。 一直笑着的男人在听到常盼的话笑得更开心了。 他打量着这个倚着门的姑娘,越看越觉得跟自己像,如果是个男孩,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是我亲闺女,我还能是你谁?” 他说话有种油腔滑调的感觉。 常盼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烦,“我哪来的爹,我可没这种东西。” 以前常盼想过亲爸爸是什么样子,反正总不是常金文那种模样。 时间一长,也没无所谓了。 常盼说话夹枪带棍才是常态,现在随意倚着门板,更是轻蔑。 但在陈民眼里,这种脾气反而跟年轻的自己重叠了。 他盯着常盼,头一次渴望起血缘上的亲情来。 这个多年前由他自己迂回送走的孩子,在那户人家的抚养下也长大成人。 他用那笔领养钱拿去还赌债,剩下的钱拿去投资,没想到走了大运,赚了大钱。 现在陈民即便再婚也没得个一儿半女的,在别人烦恼孩子如何如何的时候却膝下无子,倒是品出了一点孤家寡人的滋味来。 第60章 得知宋香萍把亲生女儿接了回来,陈民赶了过来。 前妻和他年纪相当,却老态丛生,当年对方一意孤行领回来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却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民说:“跟我走,跟你妈日子不好过。” 从常盼进这个屋子开始,他的目光就充满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慈爱。 说话的时候都是非常人工化的句式,像是在对待一件物品。 常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宋香萍腾地站起来。 刚刚已经闹过一出而凌乱的发髻晃着,整个人再也没有早晨刚来的精神,她冲陈民吼道:“你滚!——” “我的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在眼眶里含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眼里的恨意却像是要变成刀子,一刀刀剐对方的皮肉。 陈民对宋香萍这样的姿态一点儿也不陌生,当年大女儿夭折的时候她就有点不太正常,时好时坏的。 男人嗤笑一声:“你能给她什么,跟你一起讨饭?” 方游有些不安,她对陈民说:“你别说了!” 陈民看着常盼,“答不答应,跟我……” 下一刻,宋香萍猛地抓起一边水果盘上的刀,冲向了还在冲常盼说话的男人。 方游还被宋香萍推了一把。 正好撞在柜子,上面的东西落下砸到了她的头,方游却根本没顾得上去管,迅速去拉宋香萍。 一瞬间到底是多长,常盼也不知道怎么去计算。 她愕然地看着刚才还冲自己说话的男人被捅了。 下一刻刀子被她亲妈拔出来,血溅了女人一身,也落在她的凌乱的发上。 宋香萍像是在发泄这半辈子的痛苦,无论是恋爱时甜蜜和婚后的苦难。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男人的拳打脚踢和咒骂时隔多年浮现在眼前。 包括之前大女儿夭折时冰冷的温度,还有小女儿被陈民抱走那一刻的痛苦。 方游喊了声妈,冲过去抱住宋香萍。 但宋香萍已经神志不清了,方游去夺刀的时候反被宋香萍砍到了肩膀。 常盼脑子一片空白,也冲了过去按住宋香萍。 宋香萍的力气大的惊人,手中的刀子随着麻木重复着的“是我的女儿”挥舞着。 常盼也不知道自己被划到了哪里,方游推开常盼,喊道—— “小盼,快出去叫人!!” 第33章 似乎眼前还是一片血红,常盼苍白着一张脸,打开门跑了出去。 外头和里头像是两个世界,低矮的厅堂亮如白昼。 光下一桌桌的宴席,坐满了人,一大家子还安然的坐在桌前吃饭,欢声笑语和菜香弥漫在厅堂中,常盼跑出来的时候甚至是茫然的。 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鼻尖充斥着依旧是刺鼻的血腥味。 “这孩子怎么了……” “怎么满脸的血……” 有人拉住了常盼,常盼的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然后猛的拽住对方的手,把他往屋里拖。 这样的反常打断了原本的其乐融融,整个厅堂骤然安静下来。 接下来是脚步声、谈话声、惊叫声、哭声、呐喊声…… 常盼站在原地,隔了许久才感觉到痛意,摸了摸脸,混着血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泪,好痛好痛。 一个女人来到她面前,拉起了她,声音有些焦急,“快快快,她受伤了。” “小盼?小盼?” 常盼抬头,看到的是和宋香萍有三分相似的阿姨的脸,她下意识别开了脸。 对方喊了她丈夫,男人背起常盼去卫生所。 对方即将迈出厅堂门的时候,常盼伸手拉住了门框。 孩子们都被带到一边去了,火锅还在烧着,冒着缭绕不觉的热气。 碗筷散落在桌上,有几根筷子还掉在了地上,蓝色的塑料凳也有些翻了,所有的人都围在那个小房间外。 有人踱步在打电话,也有人接了一脸盆的水,还有人扶着昏过去的亲外婆。 常盼看不到方游。 她现在怎么样了? 手指攀在门框上用尽全力的感觉像是失去了所有依仗。 也不知道有谁进了屋,人群开了一条缝,常盼死死的盯着那道缝。 她看到了方游跪在地上的身影。 背着她的人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出了大门。 外头是尽黑的天色,仿佛是永远不会有黎明的永夜。 常盼坐在摩托车上,回头看去。 房子依旧是昏黄的,人影晃动着,呼呼的风声中还伴随着风声犬吠,还有呼啸而来擦肩而过的警笛声。 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新一年的第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卫生所在村子的另一头,正月只有一两个人值班。 常盼被送进来的时候值班的医生吓了一跳。 小姑娘半张脸都是血看上去吓人得很,眼泪还冲出了一条水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 姨夫站在一边焦急踱步,好几次想抽烟,但都忍住了,最后盯着卫生所的电视机发呆。 常盼眼皮有个伤口,手上也有口子,但问题不大。 她不知道脸上的血是什么时候沾上的,也分不亲是亲爹的血还是方游的血或者是宋香萍的血。 第61章 这一切荒唐得像是一场午夜的噩梦。 值班的医生知道出了不算小的事儿,他也没问,处理完伤口就让常盼休息一会儿。 大起大落间,常盼甚至有点困顿。 她的耳机上也有血渍,她问那个值班医生要了点纸擦了擦,但血嵌进了耳机零件拼接的缝隙中,她越看越觉得恶心,索性扔了。 姨夫先走了,说是等会再来接她。 大概是顾虑到她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事情,说话都很轻,好像怕常盼吓到似的。 一夜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常盼浑浑噩噩的。 家里窗户大开,那三只猫探头探脑了片刻终于还是跳了进来。 看常盼毫无反应,蹭了蹭常盼的手,见常盼还是没有反应,还喵了好几声。 常盼捻住了脏白猫的耳朵,大概是察觉到备胎铲屎的心情不大好,脏猫居然也没有挠她,反而乖顺地趴了下来。 常盼沉默着看着猫吃饭。 她的眼睛上还贴着纱布,手也没好,宽大的卫衣穿在身上也不会因为太紧而压到伤口。厨房砧板上是常盼早晨切好的菜,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切菜的水平倒是渐长,没像最初那样差点把自己的手给切了。 常盼在油烟机的轰轰声中炒菜,过了几分钟,她端着青菜出来,盛了碗饭坐在桌前准备吃。 但她实在算不上有厨艺,自己都难以下咽。 常盼闭着眼填饱了肚子,几分钟后她把青菜倒在了饭盒里,加上昨天晚上刘奶奶给的卤肉,打算给方游送过去。 楼道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碰到人的时候别人都会下意识的看她一眼。 因为宋香萍,她家在这栋筒子楼里成了上过新闻的知名人物。 毕竟“前妻正月初一捅死上门前夫”这个标题已经够吸引眼球了,更别提还是一刀插喉当场死亡的结果,足够过一整个年的谈资了。 走楼梯的人都上去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常盼。 没想回头就发现小姑娘正转身盯着她。 那人三十几岁,觉得被小姑娘吓到有点没有尊严,啐了一句:“小姑娘年纪轻轻可别像你妈那样。” “要你管多管闲事?” 常盼卫衣外头披着大件的棉袄,衬得她的脸更小了。 常盼之前扔菜刀的行为在筒子楼里早就传遍了。 大家都对五楼旮旯角这户人家的小女儿没什么好印象,小小年纪就丧心病狂,指不定跟她那疯子妈一样。 男人现在又觉得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灰溜溜的走了。 常盼下了楼等公交车去了。 方游这段时间很忙,这件事闹得很大,关乎人命,总是没那么好解决的,更别提她这边还一穷二白,什么也拿不出来了。 常盼坐在公交车上,捧着盒饭。 方游每天都在外头,晚上才回来眯一会,她伤得很重,但事态根本不容许她去休养,焦头烂额已经成了常态,跑东跑西的时候甚至都顾不上吃饭。 常盼有种很深的无力感,她开始痛恨一点用都没有的自己。 方游的形容消瘦在她眼里非常刺眼,但常盼没有帮得上忙的时候,只能每天给方游送点吃的,或者在对方晚上回来的时候能垫垫肚子。 可惜厨艺也不是一夕练成的,她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也难为方游愿意接受了。 方游刚从律师那出来,裴文淑正在和方游说话。 她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也是直接放下手头的事情赶过来的。 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命案,没人觉得会落到自己身上。 方游也没料到宋香萍会失控成这样。 常盼曾经问过她什么不把宋香萍送去治疗,可关于精神方面的治疗费用实在高昂,况且宋香萍本人非常的抗拒,这种也是一个刺激。很多时候病而不治不是铁石心肠,而是无能为力。 裴文淑看到站在远处的身影,“你妹妹来了。” 方游也看到了,她嗯了一声,看着裴文淑说了声谢谢。 裴文淑叹了口气,“谢什么啊,你也别想太多,有些事情我能帮你担着就尽量担着,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方游:“谢谢。” 裴文淑路过常盼的时候还打了声招呼,常盼冲她笑了笑,就转头朝方游走去。 方游也朝常盼走过去,“怎么过来了?” 常盼摇了摇饭盒,“给你送吃的。” “我自己买点就好了,没关系的。”方游走在常盼身边,看着常盼板着的脸,“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啊?” 常盼摇摇头,她抱着饭盒,心里很是酸涩。 这几天方游一直跟裴文淑一起,即便知道裴文淑已经结婚了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和对自己的痛恨此消彼长,变成了冷冷的面色。 斜对面是一家超市,门口有桌椅。 方游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常盼把饭盒递过去,方游一打开,有点惊讶,“还有肉呢?” 常盼更难过了,她坐在方游旁边说:“是刘奶奶给的。” “那你可得谢谢她。”方游看那青菜就知道肯定是常盼过了水的。 她想笑的同时又觉得痛苦,常盼一下子的懂事让她更加愧疚。 方游曾经设想过常盼循序渐进的成长,但这样的一蹴而就看起来就让人心疼。 第62章 常盼看着方游吃,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卡递了过去。 方游:“这什么?” 常盼:“里面大概还有四五万,你先用着。” 方游这几天她睡得不太好,半夜还能听到方游打电话的声音,“立案”“刑事”“鉴定”这些次频繁的出现,她能猜到大致的内容。 这个家的情况常盼心知肚明,现在她只想和方游一起面对。 “不用,”方游按回了常盼的手,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足够让她发觉到常盼手指上新的创口贴。 也许是创口贴有些长,常盼还剪短了点。 方游低声说:“小盼你真的不用想太多,我可以解决的。” 常盼不说话了,低着头,像是在生气。 方游叹了口气,她夹了块卤肉到常盼的面前,“别生气,刘奶奶的卤肉真的很好吃。” 常盼毫不客气的凑了过去,咬住了筷子,方游抽不出来,最后摸了摸常盼的脑袋。 “干嘛呢!” 常盼松了口,别过脸不理她。 方游笑了笑,继续吃饭,常盼偷偷的转过头,看着方游。 对方拿着筷子的手背上都是伤口,更别提肩膀鼓出来的地方,更是严重,似乎转身都疼的不行,但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到处走动。 “方游!” 常盼喊她,方游抬眼,似乎不太明白常盼为什么突然喊她名字。 但那双眼里含着的感情有些超乎寻常,足以让方游敏锐地做出反应。 她别过脸,平淡地问:“怎么了?” 第34章 常盼吸了一口气,问:“我能不当你妹妹?” “那总不能我做你妹妹吧,这可不成,年龄差太多。” 方游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笑意,却没看常盼。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常盼盯着对方,盯着盯着就有点控制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 方游盖上饭盒,她也没什么胃口,只是勉强填填肚子。 对面坐着的人擦了擦常盼的眼泪,“回去吧。” 她此刻的温柔像是最冰冷的拒绝,常盼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吼道:“你为什么老这样!” 说完常盼就要走,但没走几步,她又折了回来,把兜里的卡摔在方游面前,“爱用不用,密码贴在上面!” 女孩走得很急,在方游眼里显得格外仓皇。 正好这时候公交车来了,常盼直接跑上了车,她上车的同时还扣上了外套的帽子,不让方游看她。 方游不知道常盼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过了一会,她把饭盒盖好,用布袋子的拉绳打了个结,盯着饭盒发起了呆。 苏雁青来的时候,就看到方游坐在路边,她按了按喇叭,方游看了过来,她喂了一声,“走吧,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方游坐上了。 她左肩的伤口着实严重,上个车都能撕扯到。 苏雁青等方游坐定,才抬了一条腿,问:“没事吧?” “没事。”方游的神情有点恍惚,苏雁青觉得不大对劲,她问:“你怎么了,情况很不好吗?” 方游叹了口气,“没什么。” “常盼给你送饭啊?”苏雁青看了眼脚下踏板上的饭盒,“这臭丫头还挺有良心的啊。” 方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提到常盼,她就觉得有点难以适从。 尽管在常盼面前她的反应平淡无比,她心里又异常震动。 这些震动在这样时刻显然容不得深思,毕竟还有一大堆值得焦头烂额的事情等着她。 “钱在我包里,你先拿着,何姐还给我打电话了,说她可以先借你。” 苏雁青开着车,她通过反光镜看了看方游的神色,生怕对方觉得紧凑,还补了句:“想开点啊,慢慢还嘛,有事找我就好了。” 方游问:“你爸妈没说你啊?” “他们说我做什么,”苏雁青笑了笑,笑容倒是出乎意料轻松,“我自己赚的,怎么花都是我的事情。虽然做生意是很麻烦,不过对我说总比回来考试强,你知道的,我坐不住的,天南海北跑还轻松点儿。” 方游嗯了一声:“你倒是敢想敢做的。” 苏雁青毕业后改行做生意去了,没有后顾之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年也只是回来看一眼,听说了方游这事儿,倒是非常爽快帮忙了。 “方游,你妈精神那么不稳定,现在出了这事,你有想过以后吗?” “我是说她万一不用进去,你还是……” 方游打断了她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苏雁青嗯了一声:“你好好想想。” 她一直觉得方游这人命不太好。 老天爷公不公平按理说也得到死的时候再见分晓,可世上偏偏有人不被老天看在眼里,苦难几乎铺在所有的路上,无论走哪条,都像是死局。 知道方游的人都说她被宋香萍带走养活是错的。 可宋香萍领养方游的时候,没人知道那是错的。 街坊都说方游是被亲妈托付给宋香萍的。 苏雁青也问过方游本人。 那时候她俩都上初中,这种问题也是张口就来,苏雁青隔了好久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应该问的。 第63章 初中的方游无论春夏秋冬,衣服都是有领子,要不是就外套拉链拉到顶。 夏天太热,不得不穿短袖。 她那手臂上的青紫就挡不住,加上那时候的方游个儿窜的比长肉快,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连头发都是浅色,被问起这事的时候先是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苏雁青回忆里说“我不知道”的方游表情不好看。 当时方游的额头还包着纱布,大概是伤口很大,还是绕着头包的,走路的时候刘海被风吹着,还能看到隐约的白色绷带。 方游的底细虽然没有人明说,但班上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 她读书比苏雁青好,无论做什么都认真而细致,尽管表情很少,却不会让人觉得她冷淡。 苏雁青的聪明属于小聪明,三天两头被老师点名批评,而下一句就是“你看看方游”。 这句话几乎成为苏雁青青春期的阴影。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俩也保持这样的奇怪的关系到了初中毕业。 和方游的关系,也是在这段时间好起来的。 宋香萍正常状态下热情好客,因为厨艺还不错,苏雁青也偶尔会在方游那吃个饭。 目睹了几次方游被无缘无故的推开之后她就不怎么愿意去了。 那个环境表面上正常,实则布满阴霾。 她甚至觉得自己对父母的不满似乎也没必要这么撕心裂肺,毕竟这么一比较,她还觉得自己可能还稍微幸福一点。 再后来,方游去念了高职,理由其实不用她说,苏雁青也能猜到是学费。 宋香萍好赌,又不赚钱,这个家的拮据不是靠贫困补助能拯救的。 同年龄段的成长是同龄人的互相看在眼里,换做是苏雁青,也许早就受不了了,也许还会离家出走。 很多东西苏雁青作为朋友问不出口。 她也只能作为朋友,在这样的事情上最大限度的做出帮助。 有些亲密是需要特定的人给的,特定的人需要一个特定的关系。 这点苏雁青没办法,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太多了,亲情友情爱情有无数的分支,由时间作祟,回忆翻滚,酿成一样的复杂,不一样的余生。 最后她对方游说:“方游,要不你就跟我一起出去混吧。你上半年就该毕业了,回来当个医生工资即便算高,十年二十也很难做到还清。” “不过你就当我是随便一说,毕竟你从小就想当医生来着。” “对了还有常盼,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你养着她也太费劲了,不过她现在爹妈都这样了也很惨,前段时间听你说她跟她那边的家人还挺好的?” 方游回了最后一句:“跟她那个外婆关系很好。” 苏雁青是什么意思方游很明白,她没再说话,就望着四周倒退的街道,思考着以后要怎么办。 常盼回去的时候心情低落,关上门后处于崩溃状态。 坐车回来的路上她越想越难过,甚至有点想跳车。 回到了房间趴在床上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太傻了。 其实不说常盼也知道方游是什么态度。 方游在这方面一向高明的很,有无数种敷衍的方法,却偏偏敷衍得让人觉得不像敷衍,认真又残忍,并且毫不留情。 我为什么说呢?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呢? 常盼在心里不断的质问自己,甚至还为方游开脱起来。 换做那个刚被常家赶出来的常盼,也许根本不会被这样的事情烦恼,甚至连喜欢都觉得是世界上最不可置信的事情。 常盼突然想到方游当初在雁城和她说的那句话—— “等你谈恋爱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是什么感觉,但也别可怜她。” 她是因为可怜我才给我擦眼泪吗? 是施舍是恩赐还是看不起? 回想起来那句话实在戳心。 常盼不知道方游是不是被裴文淑拒绝过,是不是也体会过这种低落的感觉。 常盼的猜测翻江倒海,连裴文淑跟方游站一起说话的样子都飘了上来。 她越想就越不好受,又被乍然而响的手机吓了一跳。 常盼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那头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独属于外婆的那种慈爱又关怀的声线,她先是喊了一声盼盼。 常盼咬着唇,正要答,外婆又喊了一声。 老人家总是这样,打电话的时候不像其他人一接通就切入主题,就是固执的要等到有人回应才说下一句话。 “外婆,新年好。” 常盼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用手背抹了抹,尽量调回正常的状态,问:“怎么了?我原本还想这周来看看您的呢。” “外婆在电视上都看见了,你爸说是真的,外婆的小盼盼跑的这么远……” 外婆那边悉悉索索的,像是在擦眼泪,常盼用力的咬着嘴唇,她摇了摇头,说:“外婆,没关系的,您别想太多啊,我还有姐姐,她人很好的……” “我……等这边忙完了我来看看您好吗?” “好好,盼盼你真的不回来吗?我再跟你爸爸妈妈说一说,你不跟他们也没关系,跟外婆就好了,你不用害怕的……” “不了,”常盼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我没关系的,您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就可以了。” 第64章 “等我哪天来再陪您看电视剧啊,您不要担心。” …… 挂完电话,常盼终于忍不住大哭了出来。 她已经不想去数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到底哭过多少回了。 好像她之前缺失的眼泪都要在这个地方哭回来。 常盼想:方游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她。 第35章 方游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她东奔西跑的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 常盼,像是忘记了那天的事情。 她一如往常,照常吃饭,照常上学。 和方游坐一起吃饭,也依旧是以前那样。 她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一览无余,但始终隔了一条浅浅的星河,两个人都站在河的两岸,谁都不肯往前走,即便有人往前走,另一个人也无动于衷。 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常盼眉目间最初那点骄矜还是淡去了,像是突如其来的血色硬生生的把她劈成了两个人。 一半在不停的向前跑,另一半却还是固执的不肯改变,这样一拉一扯,却真真正正的把她推向了每个人既定的那个名为“成长”深渊。 常盼这样的长大,恰恰是方游是最不想看到的。 她最初预想中常盼长大,应该是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上高中,高中毕业,上大学,恋爱,找工作,结婚。 但世事无常,她们彼此都走向了一条无法自我决定的路。 判决下来后,方游松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的四处奔波,几乎掏空了她所有的精力。 更别说陈民那边的亲戚还时不时来闹一闹,百万的赔款更是让方游头昏脑涨。 宋香萍娘家那边根本不用指望,当天事情发生事他们能帮个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后来把陈民那边来闹的亲戚赶一赶像是用光了所有积攒的一点良心。 宋香萍眼光不太好,看上的人心肠冷硬的不像个人。 婚后的拳打脚踢和赌债连天都像是她一步步作出来的,如果她能稍微硬气一点,早点离婚就没事儿了。 她的娘家人虽然多,但没人能给予她真正有用的帮助。 宋香萍的亲密虽然很疼爱这个命不好的女儿,时常塞点钱给她,但出事后老太太也翻脸了。 但宋香萍也不用知道了,她沉浸在经年记忆里的痛苦中,把自己折磨成了一个尖锐的锥子,最后被毫不在意地丢弃。 很多事情的因果不过言说,方游这段时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眼神。 她无悲无喜,旁人甚至都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有人可怜她,也有人嘲讽她,也有人帮助她,也有人劝她一走了之,债款还不起不还的反正也大有人在,又有什么关系。 判决出来的那天方游在禄县的溪边站了很久。 她太需要清净了,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傍晚小县城外的远山都朦胧的像画。 溪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走道上还有散步的人。 谁都不知道这个清瘦的女人思考着一个别人可能不常会思考的生死问题。 总有人说除了生死,其他都算不得什么。 可没有小事堆叠,又哪里会走到死局? 方游戴着一顶灰扑扑的帽子。 短发被压在帽子里,她低着头,半张脸都被帽檐的阴影遮着。 草长莺飞的季节早就过去,她无心关注粼粼的河水映照出来的灯光,她只是把手摁在栏杆上,似乎在准备下一个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最终还是转身了。 她得回家去,家里还有个妹妹。 方游也不是孤家寡人,她还有常盼。 常盼完全不知道她姐在那段晦涩无比的日子考虑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她花钱都没之前那么大手大脚了,一反常态的先学会了打算。 但常盼还是时常梦到那天的情景。 宋香萍散开长发下一张痛哭却狰狞的脸,第一次见面就死去的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 还有方游被衣柜的东西砸到却咬牙站起来的身影,对方最后推她时饱含绝望的眼神。 所有的声音都被消去,一个梦变成了黑白的默片。 血都是黑白的,什么都是黑白的,灰败得像是一个屋子里四个人在别人眼里灰败的人生。 那对夫妻的一辈子已经终结了,陈民被刀插入喉咙的时候或许也后悔过。 但没了就是没了。 常盼没想到第一次面对人的死亡,居然还是亲生父亲。 人得惨成什么样子,才会目睹亲生父母在眼前提刀见血? 常盼没对方游说自己做了噩梦,她们天天见面,常盼却还是天天想她。 希望这个每天见面,能无限延长。 但方游最后还是要走。 她还没毕业,请了那么久的假,回去还有一大堆事情,走之前她认真的问常盼:“要不要住校,一个人住会不会害怕?” 已经很晚了,方游第二天下午就要走。 她坐在床边整理东西,顺口问了句在外头复习的常盼。 “不住。” 常盼头也没回。 “真的?” “有什么好怕的。” 常盼嘀咕了一句,她悄悄转头看那边的人。 方游正低着头折衣服,她的身影实在单薄得可怕,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第65章 可偏偏是这样的身躯,却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恨不得依偎一辈子。 第二天方游走的时候常盼已经去上课了。 她望着这个破旧的家,头一次庆幸常盼还在,如果没有常盼,她也许这一走,就不想回来了。 这个地方承载了她的幼年、少年,到现在的青年期。 但几乎都是不太好的回忆。 无论是这扇吱呀吱呀的门,还是起皮了的沙发,亦或者是缺了腿的小板凳。 她被按在门板上经历过窒息,躺在沙发上感受过肋骨的疼痛,被板凳缺的那条腿抽打过脊背。 这些都不会因为时间一长而消失,方游无数次痛恨自己这种记忆力,把自己折磨得不被好眠。 事发时隐藏在平淡表皮下的恐惧在梦里统统放大,甚至生出了被吞噬的感觉。 坐上火车的时候方游正准备打开书包拿点吃的,没想到居然在底下发现了一个眼镜盒。 不用猜都能知道是常盼给的,小姑娘随便得很,连小票都忘了扔。 上面的日期还是过年前。 方游一下子想到给常盼涂指甲油的事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指甲上的艳红早已经剥落,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人曾经恶作剧的在上面刷出一个非常夺目的颜色。 即便是这样,那刷子在指甲上缓缓移动的感觉却非常的深刻。 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悄无声息的刷了一笔,方游没办法阻止,也许是不想阻止,但却只能仅此一笔,不得再多。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暴雨连连,常盼在闷热的五楼过着一个人的周末,忽的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踢踏着拖鞋奔过去,静静等着门打开。 木门吱呀,门缝渐渐扩大,一个行李箱先滑了进来。 外面下着大雨,方游浑身都湿漉漉的。 她的头发在滴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常盼看了她好久才猛然发现对方换了眼镜。 方游摘下眼镜,抹了一把脸,冲常盼笑了笑。 常盼把她往里一拉,关上门,说了一声“你回来啦”。 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起来。 方游回禄县工作,她们开始像真正相依为命的姐妹那样一起生活。 她早把常盼的那句话当做临时起意甩在了脑后,打算全心全意尽一个姐姐的责任。 但方游不知道的是,常盼根本没放下。 有些东西在某些场合被压下,但后来却能如同春草般蔓延开来,越压抑,越疯长。 变成—— 我想要她。 第36章 晚自修第一节课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电闪雷鸣动?静大的很,教室里的一干人等瞬间不打想?干正事,估摸着也?是想?趁这种?功夫光明正大的走走神,一声雷就哇一声把讲台上的坐班老师烦的不行。 越是临近高考, 这帮猴孩子反而越皮, 总是屁股坐不住了, 一边恨不得时间走的快点直接快进到临场一刀,就完事儿了, 一方面又恨不得回到高一,慢慢吞吞的磨一磨,看不完的题可以从头再?来,订正不完的考卷可以重头再?写。 李冬茜坐在窗户边,要?说班里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非她莫属,小小年纪就养出了三姑六婆的嘴脸,各路八卦知道的清清楚楚,心思不放在正经儿读书上, 高二的时候还离家出走准备卖烤串度日。 为什?么要?卖烤串?理由听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说是平常吃不太够, 得自己?盘一个摊儿。 大概是光臆想?就要?口水三?千丈,这两年来这人的个头倒是没长多少, 宽度倒是又飞速进步, 堪比国宝级。 常盼在闹腾的氛围里依旧镇定的不得了,她倒不是在一心一意的学习,而是在玩手机。杨迎雪难得找她, 常盼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复。 真的很久没跟杨迎雪联系了, 好?像彼此之?间突然都陌生了,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一辈子?的朋友,反正她一向?没什?么玩得来的人,从前她的世界苍白无比,钻进来一个杨迎雪,泼了一盆五颜六色,但颜色太过多样,以至于适应的很勉强,但那五颜六色在那场乍然而起的表白里尽数褪去,即便不这样,她的世界也?不会倒退回最初那样的苍白了,大概是因为有个人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的世界桃红柳绿。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上面的老师就开始发作了,直接从第一桌开始点名上去讲考卷,这实在是太为难人,虽然这个班的成绩大体都不错,但成绩好?是一回事儿,会讲题目又是一回事了,一排排轮下来,讲题目的也?战战兢兢,最后轮到常盼,是一道大题。 物理?老师倒是很看重常盼,眼神里都是赞赏,逼得常盼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了。 ……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常盼才想?起来还有这茬,正准备回信息的时候杨迎雪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常盼站在校门口等又滚去买东西吃的李冬茜。五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很多人都迫不及待的穿上了七分裤,常盼站在校门口,双眼随意的瞄着四周,一边听杨迎雪说话。 “盼儿!” 她嗯了一声。 杨迎雪笑了出来,“下课拉,哎高三?狗苦不苦,我都忘了你现在是个学霸了,掐点掐的好?吧,你是不是下课了?” 第66章 “下课了啊,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啊?” 隔了这么久的一通电话,常盼有点儿无所适从,想?调整回以前的说话方式都有点转不过来。 “怎么,我不能?给你打电话啊,咱们成不了一对儿就不能?做朋友了?你这也?太无情了吧!”杨迎雪说话还是特别利索,亲昵感一如往常,她妈好?像是北方人,她小时候也?在那边待了好?一阵,这说话的腔调总是很难改回来。 “能?啊,怎么不能?!”常盼来回走着,一只脚才在马路牙子?上,“上大学爽不爽啊?是不是成天开着车泡妞呢?” “诶你怎么说话的呢!”杨迎雪乐的不行,“我怎么就成天开车泡妞了?我是那种?人吗?我现在被老头押着学这个那个烦死了,我估计我那俩哥得恨死我。” 她说这话的口气依旧很轻松,在常盼的记忆里,杨迎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随意的样子?,她总是给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随和?而大方,相处起来没什?么隔阂。 “哎我这周刚好?有空我来看看你吧?怎么样?” “这么忙还来看我啊?” “我还以为你要?怼我呢,没想?到居然这么温柔了?”杨迎雪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风声呼呼的,“真是长大了啊……” “你话怎么这么多,爱来不来!” 常盼快被杨迎雪的话恶心吐了,她这会儿脾气上来,又好?像变成了那个讲话冲冲的常盼了。 “来来来的,那我周六来啊,到时候再?打电话。” “嗯。” 挂完电话常盼又等了一会,李冬茜这人才急匆匆的拎着烤串过来,常盼闻着那韭菜和?鱿鱼的味儿就恨不得倒退十步,但没办法,她得蹭李冬茜的车,好?在这会儿没雨,合着如果是晚自习那会电闪雷鸣,她俩估计都得变成落汤鸡。 “我先开去医院啊,你再?自己?开回去成么?” 她坐上车,李冬茜一屁股跨了上来,常盼感觉到车明显的一颤,伴随着对方含糊不清的嗯。 “你吃不吃?” 李冬茜递过来一串,一副上贡的模样。 “滚滚滚不吃,这味道太重了!” 下完雨有点冷,她开着迅速的往医院去,方游今天好?像值班的,她想?跟她一起回去。 她原本以为方游回来之?后可以天天见到对方,但没想?到不是那么简单,医生的作息经常三?班倒,而她又是早出晚归的,同居一室,居然碰面都很少,别人合租都不会这么没缘分。 到了医院正好?李冬茜啃完了她的鱿鱼,常盼一下车就背着书包跑进去了,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不再?是从前那左右不齐的样子?了,刘海长了之?后拨到两边,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反戴着帽子?,奔跑的时候长发在风中跑着,怎么看都是青春少女的模样。 李冬茜坐在车上把那点垃圾归拢,对常盼的迫不及待叹为观止,常盼家?里发生了什?么可以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有人老是议论,毕竟这是一件比较轰动?的事情,如果换做普通人,在这种?指点下估计得崩溃一段时间,可常盼还是跟往常一样,就刚开始脸色苍白一些,到后来,又是以前那副看不起人的模样了。 可偏偏就是和?往常一样反倒让人觉得她不一样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大家?对常盼的骄矜都没什?么可以喷的了,毕竟在高中这个看脸的环境里对方确实吃香,常盼除了脾气差点,对他人都是一视同仁,你偶尔问?个题目她还是会告诉你的。 别人的家?事通过口口相传总是会加上转述者的主观情绪,以至于千百种?情绪混杂在一起,随着时间过去,揉成了怜悯。 可常盼好?像不用别人可怜,虽然有时候讲话刻薄的让人恨不得踹她两脚,但李冬茜还是知道她心地还不错,至少在别人眼里可能?不太光彩的家?事,被询问?起来她的回答都是坦坦荡荡的。 常盼进了医院,轻车熟路的往方游所在的科室去,进了电梯还得对着镜子?臭美几下。 没多久就到了,门一开,她看都没看外面是不是有人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可惜今天不太顺利,脚一跨出去就撞到了人,那人扶住了她,顿时清冽而熟悉的味道萦绕鼻尖,紧接着她听到了对方严厉的说话声,“跑什?么跑!” 常盼不跑了,反而非常无辜的说:“我急着找我姐啊!” “那么晚了还来做什?么……快回去。” “方医生管我那么多干嘛,我找我姐又不找你!” 常盼抬头,她的帽子?因为刚才那么一撞已经掉了,被方游拿在手里,她一双眼潋滟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让方游头疼之?余又无从招架,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别闹了。” 她把帽子?扣在常盼头上,拨了拨对方的头发,“自个找地方坐去,我下楼找个人。” 常盼冲方游笑了笑,迅速的跑了,看到值班的护士还打了个招呼。 方游有点无可奈何,她下楼再?上楼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常盼已经趴在她的桌子?玩手机了,一个星期总有一两次这样,她知道常盼是受不了她的三?班倒,但她也?没什?么办法,反倒是这个高三?的人,还每天这样野。 常盼偷偷瞄了一眼方游,发现她又出去了,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索性眯了眯眼。 第67章 等方游换完班的时候,常盼已经睡熟了,她拍了拍妹妹的肩,对方茫然的抬头,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还用凑过来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 跟猫儿似的。 方游笑了笑,“走了!” 常盼:“哦……钥匙给我吧我去开锁!” 方游看了眼窗外,已经下雨了,她弯腰去抽屉里拿雨伞,常盼凑过来伸手就往她兜里伸,方游外面穿着薄外套,口袋很浅,但常盼这么猛的一伸手,碰到了方游的腰,然后被迅速的抓住了手腕。 她姐把雨伞递到她手里,“你撑,我骑车。” 常盼似笑非笑的盯着方游,最后转身先下楼了。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没有规律,现在大的很,瓢泼似的,常盼撑着伞站在外头,看方游从车棚拉出车的时候迅速的跑过去,刮风下雨有点儿冷,常盼还穿着短袖,方游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让她穿上,上了车,冲常盼喊:“快点!” 十二点多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来往的车辆,忽的一下就过去了,方游骑车很稳,不会让撑着伞的常盼觉得吃力,但尽管这样,两个人多少还是淋到了雨,方游感受着圈着自己?腰的温热触感,实在是为难。 时间过得很快,她渐渐发现苏雁青当年说的话还真的,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而巨额的赔款却险些要?压弯了她的脊背,常盼也?高三?了,面临的是即将上大学的学费,房租水电保险等一系列的东西变成一个符号砸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天昏地暗。 大雨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县城,头顶是常盼举着的雨伞,形成的小小空间让人觉得感动?,可飞溅的雨滴打湿了她的前襟,也?溅到她的脸上、眼镜片上,视线都模糊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方游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被这个地方无形的围困着,好?像终其一生,都不得不被锁在这里。 而常盼抱着方游的腰,侧过头喊她,“姐!” “怎么了?” “等会和?你说件事啊!” “到家?再?吧。” 第37章 到家的时候两个人都湿的差不多了, 方游一边收着伞一边催促着常盼去洗个热水澡,常盼先进了房间,她很快换下湿衣服拿着准备去洗澡,才?把移门拉开了一个缝, 就愣住了, 方游正被背对着她换衣服, 她真的很瘦,因为个头挺高的原因, 单薄的身躯有一种一推就倒的感觉,肩上那对蝴蝶骨格外明显,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飞。 她后背上都是伤疤,昏暗的灯光根本影响不了常盼的注视,因为距离不算远,她能看出那些伤疤好像都过去很久了,但在细腻的肌肤上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身躯的主人之前的遭遇,方游身上最明显的伤痕还是那次在常盼眼前被宋香萍砍在肩膀的痕迹, 这么背对着, 常盼只能看到缝针的痕迹。 方游没有察觉, 她迅速的换上干衣服就扯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走去厨房了,常盼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去洗澡。 卫生间小的连转身都会碰到哪哪, 她盯着那面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镜子里自己的脸, 又看着氤氲的水汽爬上镜子,外头是方游摆弄锅碗瓢盆的声音,和水流声一起?混入她的耳中, 其实刚刚那一瞬间她很想冲出去,用力的抱紧方游。 可她又不敢。 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接近, 一点点的去试探方游的底线试图以这样无声的迈步来缩短她们?之间那条星河的距离。 方游永远不会回头拥抱她,那只?能她走过去。 方游头上盖着毛巾,正弯腰切着生姜,常盼明天还要上课,她怕她感冒了。已经很晚了,筒子楼里的灯都灭了差不多,外头是接连不断的雷声,还有哪里窗玻璃被风吹的撞到哪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个季节的天气总是变幻无常,她依旧在思考着刚刚路上思考的事情。 尽管思虑万千,她像是从来不会把这些思绪凝结在眉眼里,凝望人的时候总是目光坦荡,让人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块磐石。 常盼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方游已经熬好了姜汤,正往碗里倒,见到常盼过来了,就把碗往前一推,自己也倒了一碗,草草的喝了一口就准备去洗澡了。 姜汤还很烫,常盼都不知?道方游是怎么下嘴的,她吹了又吹,还是觉得?很烫,最后反倒是进屋先去吹头发了。 方游回来开始就没住在小屋子,搬了出来,住在宋香萍原来住的房间,常盼起?初还很不适应,拉开移门一眼就看到方游的感觉太过新奇,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有时候方游值夜班回来就睡到中午,她匆忙起?床要去学?校的时候还能先把晚上的面给见了。 之前宋香萍住在这里的时候房间总是很昏暗,方游搬过来的时候挪了挪床的位置,换了一个稍微亮点的灯泡,把桌上的电视机也给搬走了,铺了块布,变成?了一个书桌,她总是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书,很杂,各种都有,常盼扫一眼就觉得?晦涩难懂,心里的崇拜又稍微的往上升一点,她有时候又觉得?庆幸,庆幸她失去了别人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却能换来一个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人。 吹完头发她又蹬蹬蹬的跑去那边喝姜汤,姜汤凉了大半,温温的,洗完澡后喝一碗倒是舒服的很。她的余光里有方游的那个碗,她鬼使?神差的放下,和自己的碗对调了一下,回忆着方游嘴唇触碰的位置,印上去,仰头做了一个喝的动作。 第68章 方游出来的时候浑然未觉,拿着常盼的碗喝光了剩下的姜汤。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房间走一边问:“你刚说要讲什么事情?” 常盼踢踏着拖鞋跟上去,说:“就是这周六我可能不回来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抢先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方游的床上,企图看清方游的表情变化。 可她姐只是愣了愣,然后转头去拿一边的吹风机,“为什么?” “杨迎雪说要来看我。” 方游转身,常盼也跟着转身,她索性盘腿坐在床上,凑到方游身边。 吹风机轰轰隆隆的,方游身上沐浴露和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都和她的一样,常盼满意的不得了,眯着眼睛,活像一只等待撸毛的猫。 “你又喜欢她了?” 方游随口说了句,“那不回来也没关系。” 在这方面她好像一点也不像个家长,开明的不得了,偶尔李冬茜来找常盼,还会跟方游分享一下常盼的八卦,常盼一脸恼怒,而方游却听的津津有味,眉目舒缓,难得的轻松。 “我没有!” 常盼猛的往后一倒,床吱呀一声,方游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不回来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成。” 她话语里的坦然让常盼非常沮丧,她在床上滚了滚,最后赌气的说:“那我跟她睡一起也没关系?” 方游关了吹风机,一边拔下插头,一边说,“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处理,”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眉垂眼,常盼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脱口而出道:“那我怎么样你都不管我了?” 说着说着她又委屈了起来,但强忍着,然后光明正大的钻进了方游的被子里。 方游坐在一边,拿她真没办法,她掀开被子,看着常盼缩成一团的模样,问道:“怎么又生气了?” “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管你。” 她放下被子,坐在床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如果你喜欢她,那我当然不会反对,不喜欢,就保持点距离。” “但是小盼,很多事情你需要自己想清楚,不是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做决定的。” 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是低低哑哑的,语重心长的很,她像是遵循着一个长辈的固有姿态,一心一意的讲着道理。 可常盼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她甚至很想拉着方游大声说我喜欢你,可惜她又害怕她这样一说,她们之间最后一点亲密也消失殆尽了,也许以后都不会有这么近距离说话的机会了。 方游说的保持距离,她自己倒是遵循的很好。 方游见常盼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说:“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她的妹妹纹丝不动,头埋在枕头里,丢给她一句没有半点恐惧的“我怕打雷”。 “小盼。” “我真的怕。” 常盼转过头,她的眼里含着盈盈的水光,好像外面的大雨也下在她的心里,此刻泛滥成灾,仿佛一眨眼,就会倾泻而下。 “姐……” 她这么一喊,方游就心软了,她别过头,说:“那早点睡。” 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方游以为常盼睡过去的时候,常盼突然说话了 ,她说:“我周六回来的。” 她像是经历了一场自我拷问的挣扎,终于精疲力尽,选择了自我妥协,也没管方游有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入睡了,而她的身旁,方游睁开了眼,寂夜里她没有丝毫的睡意,反而坐了起来,给常盼掖了掖被角,起身坐到了桌前,她的桌上是厚厚的一摞书,她戴上眼镜,一只手撑着脸颊,一页页的翻看着,在常盼眼里晦涩的书对方游来说依旧晦涩,她却不得去装进脑子里。 第二天常盼醒来的时候方游还在睡,她小心翼翼的越过对方下了床,洗漱完之后抄起书包就跑了,方游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最后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周六下午只有两节课,一周就半天多的假对这帮成天睡眠不足的高三人员来说也算是个救赎了,李冬茜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偷鸡摸狗去了,除了班主任的课都睡的天昏地暗的,她好像下午还要去亲戚家,头昏脑涨的先走了。 常盼拉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熙熙攘攘的校门口,她正准备打个电话给杨迎雪,就听到有人喊她。 “盼儿!” 声音很耳熟,常盼循声望去,她就看到杨迎雪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朝她招手。对方好像拉直了头发,身材却依旧平板的不得了,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是肥大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帆布包,耳朵上好像挂着耳坠,闪闪的。 常盼拉着车过去,杨迎雪已经迫不及待的跑过来了,她总喜欢咧着嘴笑,一口大白牙,拍了拍常盼的肩膀,“哇好久不见啊你头发都这么长了啊,变成少女盼了!” “少女盼”瞪了她一眼,“你怎么找来的?” “问问路不就找到了么,这个地方统共才几条路。”她俩边走边说话,杨迎雪倒是没像以前那样勾肩搭背的,反倒跟常盼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 “哎你车给我骑骑,”杨迎雪把包丢在常盼的车篮子里,示意常盼让位。常盼抓紧把手停下脚步,狐疑的望着她,“你会么你?!” 第69章 杨迎雪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否定,“我怎么就不会了,我跟你说当年我这么点大的时候就骑过小辆的自行车了好么?!” “你他妈那是玩具车吧!”常盼嗤笑一声,眼角里都挂满对杨迎雪来说熟悉无比的嘲讽。 “喂喂喂你怎么说话的呢狗熊盼!”杨迎雪懒得跟这臭丫头一般见识,“去去去一边儿去!” 常盼冷眼看着这位号称从小就会骑的货色上了车没蹬两下就差点冲进绿化带里扎个人仰马翻。 杨迎雪:“你他妈别笑了,快拉我一把!” 最后,常盼拉着车后座的杠杠,杨迎雪慢慢骑着,跟教小孩似的保驾护航。 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杨迎雪终于摸出了门道,让常盼松手了,这边路上倒是没什么人,她倒是品出一点快感来,满脸的得瑟,如果头上长了耳朵,估计也是抖抖抖的。 她握着车把吹着口哨漫不经心的看着旁边背着书包走路的常盼,小姑娘比上一次见面看上去长高了点,还更漂亮了,脾气似乎稍微的缓和点,但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也可能是只对她这么冲,现在不说话就这么走着,侧脸美好的跟画里的一样。 她想了想,倒是直接的问了,“哎盼儿,你之前秒删的那条消息,说有喜欢的人,是谁啊?” “方游啊。” 常盼依旧走着她的路。 “她知道吗?” “知道的。” 第38章 “果然啊, ”杨迎雪低低的说了一句,她站着骑车,虽然才过了几分钟,倒是没让人看得出之前还扎进过绿化带的灰头土脸了, 常盼没听到这句话, 兀自走着, 在杨迎雪眼里,她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一块玩的时候,常盼是一群人里最冷淡的存在,在所有人欢呼的时候,她也一同举杯,可明明是一样的动作,你触到她的眼神,总觉得空寂的像是山头那点难以化去的雪,冰冰凉凉的,却让人没办法不去在意。 少年的喜欢回忆起来能让人身临其境, 旁人总这么说。但杨迎雪早就忘记喜欢常盼的理由了, 世界上的感情千千万万, 总不是所有都可以侃侃而谈的,有些喜欢像静水深流, 盘桓在流年交错的轨迹里, 她蛰伏着,但终究还是折在一次意气用事上。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有些结果无需验证也早有预兆。 “盼儿, ”杨迎雪看了看四周,脚踩在地上, 停下了车,“想什么呢,我载你呗,”她冲常盼笑,“吃点什么去。” “吃什么啊?”常盼转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杨迎雪,,似乎对此人的自信满满的嘴脸充满鄙夷,“你还是快滚下来吧,我来骑。” 杨迎雪不乐意了,嗷嗷了一阵后还是把车丢给了常盼自觉的退居二线,但这个人天生有点特立独行,不打算坐着,得踩在后座上,两手扶着常盼的肩,一副一览众山小的模样。 “你傻不傻啊,都多大了,二十出头的人能不能稍微有点出息?”常盼一边骑着车一边说,杨迎雪浑然不觉,似乎就是来找骂的,两人骂骂咧咧的吵了一路,期间还因为爬上坡杨迎雪不肯下来差点儿翻脸,最后杨迎雪被常盼踩了一脚才算消停。 骑着自行车招摇过市了大半天,她俩最后闹也闹够了,就找了家点吃东西。常盼好久没出门了,哪哪开了新店也不知道,最后居然还要杨迎雪这个拿着手机的人带路,七弯八拐的找到一家深巷里的门店,坐定的时候心里都生出一股“他娘的总算消停”了的想法来。 杨迎雪点菜唰唰唰的,一向不看价格就乱勾,以至于脱离资产阶级的常盼看了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最后加了杯果汁就完事了。 杨迎雪看着常盼这一系列的表情,打趣道:“你这样我很尴尬的。” 常盼:“忍着。” 杨迎雪唉了一声,“等我那天搬出去了估计也得尝试一下俭朴生活了。”她这话语焉不详,常盼倒是听出了三分哀怨,杨迎雪家的情况其实还没常家简单,常家现在真正的一家三口,估计日子还算不错,毕竟常金文即便成天一张扑克脸但也没杨迎雪那爹一样一把年纪还四处留情的,许涵女士也是发妻,不像杨迎雪的妈,上位史堪比现代宫斗,斗的人家正儿八经的老婆含恨离婚,女儿跟着她颠沛流离好几年,七八岁的时候才回到亲爹身边。 她们之间知根知底,但说杨迎雪到底是什么个性,其实常盼也不是很清楚,这人永远一副朝气漫天的模样,逢人就笑,她是个女的已经招了不少人了,要是个男的,估计现在应该被发配千里了,她家那俩大她一轮的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电视里什么商战剧有时候跟现实有时候差的十万八千里,但你又不能说它没有一点是符合的,反正常盼是没感受到过杨迎雪家到底什么氛围,以前去她家的时候见过那一大家子人,貌合神离,吃饭也无趣的很,唯独杨迎雪她爹,眉开眼笑跟个弥勒佛似的。 “那你自己奋斗奋斗指不定还能发家致富呢。” “那些都以后再说吧,我啊,现在能享受就多享受几年,”杨迎雪要了瓶酒,她倒是没顾常盼点了果汁,给她倒了点,“别不喝啊,知道你会。” 第70章 常盼拒绝不得,闷头抿了?口。 菜一道道的上来,杨迎雪突然问:“你真的打算这样下去啊?” 她?指的是什?么常盼一清二楚,她?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拨着菜,“不知道。” “我?当时就说你姐是吧,你还不信我?,”杨迎雪自顾自笑笑,“你也别想太多,高三狗好好学习去,你姐也挺不容易的。” 常盼发生了?什?么事情?杨迎雪也有所耳闻,常盼虽然离开了?容城,但杨迎雪之前总送常盼去她?外婆那,她?念的大?学离常盼外婆家还挺近,偶尔也会?去坐一坐,老太太一天到晚也没事儿,听?听?磁带,养养花,她?去了?,就和她?说说话。 “其实我?还挺高兴的,你还愿意见我?。” 说这话的时候杨迎雪低着头,拉直了?头发看上去柔顺无比。 “你戏还挺多。” 常盼很久没怼人,这会?儿倒是很爽。 “盼儿,”杨迎雪喊她?,“你以后要是有事,找我?就好了?。” “你这德行我?也没指望你重新再找个比我?还好的朋友了?,况且我?现在还挺有钱的,要多少有多少的有钱,虽然听?起来很俗,但起码还挺实用?。” 常盼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咬着一块豆腐。 “还有啊,你也别伤心,你姐也不容易,”她?说这话的时候的神态倒是没那么不正经了?,好像她?大?常盼的三岁不是虚长的,“你现在和她?是什?么关系,你喜欢她?你可?以明说,她?要是喜欢你,她?也不好表态,她?要是不喜欢你,也不好表态。” “你既然在这里,你永远都是她?的妹妹。什?么喜欢啊不喜欢反正都是妹妹的喜欢和不喜欢,没别的。” 桌上都是菜,还有干锅烧着的噗呲声,环境很好,还放着很舒缓的音乐,在这个时刻,常盼突然觉得喜欢还是一个挺复杂的事儿,当初她?想象里的喜欢,无非是两个人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就够了?,而这两个人在一起里面包含的种种情?绪,现在看来深奥难懂,衬得自己如此的浅薄。 “干嘛啊,被文艺青年吓到了??”杨迎雪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用?筷子敲了?敲常盼的碗,“快吃吧,我?就是随便说说,鬼知道你怎么说弯就弯,前辈这里还是很有经验的,欢迎打扰。” 常盼:“……” 方游开完会?回来已经八点多了?,她?把中午的菜热了?热,吃完又去看了?会?书?,等到十?一点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要给常盼打个电话。 但她?的妹妹显然玩的很嗨,方游打了?三四?个了?一直没有响应,她?倒是很有耐心,继续拨下去。 杨迎雪躺在床上玩着手游,瞥见常盼手机又开始嗡嗡嗡,又喊了?声“你好了?没!别磨蹭了?,滚出来接电话,吵死?了?都!” 常盼在卫生间里正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耳朵,被烦的不得了?,吼道:“你不会?拿过来啊?!” 杨迎雪突然觉得常盼这脾气真是臭的要上天,她?不得不退出游戏给常盼送手机去,常盼一手接过,发现已经显示正在通话了?。 她?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方游的声音,“还回来吗?” 她?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传到常盼耳里又变成了?一根炮仗,跟她?的火气炸的噼里啪啦的,好像一张嘴就能冒出火来。 “那就不回来了?,”她?还哼了?一声,显示自己正在生气的状态,可?惜她?姐吃定了?她?的心口不一,还贴心的补了?句:“那明天早点回来吃早饭。” 常盼被气个半死?,摸到了?自己新打的耳洞,痛的不行,变成了?低低的呜咽,这会?儿倒是把方游惊到了?,急忙问:“怎么了??” “她?打耳洞傻不拉几的还得摸摸呗,”杨迎雪贱兮兮的凑过来说,常盼踩了?她?一脚,最后自己先出了?门?。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说:“回来吧,我?看看。” 这像是一个台阶,常盼巴不得滚下去,她?表面上还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回应,人倒是冲到床边背起书?包就要走了?。 杨迎雪一只脚踩在门?框上,像是要显摆显摆她?的大?长腿似的,“真不陪我?睡一晚啊?” “你要是死?就是活活骚死?的,”常盼懒得搭理她?,把杨迎雪往外一推,就准备走了?。 “哎小没良心的,”杨迎雪站在原地,对常盼说:“明儿一起吃顿午饭啊,我?下午就得走了?。” “哦——” 过了?二十?多分钟,方游听?到楼道里重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常盼回来了?,她?把手里的书?一合,塞进了?旁边的一堆书?里。 常盼推开门?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她?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就倒在了?方游的床上。 “跑这么急做什?么。” 常盼缓了?缓就坐到了?书?桌前,方游坐在床边看了?看她?的耳洞,“怎么想起来打耳洞了??我?记得你好像有一只的。” “以前是都打了?,堵了?一只,今天正好出去再打了?一次,姐,好疼的。” 她?眼里含着泪,看上去还真是挺疼的。“等过个几天再消消毒。” 常盼哦了?一声,她?余光瞄到了?桌上的一份考卷,好像是她?的三模卷子,考的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方游什?么时候翻出来的,她?记得明明被夹在字典里了?。 第71章 她?这么心虚的一瞥,倒是让方游想起了?这事儿,她?没上过正儿八经的高中,但还是知道三模一般来说都简单点,没想到常盼还考的一塌糊涂,明明之前成绩都还挺好的。 “失误啦失误。” 常盼故作深沉的叹口气,“那天太困了?。” 方游倒是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常盼在学习上好像一向不用?她?怎么操心,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偶尔去开次家长会?,也会?被老师表扬。 “快去睡吧。” 电热水壶已经烧好水了?,方游转身去关电源。 常盼趁机把自己的考卷收起来,她?注意到一堆书?里明显刚被插.进去的那一本,她?抽出来看了?看,是一本玉器鉴定的书?,她?上上下下扫了?一眼桌上的书?,发现好多都是一些鉴定类的,还有收藏类的,不过方游一向看书?很杂,她?也没注意。 第39章 很多人总是喜欢去给人生的某个阶段添加一个称谓, 但大多数人的高中生涯,最后的记忆大概也是收卷的那个瞬间,好像卷子一交,连带着三年和老师斗智斗勇以及跟题目互相折磨的光阴都一并交予, 最后剩下的是一下子蔓延开?来的叹息。 常盼反正是没有这种感想, 她?巴不得自己?快快长大, 赶紧变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然后跟方游一起赚钱, 把两个人那个疯子妈丢下的烂摊子解决掉。而站在她?旁边的李冬茜现在倒像个正常的青春期少女了,一边伤春悲秋的一边咬牙切齿的诅咒出卷老师不得好死,最后还?眼巴巴的望着常盼,希望这个开?始考试就兴奋的不行的人应和她几句。 常盼心情?不错,她?嗯的掷地有?声,李冬茜满意的点点头,“明天有?谢师宴,别忘了啊,对了晚上一块出去玩儿吗?” 最后一场考完, 各大考场里涌出的人足够把临近校门口的那条道?挤得满满当当的, 像是一锅烧开?的水, 讨论声等同于水沸声,谈论试卷谈论大学谈论志愿的都有?, 其中穿插着打闹声, 书本破空而飞砸到哪个倒霉蛋的哀嚎声,天边是红霞,人声中掺杂着蝉鸣, 又是一年的六月上半旬,又有一批人结束了他们的高中生涯, 狠狠甩下了参与他们这三年的老师,踏上别人眼里一去回不了头的长大路途。 “不去了,”常盼就拎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和几只笔,跟站在一边还?背着书包的李冬茜比起来轻巧的很,“我快困死。” 李冬茜艳羡的盯着常盼轻松的行头,放下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了一会,“常盼,帮个忙呗?” “干嘛?”她?们走出了校门?,人流迅速分散,整条街却堵的不得了。 常盼撇头看了一眼李冬茜贱兮兮的笑容,“陪你去吃东西?” “不不不,”李冬茜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帮我扔了吧。” “你自个儿扔不就完了?”常盼有?点无语,她?觉得李冬茜也是个麻烦人,考了两天,她?非得把资料都带上,好像考试前?的候场时?间是复习的黄金阶段,瞄两眼都能瞄到考的题答案似的,进场的时?候把书包丢在外头,考完了还?不嫌累的背回去。 “哎我不是不敢吗,好歹也陪了我这么久,又有?点舍不得。”李冬茜颇为心疼的摸了摸她?那一叠的资料,翻起来哗啦啦的,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加上添上去的笔记,看上去还?是用心学过的。 “那给我,扔什么,卖钱还?能吃根冰棍呢。” 常盼一本正经的说,她?压根没看李冬茜手里的那堆东西,一只手拿着刚开?机的手机,一手插在裤袋里,惬意的很。 “你你你你……” 李冬茜顿时?觉得此人不要?脸的可怕,跟当年那个游戏机说不要?就不要?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她?你了半天最后还?是咽下去了,路过垃圾桶的时?候还?是没舍得扔,又扔回了书包,她?俩走在路边,前?面后面都是学生,李冬茜又问了句,“真的不出去玩儿啊今天?” “真不去。” 常盼耸耸肩,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见见方游,她?本来以为方游会在她?离高考最后的一个月里稍微盯着她?一点,可方游却一点也没过问,只不过偶尔晚上不上班,会做点东西留着等常盼上完晚自习回来吃。 这两天方游还?三班倒,她?早晨准备去考试,路过方游床边,她?姐迷糊中还?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像是累的不行。 “那成吧,明天见。” “嗯。” 早晨是跟李冬茜一起来的,对方急着出去玩儿,常盼也没让她?送,自个儿走回去了,一个考试,倒是解放了将近千人,路边成群结队基本上都是刚考完的,挽着手的,一前?一后追逐的,还?有?路上骑着自行车并排说话?的,像是一个长达十几年的任务终于达成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之前?没玩够的补回来。 下午考英语的时?候常盼就困的不行,试卷上的英文字母张牙舞爪的,配合着头顶嗡嗡嗡的风扇声,真是催困剂,她?强忍着那点困意写完提前?出了考场才想起来还?得等等李冬茜,提前?半小时?交卷出来,外头是空荡的走廊,巡场老师走来走去的,她?慢吞吞的下了楼,站在楼下百无聊赖的等着,六月天气就热的不行,蝉鸣声很吵,太阳的光晕很刺眼,她?就站在树荫底下,盯着远处的小池子出神。 第72章 这段时?间她?总是觉得压抑,压抑中还?伴随着一股隐隐冒出头的恐惧感,不是因为临近这场别人口?中重要?的甚至会影响一辈子的考试,而是因为方游。 距离最初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这两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甚至是审阅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质的感情?,可惜有?些东西不是说忍就忍的,她?的感情?被刻意的揉在了日常的琐事?里,连带着说话?都有?些情?不自禁,那些后知后觉发现的赌气和因为索取不得而产生的失落,好像因为跟方游在一起,都变成了甜意。 但方游始终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无数次决定说出口?,都能被对方不经意的打断,方游那么轻描淡写的一眼,眼里的了然和为难像是变成了一颗沾满毒药的糖果,常盼只能一边对自己?说“她?知道?的”,咽下这种苦到极致的甜,把不被宣之于口?的喜欢含在舌下,变成一句寻常的称谓。 当年她?赌气的一声“姐”,变成了她?死也想不到的一个深渊。 常盼原本以为自己?这个长达的三个月的假期大概是要?在这个家以“睡得天昏地暗”概括的时?候,方游居然提出了要?带她?出去旅游的计划,而在说完的第二天,常盼就被带走了。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砸的常盼懵的不行,她?没想到一向工作不要?命的方游居然会请个三天假专门?陪自己?出去玩儿,也许是太过突然,又像是心里那点早有?预料在作祟,在这个为期三天的旅行里,常盼过的并不是很开?心。 方游选的地方是一个离禄县有?四个小时?火车程的小城市,也许是傍海的原因,游客倒是挺多的,方游天生不是特别会玩儿,最大限度的活动也就是陪常盼散散步,大概是念着常盼还?是未成年的缘故,甚至连这个小城市出名?的海滨酒吧也没进去过,要?不是常盼之前?在雁城抓到过方游从?酒吧出来,或许还?真以为她?这姐姐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 方游慢热,常盼更慢热,她?们之间都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说开?,细小的隔阂经过时?间的发酵,变成了掩藏在亲密感之下最为折磨的咫尺天涯,以至于萦绕在常盼心头好久的惴惴不安都要?冲出来,忍耐都变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回来的火车上,常盼脸上盖着帽子,看上去是在睡觉,实则睁着眼,她?的手放在腿上,而身边的方游闭着眼,呼吸浅浅。这么近的距离,常盼一转头,就可以碰到对方的脸。 她?才微微的转了转,方游就睁开?眼了,她?看着常盼,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像是察觉到这三天的短途旅行并没有?让常盼感到开?心,方游的神情?有?点懊恼,她?伸出手,拉了拉常盼不知道?歪到那里去的帽子。 常盼盯着方游,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方游的动作一顿,最后甚至是有?点讪讪的收回手,她?的两只手的手指互相勾着,她?旁边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似乎是有?点犹豫,方游想了很久,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她?说:“看别人高考完好像都出去玩儿了,你成天窝在家里,我就想着带你出来走一走。” “小盼,我没办法给你那么好的生活,你说茜茜爸妈带她?出国玩了,我就做不到,我最多能做到的,也不过带你到这个还?是省内的小景点。” 她?没有?看常盼,手指还?在无意识的勾动着,像是在搅动她?那点作为长姐岌岌可危的自尊和因为给不起预期的东西而产生的羞耻感。 “我都忘了先问问你愿不愿意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最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当年在养父母那里的时?候,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可以的选择也更多吧……” 后半句声音低的常盼都快听不见了。 火车上很吵,有?小孩的哭声,打牌声、还?有?不怎么正宗的普通话?,夹杂着方言,总是怪怪的。 她?们这个角落发生的对话?没有?人感兴趣,芸芸众生,每个角落里都是数不清的千思万绪,谁都有?感到绝望的时?候,有?些脚步像是灌了铅,连迈开?的勇气都没有?,那些绝望和痛苦都在不停的撕扯,变成深夜里翻来覆去的挣扎。 常盼心里的恐惧在此刻无限的放大,连那种要?被丢弃的预感也要?冲出喉咙,可现在的方游却更让她?难过,对方脸上写满了不安悲愤甚至是空寂,和她?想象中绝对坚强的姐姐完全相反。 在这个时?候,她?甚至脆弱的好像常盼说一句是就会倒下。 常盼抓住方游自己?掐的死死的双手,她?靠在对方的肩头,狠狠的吸了一口?对方的气息,额头抵着方游的脖子,这样温热肌肤的贴近,给了她?一丝勇气,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淌下,也滴在方游的衣领上,嘈杂的车厢内,常盼近乎乞求的说:“姐,别让我一个人。” 方游反握住常盼的手,她?像是一瞬间又想开?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常盼刚看到的脆弱都是臆想。 “怎么会呢。” 第40章 短途旅行回来之后方游依旧按时?上班, 她们那天在火车上的对话似乎都心照不宣的?丢开了,谁也没去再提起。 第73章 夏天的五楼热的像是要把人?给融化,常盼有时?候实在?呆不住就会往麦香坊跑,老板何英倒是很不客气的把常盼收入了麾下, 让她帮点忙, 当?然是有工资的?, 这下好了,常盼更是不怎么回去了, 跟之前的方游似的早出晚归,两个人?很少才能碰面。 可常盼没想到,她一天的?心血来潮,倒像是自己?寻了一跳死?路,直接的把这样的局面撕了个稀巴烂。 有天何英跟董雅似乎有点事要一趟门,她们倒是无?所谓店里的?生意,直接关门,放了常盼两天假,常盼有的休息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想到方游今天晚上没有排班, 倒是直接跑到医院去了, 准备跟对方一起回去。 科室里人?来人?往,电梯门一开她就往方游的?办公室跑去, 路上看到认识的?护士还打了个招呼, 她随口问了句:“我姐呢?” 没想到那个护士倒是很诧异,她说:“方游不是辞职了吗?” 方游辞职了。 方游……辞职了? 常盼愣在?原地,明明外面的?太阳大得很, 她跑上来身上也出了汗,可偏偏觉得冷的?不得了。 “她什么时?候辞职的??” “都有半个月了吧……” 那护士看见常盼骤然沉下来的?脸色, 问了句:“怎么了?你不知道?啊?” “没事,谢谢小江姐。”常盼勉强的?冲对方笑了笑,“我知道?的?,就是来看看真的?假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一看电梯里挤满了人?,她索性跑着下了楼梯。 一步一步中?,她由阴凉的?室内冲到午后热浪翻涌的?室外,她翻身上了自行车,站着骑远了。四周是聒噪的?蝉鸣,是来往的?车辆,是不断打在?人?身上的?日光,又好像一切都被无?形的?遮罩隔开,逼的?她不得不骑得更快,她穿着宽宽的?白?色t恤,前面没有图案,背后是一个圆框,圆框里是星云的?图案,热风从她的?袖口衣摆灌进来,像是一场无?声的?炙烤。她越骑越快,在?一个下坡拐弯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给摔了。 破旧的?自行车在?水泥地上摩擦滑出了很远,常盼趴在?地上感受着慢慢涌上来的?疼痛感,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扶起车子就要继续骑,踩上去的?时?候发现,掉链了。 她的?膝盖火辣辣的?疼,手肘也是,白?色t恤也脏了,旁边的?店铺里有人?走?出来,问了声:“还好吗?” 还走?过来要帮忙。 “没事。”常盼没抬头,她拉着车急匆匆的?走?了。 走?了几步路之后是一条只容两个人?过的?小巷,她先?把车拉进去,最后蹲下调车链,踏板都歪了,手摸过链子的?手脏脏的?,她双眼含泪却面无?表情,及肩的?头发因为低头而盖住了脸,她用手指挑了挑别到而后,又低下了头。 她第一次修车链,用了好久的?时?间,等拉着车出来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 她翻身上车,飞快的?回家去。 方游回来的?有点晚,跟她以往下班的?时?间相比,慢了两个小时?。以前常盼也不会多想,因为她的?姐姐工作认真无?比,总是会在?医院待久一点。 方游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昏暗的?客厅,和往常一样,没有人?在?。自从常盼去麦香坊帮忙后,每次回来,除了深夜,家里都是空荡荡的?。起初她有点儿不习惯,后来慢慢习惯了,也没觉得忐忑了。 她放下肩上的?包,提在?手上推开了房门,房间里更昏暗,窗帘都被拉上了,第二眼,她才看到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人?。昏暗的?室内就这么一个黑不溜秋的?影子,倒是蛮像恐怖片的?。 她开了灯,“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为什么不开灯?” 她一边说一边把包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弯腰的?时?候,角落里的?常盼乍然而起,把她按在?了一边的?门板上,门边是开关的?按钮,这么一折腾,灯又关上了。 常盼这两年倒是长了点个儿,但始终没方游高,只到方游的?眼,她双手按着方游的?肩膀,抬头问她,“你去哪儿了?” 像是不习惯用这个姿势说话,方游挣扎了一下,却又被常盼按了回去,她有点无?奈,轻柔的?问道?:“怎么了?” “我问你去哪儿了!” 常盼突然吼道?,因为没开灯,唯一的?光也就外面的?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方游看不清常盼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在?发抖,“我去上班了啊,还能去干嘛……”一边说,她试图抬手去摸一摸常盼的?头发。 “你别骗我了!”常盼拍掉方游伸过来的?手,她说的?很大声,近乎是喊出来的?,还有点破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幼兽的?嘶吼。 方游突然愣住了。 她被拍下的?手就僵在?那儿,几秒过后,常盼听到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紧接着的?是方游低低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她居然没有反驳,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承认。 “既然你……” 方游还没说完,常盼就踮脚亲了上来,她来势汹汹方游根本来不及推拒,张开的?嘴唇被对方轻而易举的?侵入,唇齿之间的?接触近乎粗暴,她还能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颊上,常盼的?嘴唇好像破了,亲吻的?时?候都带着铁锈味,她依旧按着方游的?肩膀,像是在?维护她最后的?尊严,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去寻求方游一星半点的?回应。 第74章 可方游没有。 她只是被动的?靠在?门板上,任由她的?妹妹按着她的?肩膀,毫无?章法的?亲吻她,唇齿的?磕碰在?所难免,她能感受到嘴唇上轻微的?疼。 常盼也疼,全身都疼,无?论是嘴唇,还是手肘,或是膝盖,她觉得自己?现在?连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疼痛,更别提被她亲吻的?人?冷酷的?无?动于衷。 “你怎么了?” 她的?口吻一如既往,没有责备,没有愤怒,也没有嫌恶,就像是她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无?数个日夜里,随口的?一句话。 常盼松了手,她颓然的?站在?方游身边,看着方游开了灯,看着骤然亮起的?房间,看着方游低头凝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有愧疚,有关心,有紧张……就是没有她想要的?感情。 她的?世界原本苍白?无?比,有人?试图来涂抹几笔,才刚带着颜料还没进来就被她硬生生的?驱赶了,而她想要的?人?,她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却连抬腿进来的?意思?都没有。 “你去哪里了?” 常盼固执的?问她,她微微抬着头,眼里有隐隐的?水光,也有铺天盖地的?绝望和零星的?期冀。 “去雁城了,”方游摸了摸常盼的?头发,她的?嘴唇上还有被牙齿磕出的?细小伤口,那点红点缀在?她原本就有点淡色的?唇瓣上,像是让她整个人?都有了气?色。 “你外婆那。” 最后四个字像是验证了常盼这些日子心里隐隐的?不安和恐惧,她犹如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脸上充满了尘埃落地的?死?气?,那双刚才还灵动异常的?眼陡然沉寂下来,最后的?期待化为落下的?一两滴眼泪,最后缓缓的?消失。 再问什么都没什么意思?了。 她的?眼睫颤了颤,如同?枯叶落下一般带着寂寂无?声的?绝望。 方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陡然握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了,怎么摔成这样?” 她握着常盼手的?力度很重,但也只有一瞬间让人?觉得疼,下一刻,又是非常舒服的?力道?了,常盼想挣开,却根本敌不过方游的?力气?,她被强硬的?按坐在?床边,方游卷起她的?裤腿,宽松的?阔腿裤被这么一卷轻而易举的?卷到了膝盖,她看到常盼两边膝盖上的?擦很,再抬头,发现手肘、甚至的?脸上都有一点。 她匆匆去拿医药箱给她消毒。 常盼盯着这张布满紧张的?脸,说:“你不要我了。” 方游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我没有。” “你要把我送回去。” “是。”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肯定?句,像是笃定?了方游的?举动一样,又像是分别前夕最后的?对白?,充满了不容反抗。 常盼没问为什么,方游也没解释,在?这个沉默的?僵局里,碘伏擦在?伤口上的?痛感,成了多年后常盼想起方游时?总会牵连起的?感觉。 “本来是想等你填完志愿再的?……”方游突然开口,她拧着碘伏的?盖,侧影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变成纸片儿消失。 “那我明天就走?。” 常盼站起来,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方游,“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些年消失在?她身上的?讥诮又卷土重来,她背着光,低头看人?的?时?候眉间缀着触目惊心的?憎恨和悲凉。 她的?眸光落在?眼前自顾自整理医药箱的?人?身上,一字一句的?说—— “方游,我讨厌你。” 这一刻,她像是终于丢弃了那个她赐予她刻骨温情和强大安全感的?称呼,像是要彻彻底底的?把这个总是不愿意正式自己?对她感情的?人?跟那个称呼彻底分开。 她转过身,走?了两步,猛的?拉上移门,哐当?一声,似有若无?的?墙灰掉了下来,像是为这骤然分离成两个世界的?空间添了点零星的?孤寂感。 而方游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门一关上,她挺直的?脊背终于弯了弯,常盼送的?那副眼镜被放在?医药箱上,她捂着脸,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天亮的?时?候,移门那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她似乎才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看了看手心的?早已干涸的?虚无?泪迹,躺上了床,一副好眠的?模样。 直到上了开往雁城的?火车的?时?候,常盼还昏昏沉沉的?,她抱着她来时?那个红色的?斜挎包,很久没用她了,再看到的?时?候甚至有点陌生,当?年她来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回去。 她像个废弃物,旁人?左一脚右一脚的?戏弄她,即便是垃圾桶,也没能成为她的?归宿,她早晨匆匆忙忙的?整理东西,跌跌撞撞的?去了火车站买票,连硬座都没有,只有长达七小时?的?站票,才一个小时?,她就站的?脚底发麻,书包里只有以前买来没吃的?几个小零食,行李箱也只是几件衣服,她来时?满满当?当?,走?时?却落魄的?不得了,这段别人?眼里她的?“重归故里”,没想到依旧不是她人?生最后的?港湾,她好像天生不配拥有这样的?东西,东奔西跑,终是过客。 她伸出手准备从书包里掏点吃的?,却没想到伸到了书包的?暗袋,硬邦邦的?,她掏出来一看,是一张银行卡。 第75章 是她的银行卡,很久之前她丢在方游面前的那张,连密码条还贴在上头。 此刻,她站在驶向荒她荒唐人生最开始的车上,手心攥着那张卡,盯着四周倒退的景色,最终还是闭上眼,不允许自己再想了。 第41章 “野花……” “盼盼。” 常盼放下书, 侧过脸看着老人,问:“怎么了?” 阳台上花团锦簇的,老人日日悉心照料的花花草草摆满了阳台,屋子里老式的挂钟当当的, 分明是整点了。 “你不是说晚上要和小杨出去聚会吗?该走啰……” 常盼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件事儿, 她倒是一点也没急, 慢条斯理的把手里的书合上,还插上了书签儿, 最后伸手去扶外婆。老人摇摇头,她摸着腿趴在她腿上猫的毛,笑着说,“我再坐会儿,等会进去,小叶等会也该来做晚饭了,她会照顾我的。” “好吧……”常盼站起来,冲老人家笑了笑,“那外婆我先走了。”她经过躺椅的时候还顺手摸了一把外婆腿上那只死肥肥油光发亮的毛, 老猫呲牙, 显然不喜欢这个臭丫头。 常盼一点也没被这死肥肥的态度影响到, 她从小都跟这只猫争外婆的宠,这只死肥肥的命倒是挺长的, 都老的胡子都快掉光了还依旧坚强的活着, 常盼偶尔住在外婆家,偶尔深夜这只死肥肥还会从窗户爬进来,第二天常盼一睁开眼就看到这老猫站在她房间的那个招财猫存钱罐上搔首弄姿的, 可惜它没屁股下的招财猫讨人喜欢,下一刻就被常盼用袜子砸跑了。 她经过客厅从沙发上拿起包就去玄关穿鞋, 临走时还大声的喊了一声:“外婆我走啦!” 外婆住的小区倒是挺高档的,当年那个老宅在常盼回来的那年拆掉了,最后搬到了这里,常盼回来的时候外婆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好了,兴师动众的要给她接风,但这兴师动众也兴的也是老人家的心,而动的众,无非是做饭的保姆和常盼一推开门就坐在电视机顶上连看的懒得看她的死肥肥。 还没走到停车位,杨迎雪已经打电话过来了,三月底的容城花开的很好,小区里的樱花都开了,花瓣落了一地,几个小孩站在地上捡花瓣玩儿,家长站在一旁看着。 “喂?干嘛,我还没出发。” 常盼耳朵夹着手机,一边从包里掏钥匙,打开车门坐上去开车的期间杨迎雪一直在那边骂骂咧咧的,来来回回无非就是“你怎么又这样”“快点快点”“下次你再这样我就xxx”这么几句,常盼我行我素惯了,根本无所畏惧,还开了扩音丢在副驾驶座上,自己悠哉哉的开车。 已经五点多了,车窗外的街道上路灯一盏盏的亮起,常盼车开的倒是稳稳当当的,没像杨某人那样败家,好好的车也得撞树上,最后还成功上了头条,被她妈骂了好几天,没敢回家,吱吱歪歪的要在常盼那里将就,常盼倒是大方的把钱摔在杨某人脸上,把她踹出了家门。 不是工作日,街上依旧堵的很,等常盼到了的时候,都差不多快七点了,她轻车熟路的开到蓝港,才刚下车,站在门口等的心焦的杨迎雪就冲了上来,她又烫回了一头卷发,但看上去倒是没那么不正经了,也不知道通了那里的窍,整个人站在那儿如果不七动八动的,倒有点样子,可惜她现在冲过来的姿势实在有点不雅,以至于常盼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大泰迪。 杨迎雪哎哟一声,她看着下车的女青年,实在是无可奈何,她喊了声:“常大红人,尊驾终于到了?” “谢杨总关心。” 常盼把钥匙塞进包里的,杨迎雪叹了口气,“我拿我拿,您先请。”一边手就去拽常盼的包,可惜她这人干个正经事儿实在没什么水平,帮忙也能帮成倒忙,铁链包的链条被她骤然的从身上往头顶一扯,跟常盼的耳坠扣在一起。 场面很是尴尬。 常盼瞪了杨迎雪一眼。 她剪了一头极短的头发,杨迎雪的卷毛都比她长,可这样的长度的头发却没让她看上去像个男人,反倒让她看起来更妩媚了,刘海细碎细碎的,往下是细长斜飞的眉,眉下一双眼狭长而上挑,配上那副嘴唇,看上去有点冷酷无情,就是这点冷酷和她得天独厚的妩媚结合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种非常少见的冷艳,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唇色暗红色,这样昏暗的光下低着头扯着解耳坠跟链条的结,倒是让她的唇珠越发的明显,一个细微的勾勒,好像能把人的魂魄都勾走。 杨迎雪移开视线,有点心虚,好在常盼很快就摆脱了这样的局面,她把包扔到杨迎雪身上,一边走路一边挂上耳坠,高跟鞋踩在地上声音很清脆,杨迎雪揣着怀里常盼的包屁颠颠的跟了上去,“喂喂喂你走那么快你知道是那个包间吗你个智障啊麻烦您等等我好吗?” 常盼对杨迎雪的话嗤之以鼻,她觉得自己还没红到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出的地步,没走几步杨总就跟了上来,她毫不顾忌的按着常盼的肩膀,把她推到了一个包间内。这个酒吧她俩读书的时候就常来,这么多年下来倒是没以前那么热闹了,老板嫁人后倒是收了心,搞起了另一套,逐渐往聚会方面发展,偶尔来个中厅大混乱热闹一下。 第76章 今天的?聚会是杨迎雪搞的?,来的?是什么人常盼也知道点,都是最早一批的?狐朋狗友。说来也奇怪,十几岁的?时候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时间永远也过不完,而二十岁以来,好?像什么都被按了快进,所有人都像是被世界推着往前跑,以前随叫随到的?人,也都有了拒绝的?理由,聚会很难得有聚齐的?时候,酒杯一碰,拍个照发个朋友圈,就完事儿?了,到头来,重温旧梦好?像也是特别浪费时间的?事情。 说是包间,其实大的?不得了,装修还偏文?人雅士,谁都没想到当年在初高中生里盛极一时的?“蓝港”会变成?一个基层老干部风格的?地方,中间是软榻,旁边又是中式沙发,看上去乱七八糟的?陈设在第第一眼过后?反倒让人觉得放松起来,坐着的?那伙人显然玩的?正嗨,全然不顾今天是谁开的?席,聊的?热火朝天,常盼还能听出几句关于杨迎雪的?糗事。 杨迎雪:“……” 她没想到出去接个祖宗回来还能被戳中陈年伤疤。 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没人搭理,第二声依旧没人抬首,第三声咳嗽有点勉强,倒是有人反应过来了,浮夸的?哎哟喂之后?是完全忽视杨迎雪的?—— “常小女神来了!” “哇真是和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呢,没有整容真的?没有,我可得去论坛发个贴炫耀一下。” “这么一对比杨总还真像一条狗呢!” “莎莎你?该退位了,你?长宁中学的?女神传说终将由你?的?学妹来继承,来来来学校贴吧走一圈看看。” …… 常盼:“……” 那几位谢顶了的?,留着山羊胡穿着中山装的?,脸上一看就动刀失败的?,隔壁那个青筋爆乳的?,德性?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干嘛呢干嘛呢不许拍照啊大家这么老相?识的?有什么可黑的?,什么?你?说我是泰迪精你?有病吧你?个蜘蛛精!”杨迎雪拉着常盼坐下的?时候还被那位青筋爆乳的?嘲讽了一句,顿时开怼,两人都是嘴巴厉害的?货色,给这个久别重逢的?纨绔聚会开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头。 常盼好?久没感受过这种氛围,她倒是有点想笑,坐在角落里,打量着这些久违的?面孔。 有些人在那年她被赶回禄县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了,即便她大学是在容城念的?,这帮平均年龄大她三四岁的?人都已经?天南海北的?跑,搞自己爱好?的?、赚钱的?、继承家业的?、纨绔到底的?,来去匆匆,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聊聊天,没想到今天,倒是被杨迎雪叫齐了,也许是久别重逢很新鲜,都有说不完的?话,好?像一瞬间,大家都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校服还没脱,就匆匆忙忙的?跑到这里来,边走边变装,企图看上去成?熟点,像个大人。 女的?画个夜店风十足的?大浓妆,常盼是这帮人里最小的?,直接从墙头跳下来,下面有人接应,里面昏天暗地,谁也看不清谁,累了就在包间里找个地儿?大家挤一挤,第二天带着满身的?酒吧味儿?在课堂上昏昏欲睡。 虚度的?就虚度过去了,回想起来荒唐之余又觉得没有辜负,她觉得没虚度的?,即便过去了好?多年,回忆起来依旧是钻心的?疼。 一转眼,她都工作了。 漂亮的?女青年在晕黄的?灯下更是有一种惊人的?好?看,以至于有几位男士看的?目不转睛的?,有点不敢相?信当年被杨迎雪护在身后?的?那个永远不正眼看人的?臭丫头长开了居然这么好?看,前阵子?在网上看到照片还觉得有点假,现?在看到本人,倒是真的?相?信了。 换做以前,常盼一定不肯相?信她以后?会有靠脸吃饭的?一天,但?人生永远这么无常,有些你?认为的?你?不会,恰好?还真的?成?为了你?会。 这世上,总有人会对自己的?美貌毫不自知,常盼就算一个,她大学念的?是跟现?在的?工作毫不相?关,因为不想让常金文?觉得她成?天伸手问外婆要钱,她在大学里倒是跟着一帮学摄影的?混,偶尔自己拍一拍,也做做模特,也许是近年来颜性?恋这个群体的?壮大,以至于在网上被吹成?了一代女神,可惜网上女神太多了,她这一席之地估计也保持不了多久,所以她现?在干着摄影活儿?,还顶这个杂志模特加网红的?头衔,钱倒是赚的?快,可惜听起来不是很正经?,外婆倒是无所谓,可惜每次碰到常家一家三口?,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杨迎雪起的?头显然很有意思?,东拉西扯的?把这帮即将奔三的?人整的?伤春悲秋起来,也喝的?东倒西歪的?,桌上一片狼藉,杨迎雪醉成?了傻子?,上个厕所都要常盼陪同,还撒泼打滚的?,实在丢脸的?不得了,常盼忍无可忍,但?气没地儿?撒,最后?只能带着杨迎雪撒尿去了。 也许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杨迎雪撒尿的?功夫常盼站在洗手台边上玩手机,听到门开的?声音,她以为是杨迎雪,头也没抬就问道:“是你?去尿了还是去吐了?” 可惜杨迎雪显然没呕完,常盼抬头的?愣住的?瞬间她背景音还是她的?呕呕呕。 “真巧。” 那人说。 真是倒胃口?。 第77章 常盼看到这个人的?脸一瞬间就冒出了这句话。 第42章 也许是常盼瞬间难看下来的脸色让那个人也有点厌恶, 对方站在半步远的距离,抱着手臂,盯着常盼那张比她自己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的脸,说了?句真巧。 “谁跟你巧。”常盼都懒得看常夏了?, 她转过身?体?,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照照, 看上去一点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被常家接回去养了?这么多年,常夏倒是没最初那么面黄肌瘦了, 白了?不少,但即便富养养了?这么多年,她身?上还是有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土气,说不出来到底因为什么,穿的衣服都是价格蹭蹭蹭堆上去的,配饰也是,站在那儿总让人觉得那里不对。 她的五官不怎么像常金文,跟许涵倒是有八分相像,有点软弱的柔, 但许涵即便有点神经兮兮但身?上的气度还在, 那种十年二十年家里培养出来的气质, 即便柔弱,看上去也有不输阵的气场, 可常夏就不一样了?, 她画的妆也不差,站却?永远站不直,这些年被许涵强硬的掰也没什么用, 她总是刚开始挺直脊背,下一刻又松懈下来, 有点卑躬屈膝,但这种卑躬屈膝下一刻会消失,反反复复的,还是会让人觉得上不得台面。 即便她现在的性格比以前好了?不少,不再?是唯唯诺诺的那种,也会出来跟人玩儿了?。 常盼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常夏几次,她根本就不想见到常家的任何人,当?年从禄县回来,她一下火车,出站口等着的就是外婆,至于是谁通知的,不用想就知道。 从这种连辞职都要申请好几个月的职业来看,方游的筹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常盼不知道她到底跟外婆说了?什么,她这么多年生活的所有费用像是充裕的可怕,即便现在她有足够的能力?赚钱,也没有断过。她也想过去问老人家,可是横插在心里的那根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越扎越深,偶尔不经意的想到,都要怔怔好久。 常金文对她回来倒是没有干涉,左右常盼没进他家门,对常盼跟外婆住在一起?反应最激烈的反而是许涵女士,她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急匆匆的赶来了?,看到那鸠占鹊巢好多年却?还是泰然自若的女孩,气的连表面的涵养也要丢掉了?,常盼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气成这样就觉得解气,她一向?没什么良心,愧疚感更是没有。 唯一一点无?关?感激的爱慕之情被那个人毫不留情的推拒,所以仅剩的那点对外婆的感激倒是无?限放大,隐隐有一种扩大到目中无?人的状态。 目中无?人的常盼把许涵当?做空气,她悠然自得的站在阳台浇花,顺便拿剪刀去剪睡着的老猫的胡须,好像旁人对她存在的反对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反正外婆对我?很好,不会把我?赶出去的,如果她要把我?赶出去,那也没关?系。 人生中第一次的喜欢被光阴催成了?利剑,她被刺的满身?伤口,却?没有因此而衰落,反而无?所畏惧,她想:“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 许涵女士对亲妈的决定反抗了?好长的一段的时间,但终究敌不过老人家的坚硬的态度,她对这个母亲任性中透漏着畏惧,即便她都要年近五十,在亲妈面前依旧跟当?年不顾一切要嫁给有伤人前科的穷小?子常金文一样的心虚。 心虚中带着不畏惧,矛盾又愧疚。 以至于次次的对峙都变成落荒而逃,而被许涵带过来的常夏总是静默的站在一边,她亲妈在跟她亲外婆大吼大叫,她的目光就盯着阳台背对着她们的常盼,对方像是根本不被影响,还哼着轻快的歌,卧在一边的猫被她剪胡须的动作激怒伸爪子要挠,却?被常盼提溜住了?脖子,不停的挣扎。 常盼和常夏。 听?起?来倒是挺像姐妹的,常夏在走丢之前叫什么,她自己都忘了?,她问过许涵,许涵似乎也忘了?,求助似的看向?一边看报纸的常金文,她的生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事情,好像唯一的一点温情都给了?她的亲妈,连对她这个寻觅多年的女儿,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好像只是完成妻子的一个心愿,根本不必为这个心愿投注更多的感情,听?到许涵的求助,也只是淡淡的说,“夏天出生的,你妈喜欢夏天,就叫常夏。” 正儿八经的敷衍。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夏,这个名字像是她过去灰暗记忆的一个代名词,因为被人贩子卖到深山的时候也是夏天,买她的那户人家也叫她小?夏,落后的山区,朴实的两个字听?起?来好听?,其实藏在这两个字下的都是无?尽的麻木,干不完的活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害怕长大,害怕被轻易的嫁娶,婚姻在那个地方低贱的不像话,更别提什么爱情,喜欢都是麻木,循规蹈矩的繁衍,交流来交流去无?非是要如何过日子,比天大的喜事也就是谁家生了?儿子。 那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多年,以至于常金文站在她面前说他是她父亲的时候,她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几乎要淡忘的记忆好像一下子深刻起?来,她固执保留的那点微小?的,甚至只能证明?她不是天生属于这个贫瘠地方的记忆终于让她顺利的逃离了?。 可惜外面的世界好大,不如说是她曾经居于的世界过于精彩,衬的被锁在深山的她无?知的像个傻子。 第78章 被耽误的那十几年,纵使许涵再?怎么弥补,也成为她心口永远不会褪去的伤疤。 以至于在第一次见到常盼的时候,她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敌意。 女孩看上去比她小?好几岁,她穿着白色的t恤,肌肤甚至和这种白色不相上下,还更通透一点,被常金文问责的时候也落落大方,甚至毫不畏惧常金文的冷淡,眼神里都是常夏从来没有过的桀骜,行李箱在地上咕噜的滚动着,和常盼不经意的对视,更让她觉得自惭形秽,对方小?小?年纪就探出头的美貌衬得她才像个外人,她的父母跟这个养女站在一起?好像才不会违和。她那时候低下头,额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脸,她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有点想哭,而她的生母站在她一边,以为她被常盼吓到了?,还把她往后推了?推。 也许是这样的举动让常盼产生了?不适,女孩眯了?眯眼,最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常夏转头看她,炎炎烈日,女孩站在门外,盯着一张车票发?呆。 也许是这样的场景对比太?过强烈,她在这么一瞬间竟然有点快慰,她叫了?许涵一声妈,女人立刻就哭的不行,紧紧的搂住她。 被搂住的常夏依旧盯着外头的常盼,常盼根本没注意到后头的视线,正行李箱往外走去。 这一刻常夏想:最好她的老家穷的不像话,比她待过的山区还要落后,她的家里人毫无?素质,随意打骂于她,让她这么多年占了?她的日子,都通通的还回来。 可惜没有。 即便她回到过那个没她预想中那么糟糕却?真的没多好的家,常盼也没有如她所愿的变成被现实苦苦折磨的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常盼依旧是那副样子,她的打扮也不土气,她的朋友依旧对她很好,乍然碰到的一瞬间,常夏又退缩了?。 这个看上去特别慈祥的外婆一点也不喜欢常夏自己乖顺的模样,反倒更喜欢常盼这种脾气不太?好的姑娘,即便她从来没对常夏冷过脸,但她对常盼跟常夏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 以至于常夏一直很怕这个老人,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慈爱的笑容,花白的头发?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平易近人,可是这样皱纹丛生下的笑,常夏看一次就害怕。 越这样,她越厌恶常盼。 她像是她登到满足高?塔顶峰的路障,无?论?她怎么用力?,得到的都是常盼不要的东西。 就像现在,常盼光鲜亮丽的站在镜子前整理仪容,她站在一边活像个丫鬟,一句温和的好巧都能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拍掉,常盼这种目中无?人却?没有多少人讨厌,跟常夏交朋友时的低微完全不同,她趾高?气扬也同样能交到好朋友,即便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摆脱不掉常盼给她的阴影。 “月底我?跟妈要回老家,外婆也要去,你……” “关?我?什么事儿?” 常盼补完口红转过头,她的唇形很好看,抿嘴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唇瓣如瑰,“要去就去呗。” 她的无?所谓直截了?当?的刺中了?常夏,常夏有点恼怒,她上前一步,常盼倒是毫不畏惧,盯着她的脸,嗤笑一声,“干嘛啊小?夏姐,要打架?我?可不会。” 她的声音像是器乐的泠泠声,话音里的嘲讽却?非常直观。 “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以为在网上被人吹捧就很得意了?,指不定外婆怎么想你呢!” 常盼笑着看她,她的嘴角轻勾,是恰到好处的嘲讽。 “我?跟你……” 常夏话没说完,就被人猛的一推,趴到了?洗手台上,估计撞到那儿了?,包也掉了?,里头的东西咕噜噜的滚出来。一直在那边呕呕呕半天终于呕完的杨迎雪出来了?,她浑身?酒气,脸蛋通红,一手搭着常盼的肩头,仿佛刚才那一推根本不是她干的,浑身?上下挂着“我?不要脸”,说:“常小?姐在厕所欺负人啊?” 说完似乎觉得骂了?两个人,改成了?“常夏小?姐”。 常盼觉得杨迎雪出来就是搞笑的,她推了?推这个人,就要走了?。 “等等!” “常盼你赔我?的东西!” 常盼回头,很不耐烦,“我?根本就没碰你好吗?” “有区别吗?”常夏从地上捡起?一块玉,“妈今天刚给我?的。” 显然是从包里掉出来的,盒子也掉了?,木盒子碎成两半不说,玉也碎了?。 “这就更不关?我?事儿了?,谁让你到处显摆。” 常夏什么德性常盼早有耳闻,大概是穷了?十几年,现在多大人了?在常金文公司里上上班就完了?,用着那二老的钱四处鬼混,她的鬼混显然还略带良知,没杨迎雪这种玩得开,又要谈感情又要挥霍,以至于一帮人傻钱多都不怎么爱跟她玩儿,成天显摆这个那个的,大家条件都差不多,她那点根本不用看。 但常夏的神经兮兮显然完美继承了?许涵女士,这会儿目呲欲裂,活像下一秒要把常盼给吃了?。 杨迎雪打了?个嗝儿。 外头依旧闹的不行,她俩都出来好一会儿了?,指不定被那帮丧心病狂的开什么大尺度玩笑。 “这样好了?,多少钱我?打给你。” “我?给我?给!”醉鬼还跟着帮腔。 “我?不要钱,你再?给我?买一块一样的。”常夏盯着常盼,她颧骨很高?,许涵那点温婉在她脸上变成了?三分刻薄,加上此刻来者不善,更是失态。 第79章 常盼懒得跟疯子计较,她从对方手里拿过碎成两瓣儿的玉,连地上的盒子都拿走了?。 “成,过几天再?给你。” 第43章 常盼压根没去想常夏那块玉得多少钱, 她?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觉得买一个一样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出去之后她?也外头的局也差不多散了,一帮醉的和没醉的都上了不同?的车还能?跟疯狗似的对骂,要不是知道她们的关系, 估计还以为是真?的仇家, 如果有凶器的话估计也都丢出去了。常盼头疼无比的看着系着安全带还拼命探出头出去的杨迎雪, 抓起?对方那头发就车前砸,把人家磕的眼冒金星才踩油门绝尘而去。 杨迎雪现在一个人住外面, 明?天是周日,但常盼还有事儿得先回到工作室,她?把杨迎雪丢到对方小区楼下要走的时候,杨迎雪喊住了她:“盼儿你等等……” 她头原本就晕乎乎的,加上被常盼磕的那一下,眼前都是摇摇晃晃的。 她?揉了揉眼睛,说:“常夏的那块玉我赔吧,反正是我推的。” “我缺你吗?”常盼拍了一掌在杨迎雪肩头,“快上去睡吧, 这都几点了。” 她?难得没吝啬, 冲杨迎雪笑了笑, 可惜杨迎雪现在头疼的厉害,心里虽然还觉得这样不太好, 但反应慢半拍, 话到嘴边还没说常盼就开着车走了。 那辆红色的车很快在视线里消失了,她?嘀咕了一句:“开慢点啊。”就晃晃悠悠的走进去乘电梯了。 常盼虽然现在小有名气?,但日常工作还是有的, 她?大学四年?专业上没干点有用的,摄影倒是混出了点名堂, 毕业之后跟着学校艺术系一个学姐,在对方的工作室里上班,帮小明?星拍拍照片,修修片之类的。老板虽然是个大了不知道多少届的学姐,但工作室在圈里还算小有名气?,常盼其?实没有半分靠脸吃饭的意思,偶尔拍点杂志也不过是熟人的要求,配合配合就完事?了,她?那点死宅属性好像绵延不绝,除非是真?的工作需要,一般就待在家里,“肥宅”这样的标签在她?身上根本贴不上,东跑西跑的跟着去采风这种事?情除非不得不去,她?多半是会拒绝的,毕业大半年?,她?容城云城两地跑,两个星期来看一次外婆,中间的时间定时上下班,连杨迎雪也很难见到。 她?从?前就没什么朋友,现在依旧没什么朋友。 同?事?、家人、同?学……她?对把谁谁谁归到哪一类清楚的很,她?的疏离感与生?俱来,但成长环境堆叠起?来的桀骜与假意却混合成比例黄金,不太熟识的人面前一套还算不错的态度,而熟悉的人前确实一副让人恨不得掐死她?的模样。偏偏她?本人对自己这样两面三刀根本无所?谓,在这样有点不太普通的圈子里却生?成了一副和旁人区别开来的独特。 她?回了在云城租的房子,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下午把自己没做完的活儿做完之后就想着得去给常夏再买块玉。 虽然是杨迎雪推的常夏,她?还是干脆的揽了过来,反正那醉鬼也是以为常夏欺负她?才?推的,碎块玉,多大事?儿。常盼想的特轻松,她?从?包里掏出那个盒子,把里面碎玉拿出了看了看。 能?看出来是新玉,这块玉应该不太便宜,一眼看上去就没有廉价感,反正是许涵送亲闺女的,估计也不会是个地摊货。常盼对这种东西没什么研究,她?一向对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没什么好感,同?龄的人好像也又喜欢戴什么翡翠之类的,她?看到就嫌烦,她?生?活随便的很,偶尔一个不小心磕磕碰碰的,估计就得碎。 她?看了看那盒子,包装倒是很古朴,还蛮高档的,她?开开合合了好几下,看了眼盒顶的字。 “玉行斋?” 她?皱了皱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古篆体的字看起?来古韵悠悠,不是很常见,但还是能?辨认出来到底是什么字。 但她?确实没见过这个,最后还是在网上搜了搜。 得,这片儿还真?没门店。 她?皱眉盯着网页上那离云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地儿有些烦躁,常夏说是许涵昨天给的,新的玩意儿,估计她?那前任妈出去旅游去给亲闺女带的,跑那么大老远,也不嫌累。 常盼现在后知后觉的想起?常夏那不要钱的话,顿时觉得自己被阴了。 就许涵女士那个疼闺女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送上手的态度,估计这东西她?折现一下子是给不了,但还是有能?力给的,但再买一块就比给钱麻烦了,常盼什么情况常夏又不是不知道,她?大二开始就四处接活儿没管外婆要过生?活费,车也是自己个儿买的,外快赚的多,但积蓄估计也是没多少的。 “神经?病吗?”常盼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常夏的来者不善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 自打她?从?禄县回到外婆身边,许涵来闹的时候常夏就站在一旁阴恻恻的看着她?,活像她?回来会把她?怎样是的,常盼反正完全不稀罕常家那点家产,反正她?跟常家人没什么关系,血缘上也没有,顶多就是被领养人和领养人女儿女婿的关系,从?前她?喊过的爸妈,早在那年?被遣送回去的时候就一笔勾销了。 即便碰到,她?也当没看到。 有些敌意她?能?明?白,但不代表会去理解,就冲她?俩现在一碰面就恨不得说话呛死对方的态度,要不是打起?来太难看,估计早就动过手了。 第80章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算了。 答应了的事?儿,再反悔也没意思。 她?在那家玉器行的官网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到常夏的这块,连编码打上去都没有,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找了客服问了问。 这家玉器行虽然没开什么分店,就在一个小旅游城市扎着根,但名气?好像还挺大的,常盼刚才?随意在网页一搜,倒是能?看出他家的东西很受一票文青的喜爱,而且专卖高档的货色,买了出去估计还能?吹吹牛。 客服倒是回的挺快的,常盼把盒子底下的编号一拍发了上去,对方就迅速的给出了答复—— “您好,这块玉是福临门系列的订制版,只有一块的。” “真?没了?” “是的,如果您需要,还可以看看其?他系列的。” “如果我要一样的呢?” “是这样的,订制版只能?出一块,因为是顾客的要求,非常唯一。” 常盼:“……” 她?索性把那块破玉拍了照片发了上去,“我自己碎的,不能?再要一块了?” “是这样的,玉行斋对定制的每块系列制品都有编号,纹样等等可以重做,但不会一模一样。” 常盼这下确定自己是真?的被常夏坑了,她?当时懒得跟对方计较答应的她?快,都快忘了,天底下哪有一模一样的玉,人家做这行的都这么说了,她?差不多也认命了。 但那口气?她?还是得争的。 “意思是,如果我要求再做一块纹样和材质一样的,是可以的吗?” 她?问完这句话,那边的客服沉默了很久,回过来一句啼笑皆非的话,“不好意思,请您稍等一下。” 常盼闲的没事?干,倒是就着网页上“玉行斋”的搜索就瞎看了起?来,显然这家店的人气?还是蛮高的,大概是装潢复古和开放辨认玉石材质等各色的体验计划,加上店还开在旅游城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人流量也不错,年?轻人忙着照相,在网上发旅行日记,而年?长的因为玉石材质慕名而来,这个店也没几年?就火的不得了。 “口碑和营销做的还不错啊……”常盼嘀咕了一句,她?对看了几篇洋洋洒洒的旅行日记,上面的少女字体实在看的眼睛疼,贴的图倒是蛮有意思的,虽然都是自拍,但还是能?看写作者的目的是后头的女人,大概是店里的人,但因为人实在太多,每次都是一个虚虚的身影,不太清晰。 女孩子的旅行日记还重点夸赞了一下店里老板的颜值,她?似乎是去了一周,但也只是见到这位老板两次,后面都是女孩子东拉西扯的记录,最后还加粗了字体赞美?了一下不怎么出现的老板,说是极具魅力的大姐姐。 常盼嗤笑一声,觉得这年?头的女孩子真?是了不得,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稍微年?轻点的就小姐姐的喊,年?纪稍微大点的就大姐姐的喊,搞的全世界都是姐姐,想想就让人发笑。 一分钟后那个客服回来了,直接问道:“您是许女士吗?” 常盼愣了愣,然后回:“不是 ,这块玉的主人得让我赔块一模一样的。” “不好意思,这块玉的毛料是对方提供的,我们只是负责纹样,况且没有许涵女士的允许我们店没办法进行重制” 这语气?真?是毫不客气?,常盼觉得电脑那头一定是换了个人。 她?那点脾气?瞬间被激了出来,“意思是没法做?” “需要许涵女士的允许。” “那我就是许涵女士了。” “请您拍一下您的购买小票或者提供毛料。” 真?是受够了。 常盼窝了一肚子火,她?懒得再打字跟这个说话态度这么差的客服继续浪费时间,直接拉倒官网下面的一个联系方式,打了过去。 小店客服的链接只有一个,联系电话是个座机,她?一肚子火没地儿发,电话一接通,她?就劈头盖脸的把话甩了过去:“玉行斋?非得我把那块破玉寄过来你们才?肯相信啊?” 那头接电话的声音听上去很软,一对比起?来,常盼活像个无理取闹的顾客。 那一头,装修古朴的玉器店内,女孩站在座机前握着听筒听着对方明?显火冒三丈的话,她?一下子就跟刚刚电脑上那位客人对上了。 而此刻电脑前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纯白衬衫的女人,她?的短发看上去干脆利落,手臂上还搭着一件薄外套,显然是从?外面回来,听到女孩有些压低的声音,她?转过来,问道:“怎么了?” “啊……那个方姐,”叶淳捂住听筒,“是刚才?那个人,她?问是不是要把玉寄过来我们才?肯给她?重做。” “给我。” 女人伸出手,她?接起?电话,才?喂了一声,那边就挂断了。 常盼盯着手机已?经?结束通话的界面,她?呆坐在电脑起?码有五六分钟,最后才?回过神来。 刚刚对话框上的人问了句“还在吗”。 她?前一刻的盛气?凌人被无形的东西遮盖的干干净净,剩下都是无从?应急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封存在心底多年?的难过、压抑、想念和怨恨一时间排山倒海的涌上来,冲得她?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竟然生?出满身的倦怠。 怎么可能?这么巧? 第81章 第44章 电话被骤然的挂断, 方?游皱了皱眉,她放下听筒,站在一边的叶淳看着老板的脸色,忐忑的问:“方?姐, 怎么了?” 玉行斋店铺不算特别大, 因为做的是手?工作坊的行当, 网络售后方面一直没加派人手,通常都是一两个客服在, 她也没想到这个一星期来一次的老板今天居然会来,还恰好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小姑娘是当地的少数民族,也在本地上大学,周末都来这里上班,她对这个仅仅见过几次面的老板一直有点害怕。玉行斋在滇城开了也有好多年了,从没有名气慢慢的到现?在旅行必来的地方?自然很受欢迎,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手工作坊的活动,当地人也很喜欢这个铺子,常来光顾。 “没事, 这个编码你再查一下, 购买者的信息给我看看, 我?去确认一下。” “啊?” 叶淳愣了愣,她显然觉得让老?板来干这种事情不太好, 玉行斋有两个老?板, 一个是面试她的那位,长得漂亮,虽然脾气不怎么好, 但平常还是可?以聊几句的,但这位尽管不会为难员工, 但因为面相?过于刻板,即便能?看出她相?貌也不差,但是很容易让人觉得不太好亲近,也有人跟她说?过这位老?板其实人很好,但接触不多,都拿来敬畏了。 “我?来吧,不麻烦您了……” “没事。” 她的挣扎显然没什么用,她这位老?板今天看上去好像真的很闲,小姑娘觉得很尴尬,正准备弯下腰去查信息的时候,办公室门?口走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对方?一头玫瑰色的长发,五官及其艳丽,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她抱着的孩子似乎不是很乐意被这样对待,一直在嗷嗷叫的。 才刚到门?口,就让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听外头店里的人说?你在这儿,方?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啊?” 苏雁青把还在怀里蹦跶的臭小子扔下地,自己走过来。她孩子都这能?走路了,却依旧不改从前那种德行,风情万种与日俱增,如果不带孩子上街,估计还能?艳遇几把。 “我?来有什么好奇怪的,”方?游站在一边看着小姑娘检索,一边说?:“倒是你,打?扮的这么游客,孩子他爸不管你啊?” 苏雁青结婚都好几年了,说?来也挺有意思的,年轻的时候她咬牙切齿的说?结婚是坟墓,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自个儿进去的。可?惜打?脸打?的很快,方?游来这儿的第二?年,她就结婚了。她老?公是个中年富三代,据说?是是四处跑着收毛料的时候看对眼的,苟先?生身材倒是不像狗,像头熊,那么大块头,面相?倒不是特凶,甚至还透着点佛性,天南海北跑着做生意也没让社会里的油把他整个人泡的发亮,每次看人的时候甚至都有点慈悲相?,乐呵呵的。最近似乎是沉迷风水玄学,四处求孤本,没事儿就给周围的人看看手?相?面相?什么的。 方?游对此都有些?无?语。 苏雁青当初骤然决定结婚倒是把她吓一跳,毕竟她这位多年的老?朋友实在是不怎么定性,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大学毕业一意孤行的走上一条在别人看来对普通女孩子来说?不是很好走的路,用她那点机灵劲儿跟着大她一轮多的人走南闯北寻找商机,那张嘴倒是非常厉害,是个老?太太她也能?喊姐,更别提怎么对男人了。 有些?东西?潜藏在天性中,苏雁青把她挑出来,和自己要走的路相?辅相?成,摸爬滚打?这么久竟然也结出了蛮丰硕的果,还给了她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家庭。 “他管我?做什么,躲家里看他那点什么算命学,说?是得琢磨琢磨什么时候转运,估计想找个漂亮的小老?婆。” 苏雁青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看着去跟方?游求抱抱的臭小子,“看吧我?就说?他想认你当妈,根本不稀罕我?,今个儿我?路过,就非得进来看看你在不在,不过还挺巧啊。” 方?游把刚会走路的小孩抱起来,让对方?小脚丫子踩着自己的腿,小孩看到方?游高兴的很,咯咯直笑,还想伸手?去扒拉她的眼镜。方?游一只手?抓着小肉手?,一边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昨天刚回来,顺便来看看,想着从藏区那点拿点有意思的东西?,放在作坊里。” 她的耐心一直很足,任由小孩在她的腿上踩了踩去,西?装裤甚至都有点皱了。 “都回本好久了,你那边钱也还的差不多了,能?不能?消停消停?”苏雁青叹了口气,她看着低着头逗着自家孩子的女人,实在想不明白?方?游为什么这么拼命,玉行斋名气大了之后也不用她操心了,除了这个两个人一起经营的店,方?游还经常往藏区跑,她虽然话不多,但天性里的坚韧总会让人感到牢靠,这个单子那个单子接的是多了,但操心的也更多。 期初两个人拼命不过是为了赚口饭吃,为了还点债,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步入正轨,她甚至在这样一个曾经陌生无?比的地方?安定了下来,而方?游却永远停不下来。 “我?没别的事干啊……”方?游说?完这句后转过头,问后头的小姑娘,“给我?看看。” 小姑娘似乎很怕她,最后借口去洗手?间出去了。 苏雁青乐的不行,“瞧你把人小女孩给吓的。” 第82章 方?游也有点无?奈,“我?也没有骂她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我?……” “谁让你老?板着个脸!”苏雁青笑了出来,颇为自得的说?:“像我?,慈眉善目,多好说?话。” 方?游懒得搭腔,她看了看上面的信息,最后还是决定给买这块玉留下信息的人打?电话。 “怎么了?” 苏雁青看她脸色有点不大好,“售后啊?” “也不是,有个人说?她把有人买过去的玉摔碎了,想再买一块一样的。” “那就再做一块呗,毛料肯定不一样,纹样倒是没问题。” “可?问题是她不是当初买玉的那个人,而且毛料是对方?自己提供的。” “这样啊……”苏雁青想了想,“那你问问那个客人吧,小子你过来,别打?扰人家。” 方?游把扑腾着的小孩交给苏雁青,盯着上面的信息看了看,终于把电话打?了出去。 - 当天晚上常盼就接到了常夏的电话。 她跟常夏一向不对付,她也没存这人的号码,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儿,结果刚接,那边的人就跟疯狗似的一顿吼:“常盼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妈都知道了,赔不起你直说?啊!” 常夏平常说?话都是故意掐着嗓子出来的黏答答,现?在倒是不装了,起码听上去没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这话劈头盖脸的,到常盼耳边挑挑拣拣,省略成了“赔不起”。她下午情绪不太好,索性去睡了一觉,谁知道刚睡醒这茬直接打?到跟前,连逃避都没办法。 “谁赔不起啊?多少钱你自己说?。” 她虽然心里火冒三丈,但语气还是相?当的平静,平静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想跟你一般见识”,那头的常夏原本就气的不行,现?在更是恨不得冲过来掐死对方?,“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这是妈亲自做给我?的,我?本来想让你买块一样的就得了,但现?在她居然知道了,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怎么知道的。”常盼站起身,想起下午手?机那头传来那声熟悉无?比的“喂”。 “她买玉的店给她打?电话了,在问她要不要重做!!” 常夏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常盼不是很明白?她这种做派,毕竟她可?是许涵的亲生女儿,摔块玉有什么关系,再买就是了。 “那重做就好了,省的我?再给那个店里的人打?电话了,”常盼一点也无?所谓,反正最多就出点血,“多少钱你再告诉我?啊,我?再打?给你。” 她这话说?的很是轻巧,那边的常夏却快被气死,她原本是想折磨折磨常盼让她头疼会,没想到她倒好,直接引的那个店的人给许涵打?了电话,她亲妈原本就是个多愁善感得不行的女人,大概是亲手?设计的纹样还蕴含着什么“伟大”的感情,所以现?在正在家里无?声的流泪,常金文今天不上班,正好知道了这件事,正安慰他的妻子。 常夏最怕常金文,就算这么大了,还是心里发憷,即便是亲生的女儿,常金文对她也没有多热忱,像是一件取悦妻子的工具,以至于在这样的时候,撇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冷无?比的。 许涵有轻微的抑郁症,那点多愁善感大概是赠品,对常夏好的像是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她,同时还对自己的付出感动到流泪,这样自以为是的情感加在常夏身上,有时候让人觉得冰冷冰冷的。 现?在偌大的房间里,许涵睁着眼无?声的流泪,她保养得当的脸看上去很年轻,加上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又被保护的很好,看上去有一种不属于中年人的不谙世事,跟常夏出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以为她俩是姐妹。 常金文坐在她旁边,正用纸巾去擦对方?的眼泪,他跟许涵年纪相?当,现?在也将近五十了,没有一根白?发,也没有发福,看上去挺拔的不像个这个年纪的人,因为一年到头在外都是非常精英的模样,像是养成了习惯,他对旁人都有些?不苟言笑,唯独对许涵,像是用了毕生的温柔,这样带着怜爱的神情出现?在他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让常夏看了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出去。” 常金文对常夏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抬头看自己亲女儿一眼,反而背对着常夏拥住了许涵。 房间很大,欧式的装修,华丽中透漏着渗入骨髓的冰冷,常夏觉得浑身难受,最后急急忙忙的走了。 她甚至都不敢问常金文刚才打?电话给外婆是干什么,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这么多年,别人眼里的家庭和睦在常夏看来不过是装模作样,许涵赐予她的母爱不过是弥补心里缺失的那块“亲生女儿”需要的爱,她这个亲生女儿也只不过是作为弥补的工具,在她兴起时被给予相?当丰厚的来自物?质上的爱,至于父亲,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在他下班回来看到她跟亲生母亲坐在一起语笑晏晏时露出一个略微满意的笑容。 她这里落荒而逃,而常盼在第二?天却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电话那头,老?人家的声线依旧慈爱,她先?是问了问常盼跟常夏的冲突,然后委婉的希望常盼能?挑个时间回来一趟。 常盼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一块小东西?,还能?让常金文特地打?电话给外婆。 第83章 但当她请了假去了外婆家里,看到的是外婆拿出一块粗糙的石头,小心翼翼的递给她,她说?:“小盼,帮外婆个忙,把这个送到玉行斋。” “你姐姐那里。” 前几天的猜测和辗转反侧遗留下的恍惚一下子散去,她听到自己怔怔的问道:“您说?什么?” 第45章 “我姐?我哪来的姐。” 常盼的语气陡然?就变了, 但她知道还是在跟外婆通话,刻意的压了压。 “你这孩子。” 外婆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只?是让她抽空回来一趟就挂了。 在老人面前常盼听话的很,她请了假, 第二天?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 她一直在思考外婆对方游熟稔的态度, 这种熟稔肯定不是见过一两?次建立起来的,像是她们彼此都熟悉无比, 却唯独避开常盼,迂回曲折的像是在隐瞒什?么。 常盼推开门的时候外婆正坐在阳台听评书,天?儿好的时候老人家都喜欢坐在哪儿晒晒太阳,浇浇花草,那只?老猫趴在老人家的腿上,似乎在打盹儿,也许是装的,老成精了,不可能听不到脚步声。 “外婆, 我来了。” 常盼靠在阳台的移门上, 她自然?的问道:“东西在哪, 我去拿好了,跟工作室请了一天?假, 下午去就去滇城。” “下午就去?”外婆摸着老猫油光发亮的毛, “这么赶的……多累啊,那么远……” “没事儿,我都这么大啦!” 常盼转着钥匙, 冲外婆笑了笑。 “我去拿,盼盼你坐一下, 茶几上有杏仁,昨天?让小叶买的,你不是最爱吃了吗,看会电视先?。” 常盼笑了笑,她走过去拎着死肥肥就坐到沙发去了,老猫也懒得?挣扎了,如?果它是个?人,估计还能做出点麻木的表情来,可惜她那跟被泼了墨的脸实在丑的不得?了,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等?外婆从房间出来,就瞧见常盼怀里?揣这个?猫正拿着杏仁逗逗对方,猫年纪大了,动都懒得?动,理也不想理,常盼没趣儿,就继续咔哧咔哧了。 “喏,就这个?,你拿给你姐姐就好了,哦她的地址我还抄过的,我再去……” “外婆不用去拿了,”常盼拉着老人家坐在旁边,“我知道,查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常盼低着头,她换了一副镂空球形的鎏金耳坠,低头的时候一边稍长的坠子垂在肩上,从侧边看,她脸整个?水平线都比常人高一点,正面看越发立体,怎么看,都是好相貌。 但她的神情跟她的平静的话相比却完全不一致,皱着眉头,嘴唇抿着,一瞧就瞧出这个?人不太高兴。 “都是大姑娘了,眉头总不能老皱着,你呀,小时候就生了一张不太高兴的脸,再漂亮都要给你自己搞掉啰……”老人的手抚在常盼的眉心,“你姐姐每年都会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但又不让我告诉你……” “盼盼呐,外婆不知道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吵架了?唉虽然?她不是你的亲姐姐,可是你之前来看我不是都说她对你特别好吗?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呢?” “那孩子也是好孩子,”外婆一直在念叨,抬手的时候常盼轻而易举的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镯,剔透的质感,她记得?也是近几年外婆才开始戴的。 她现在才陡然?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玉行?斋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耳熟了。 当初这个?玉镯的盒子就摆在外婆的床头,她进去拿东西,就瞄了一眼,也没在意。 外婆还是说话,当初那点事翻来覆去常盼也听明白了,老人家只?当她和方游吵了一架,也许还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成分居多。 “那小孩也不容易的,当初找上门的时候我还特别惊讶……” “外婆,”常盼打断了老人的话,她冲对方笑了笑,“我得?走了,再晚点,到了都很晚了。” “哦好……” 常盼站起来,把怀里?的死肥肥放在沙发上,那块毛料被她塞进了背包里?,“您就别送我了,下午记得?午睡。” 她走的很快,过往翻来覆去的记忆冲的她脚步都有点不稳,她恍然?间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多年认为的一刀两?断,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似乎从未走出过那个?人的视线,即便互不打扰,对方也隔着远山凝望着她。 真烦啊。 到滇城已经天?黑了,这个?出名的旅游城市没有因为天?黑而沉寂,反而更?加热闹起来,霓虹灯从城墙开始,绵延到远方的重山,像是架起了一座流光溢彩的桥。常盼听着导航的提示,开的漫不经心,找到酒店后停完车她就出去了。 可惜手机导航有时候实在是有问题,路边的人多到像是过节,估计多半是游客,在容城三月依旧穿两?件的时候,这边似乎已经到了一件单衣都觉得?热的时候了。常盼在被导航导到一条河边还让她直行?的时候终于自暴自弃,把手机丢到包里?,随手抓了一个?路人,问:“您知道玉行?斋往哪走吗?” 她在外对人依旧保持客气,敬称层出不穷,配上算得?上惊艳的笑容,反而让对方愣了片刻。 男孩估计还是学生,在常盼的目光下支吾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往西南方向走一百米拐个?弯就是了。 第84章 “西南?哪儿,你给我指指。” 常盼这种认路从不分东南西北只?分建筑物的德行?,也是她不爱出门的原因。 男孩指完路最后在常盼意味不明的笑容下落荒而逃,而站在原地的女青年盯着远处灯火明亮的路,最后慢吞吞的往前走去。 玉行?斋所在的门店确实是当地颇负盛名的旅游步行?街,全国各地的著名旅游街其实卖的东西都差不多,常盼在人堆中看了好久,最在玉行?斋不算很大的标牌下看了很久,才明白这家店居然?得?穿巷而行?。 大约走了一百多米,她才看到这个?玉器行?真正的样子。 都说闹中取静,还真是恰到好处,外头热闹非凡,往里?走个?百米,又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门店不大,人倒是挺多,深度也超乎想象,一直往里?走还有小作坊和体验中心,倒是不走寻常路,难怪受一些文青喜欢。 她不急不慢的溜了一圈,最后找了个?店员,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那店员从顾客堆里?抬了个?头,还保持着高度清醒:“您有什?么事儿吗?今天?是玉镯打磨体验课,老板在里?头,您要是来体验的,请先?去前台登记一下。” 常盼去前台登记完了之后就进了什?么打磨体验课,一件仿古装修的大房间,里?面有好些人,围坐着,桌上零零散散的工具堆了满桌,这么一眼望去,她倒是没找到她以为的那个?老板。 也许是她来的实在太晚,倒是有些人看了过来。 “常……盼?” 站在一堆坐着的人里?有个?女人认出了这张漂亮脸蛋的主人,但不太敢确定,走了过来。 她玫瑰色的头发在这样古韵悠悠的地方特别的不搭,但常盼倒没在意,只?是盯着走过来的人,嘀咕了一声:“苏雁青啊?” 十几岁和二十几岁到底有什?么差别,其实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在别人眼里?,又像是骤然?的变了个?样。 苏雁青刚才老远这么一看,还有点不敢人,但现在走近了,倒是喊了声:“常盼!” 常盼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发现对方笑容明媚,以前那股故意袒露的艳丽像是服帖的沉入她的五官,没再张牙舞爪了。 “你怎么来了?” 常盼其实五官没多大变化,顶多长开了点,但在苏雁青眼里?倒是彻彻底底的脱离了记忆里?臭丫头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大人。 “我来送东西。” “你是老板啊?” 她的声音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清泠,在这个?各类声音混杂在一起有点嘈杂的地方听起来也不会觉得?难以辨认,也许是有点惊讶,她还是非常认真的看了一眼苏雁青。 “今天?是这个?体验课嘛,以往是方游来的,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只?好我来了。” 她话的特别随意,像是完全不知道她们姐妹俩发生了什?么,“我都好几年没见你了,去坐一坐吧。” 当年方游来到滇城找她的时候,苏雁青还是有点惊讶的,她没想到方游真的愿意辞掉工作来,也许是对方眉宇间的痛楚过于明显,苏雁青也没问她是怎么安排常盼的,之后的多年方游顶多也是回禄县上上坟,跟那个?小县城,唯一的牵连也只?有那山头小小的一座孤坟,她来到千里?之外,像无根的浮萍,曾被她苦苦保护着的妹妹,也被她放回最初的地方,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心无旁骛,都拢进了她清瘦的躯体,这么多年,都没敢回望。 “不了,我就是来送块毛料。” 常盼边说边从包里?拿出那个?还算挺大的毛料,“上回我不小心把人家的玉给摔碎了,得?赔,这块毛料是跟那块玉一样的,你看看能不能做块一样的。” “诶?”苏雁青愣了愣,最后笑了出来,“那个?不讲理的人就是你啊?” 常盼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上次我来店里?,听你姐说的。” 她对常盼和方游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以为她们姐妹俩是约定好的不再见面,也许是中间有什?么波折,因为毫不知情,她把称呼说的轻而易举。 “哦……” “那拜托你了,”常盼没接那个?话,“我留个?电话,做好了打给我就好 ,寄到容城也行?。” “成,要不去吃个?夜宵?我去叫你姐……” “不用了,”常盼拒绝的很干脆,“我得?走了,开了半天?车有点困,回酒店睡会儿,明天?就回去。” “这么赶?” “还上班?” “诶我以为你是小明星了不用上班呢~”苏雁青打趣道,她看着常盼的脸,没由来的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普通的蛋糕店,唯独这个?人,与众不同,现在看来,还真是不一样。 “得?了吧我哪有那么出名,出门都没人认得?出我的,”常盼扯了扯嘴角,“那我走了。” 她没等?苏雁青回话,就出了门,经过深深的门店,轻而易举的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 下一刻,站在原地的苏雁青把常盼留下的号码发给了生病的那位。 好久之后对方回了个?问号。 苏雁青回:你妹妹来了。 第46章 常盼第二天就走了。 第85章 她也没回容城, 直接上班去了。 工作室这三个字在很多人眼里其实满不正经的,特别是跟明星沾边的,虽然常盼回来这么多年没怎么见过她前任爹,但也能在偶尔碰见的常夏嘴里听到一点。常金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是特清楚, 她也不想清楚。 世界上光人就那么多, 更别说性格, 有些人一张面具挂在脸上,久了摘不下了, 连皮带肉的,太疼,索性把有些秘密深埋于心,图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圆满。 一天上到晚的班其实对常盼来说比较松散,偶尔配合哪哪认识的校友拍个照片,挂在对方的个人主页上,给别人博一星半点彩头也就得了,还有摄影展,偶尔也得看看的, 真正在工作室里给小明星拍拍照的时间反而不多, 大多数都是图像处理, 那些连毛孔都要精修的脸蛋看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上上网看自己主页下一群求亲亲的常盼也特别的烦躁。 她到现在都很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的靠脸吃饭, 虽然不是全靠这张脸, 但起码她那点摄影集卖出去也有一半靠这个,更别说成天在注也下留言求自拍的了。 工作室的老板姓周,作为学姐和老板, 她倒是对常盼这样的轨迹非常看好,时不时给拍点常盼的照片放在工作室的主页里, 美名其曰“工作室的日常”,同一个组里还有一对同样小有名气的男女,也一起入境,一群吃瓜群众看的津津有味,反倒拉了不少私活。 好在走在路上没人认得出来。 常盼最庆幸的就是这个,她不反感别人的注视,但却讨厌那种围观状态下的略带玩味。 像是几年前的经历,走在脏乱的筒子楼楼道里,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虽然无所畏惧,却厌恶那些目光里的凑热闹,像是一种非常随意的比较,谁过的不好,衬的自己活的没那么难看,也就释怀了。 下班后她背着包就打算走,今天跟同组那对狗粮拍了一点小杂志的封面,成品也就一两张图,但过程无法言说,她甚至有种眼睛被闪瞎的痛感,结果在下电梯的时候骤然想起今天她上班是打车来的,最后不得不开手机打个顺风车了。 一起下楼的周学姐倒是直接开口了:“我送你回去,家里那俩孩子哭着闹着要吃枣糕,我记得你住的那片儿有个枣糕王,我去买点,省的一回家就被骗子骗子喊的。” 常盼:“不用不用。”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客气什么,”周老板兼学姐三十六七,打扮的非常时尚,常年一副不婚女强人的打扮,可惜人家虽然一副异性勿扰的样子,但婚都结了十几年了,从早恋走向坟墓显然想的无比周到,孩子倒是不大,双胞胎,叽叽喳喳的。 “知道你打车,有免费车还不坐,矫情。” “矫情”的常小姐最后灰溜溜的上了老板的车。 周学姐显然很忙,一路上都跟她家那叽叽喳喳吵得不行的臭孩子聊天,脸上的表情是跟平常刻薄截然相反的温柔,把常盼恶心的不行,恨不得开窗呕几下,但人家顶着老板的头衔,她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自然不敢造次,一脸麻木的听完对方用令人害怕的声线交代这个那个,以一声温柔到滴水的“乖”结束了这场即将到达重点的对话。 常盼求之不得,在枣糕店门口滚下了车。 还是非常尊重的拜了一声。 她说完就在暗下来的天色里走上了人行道,完全没注意到枣糕店门口长长的队伍里,有人正朝这边看。 傍晚又有点儿冷,她头上已经带了个鸭舌帽还盖上了连帽卫衣的帽子,背着个斜挎包,步履匆匆的。今天周五,她住的这片儿有个初中,这个点正好放学,一路上都是穿校服的半大孩子,嘻嘻哈哈成群结队的走过。 也许是她这样打扮还挺怪的,旁边成群的学生不知道起了什么哄,最后一个男生瞧常盼这边走进了,试图想看看这个打扮就不像正常人的到底是何等模样。 常盼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她半张脸,男生乍一看没看清。没想到被他瞧了一眼的怪人停下脚步,侧头瞥了他一眼。 那跟翻白眼似的,实在不友好。 但男生还是愣住了,在常盼走出五米远的时候啊了一声,对那伙人说:“蛮漂亮的。” 又一阵惊天动地的起哄声。 紧接着是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常盼有点烦,她觉得现在的中学生实在是身心发育太早,烦的不行,索性走的更快了。 前头拐个弯就是她住的小区,她很不耐烦的按完电梯上了楼,骤然想起原本打算在外面吃点的,想了会还是算了,电梯门一开,她就掏钥匙准备进去了。 她包里装的东西每次都特别多,充电宝小镜子纸笔等等,耳机线还跟钥匙缠在了一起,她又悉悉索索的站在门外解了老半天,钥匙插进去的时候电梯门又开了。 对门住的是一堆年轻夫妻,常盼偶尔能碰到对方,似乎是在一个公司上班,下班了就一块买菜,也不知道拿来这么空,还能享受烧菜的漫长时光,光准备活动,常盼就不想经历了,她巴不得天天叫外卖,实在太晚没法叫了才去厨房煮碗面。 第86章 门开?的时候伴随着枣糕的香气,常盼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当即就愣住了,她?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看着拎着枣糕风尘仆仆的高瘦女人。 双方都沉默了片刻。 常盼率先做出反应,她?迅速推开?门就打算一关了之。 而方游迅速的朝门缝伸进一只手,然?后静静的看着一门之隔的久违面孔,像是根本不害怕常盼会狠心的关上?门。 但常盼还真的关了。 被剧烈挤压的痛感可?以说近乎于灼烧,但方游还是面不改色的。 僵持了几分钟,常盼终于大发慈悲的说了一句话—— “你来?干什?么。” 即便好几年没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方游,跟常盼不一样的是,在当初那场对常盼来?说撕心裂肺的分别时,她?还是少年模样,而方游已经是个青年了,她?的五官在多年以后只是越发成熟,轮廓却一如当年,更?别提她?那永远淡如水的气质,无?论在什?么时刻都有让人深刻的辨识度。 方游的手还卡在门缝里?,她?也没有抽出来?的意?思,只是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枣糕,然?后说:“来?给你送那块玉,顺便买了点枣糕。”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看上?去有点正式,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场合匆匆而来?,中分的头发也有点乱,楼梯间的灯光不太明亮,但常盼还是看出方游的染了个近趋于黑的发色,比亚麻深点,鼻尖架着一副细框的眼镜,不是当年她?送的那副了,显然?这幅看上?去更?符合她?的气质,那种全然?的可?靠和点到为止的冷凝,凝结于眉间,让她?越发耐看。 “寄给我就好了,事这么多,拿过来?。” 常盼把门缝拉大了一点,伸出手去接方游的东西。 “你先拿着这个。” 方游把枣糕往前递了递。 “我不要?!” 方游也没多说,她?那只被夹过的手拿东西的时候显然?有点不自然?,她?面不改色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递给常盼。 常盼把盒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就打算关门了。 “你不看看吗?” 常盼开?了灯,“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你……” 正巧这时候对门那对小夫妻回来?了,手里?还拎着超市买的东西,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对门独居的常盼有人拜访,倒是好奇的看了过来?。常盼除了上?班鲜少出门,也没有朋友来?玩,杨迎雪也没被允许上?门,不过她?也没什?么时间,光管她?妈丢给她?的小公司就得使?出毕生精力了。 感觉到对方探寻的视线,常盼的脸色有点不好,但她?还是冲对方笑了笑。 那对夫妻也笑了笑,就进去了。 又是一阵安静。 方游似乎是没打算进去,只是把装枣糕的袋子套在了常盼的手腕。 “我走了。” 装枣糕的袋子打过一个结,挂在手腕上?却依旧可?以感受到枣糕的热气,蒸的有点烫手,好像那一圈痕迹顷刻变成刻痕,让她?不得不死死的盯着方游默然?转身的背影。 女人身材高挑,她?的裤管很宽,衬得脚踝清瘦,仿佛随便一折,就能够摧毁。 直到电梯门关上?,方游都没看常盼一眼,她?的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似乎是在轻轻的揉着。 这人还是这样,永远不会说点好听的 。 常盼关上?门,她?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垂下来?,她?指尖勾着分量还算重的枣糕,顺便从玄关上?拿起刚才被她?随意?丢在一边的盒子。 室内只开?了壁灯,不太明亮,常盼坐在桌前,打开?那个塑料袋,拿出一块枣糕,咬了一口?。 热乎乎的,显然?是刚刚买的,她?骤然?想起自己?从周学姐车上?下来?的时候,余光里?枣糕王门口?长长的队伍,还有走回来?时似有如无?的脚步声。 枣糕王是个小店,但胜在老?字号,生意?一向很好,但门店不是很好,也没什?么预约,都是得现买的,但每天买的人太多,很少有人愿意?耗这么长时间的去买几斤枣糕,常盼自己?都懒得去,只是偶尔碰见人少,去买两块。 一个人生活有时候也不太好,比如买枣糕,买一斤送半斤,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得好些天,可?东西冷了,热了也没之前好吃。 周学姐为了家里?那唧唧歪歪的俩孩子愿意?排队去买,那方游呢,为什?么得这样? 当年那场回忆起来?都痛苦无?比的分离,常盼根本不敢多想,方游的一刀两断干脆利落,仿佛剥皮敲骨,把她?最后一点期望也断的干干净净,在漫长的时间里?即便再抽枝,也不复最初的满腔纯粹,她?的怨恨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去,反而越发深刻,在转头对视的一瞬间,她?甚至想把对方按在地上?,撕掉那张永远平静的脸,露出下面属于人类的鲜活来?。 第47章 “差不多行了吧?” 常盼坐在咖啡厅里, 看着坐在对面浓妆艳抹的女人反复对比那两块玉,有点不耐烦。 常夏又看了两三?分钟,终于确保了两块玉的相似度,小心翼翼的放进木盒塞到包里去了。 “我走了。” 常盼站起来就走, 干脆利落付完钱就打算把这个烦人的货色丢下了。她这段时间心情着实不好?, 把常夏叫出来也是因?为不想亲自去常家跑一趟, 指不定看到前任父母,落到两方人马都一脸菜色, 更是糟心。 第87章 才刚走出咖啡厅,她就看到一个穿的骚包无?比的男人正朝这边看过来,外头下了雨,男人撑着一把伞,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常盼的车停在一边的停车点,这么点路倒是无?所?谓,她正准备拿包挡一挡头的时候,常夏出来了,这么宽敞的路, 还非得往有人的地方溜两圈, 常盼在她杵过来的时候迅速往旁边挪了挪, 眼?睁睁的看着刚才那个撑伞的男人上前拉了一把常夏,把对方拉进怀里, 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儿。 难为常夏那大高个儿还得装出点依偎的模样来。 也不知道上哪找的男朋友, 不过倒是挺搭的,恨不得穿金戴银,在脑门上写“我是暴发户”。 常盼头顶着包冲进雨里, 开车去了外婆家。 这个时节就是雨水多,常盼出门太急, 忘了拿伞,车上倒是有一把折伞,可?惜被她用?的皱皱的,被丢在后备箱不见天日了。一路上雨水哗哗的,但路上的人倒没少,也许是节假日的缘故,伞花多多,穿街走巷,有一种别样的安逸。 她这次出门算得上是临时起意,到了容城直接约的常夏,常夏随叫随到,空得很,反正有山山靠,一辈子?都给她享受还有得多,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在被亲妈不依不饶的熏陶什么文化素养,倒是接了以前常盼没被驯养出来的气质修行课,但显然她俩一个鸠占鹊巢本性难改,一个凤凰落草鸡窝里同化的差不多了,后天的培养连狗尾续貂都算不上,拧巴的不行。 常夏和她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常盼不知道这次常家那二老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她这么胆战心惊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谁撕掉一样,旁人眼?里她俩这微妙的关系跟电视剧八点档似的,怎么看都能播个五六十集的,再加点什么养女亲女看上一个男人,或者父母突然意外怎么样了开始争家产的剧情,估计还能上个头条。 可?惜常盼在性取向?上面已经不走寻常路了,更别提这让她想起来就嗤之以鼻的家财万贯。 到外婆住的小区天都黑了,这个点大多数的家庭都在吃晚饭,电梯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想了无?数种今晚会吃的菜色了。 她敲了敲门,一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就咖啡厅出来那么一小会,还是有点湿湿的。 脚步声慢慢走近,门开了。 “外……” “你?怎么在这?” 开门的是方游,她显然也有些错愕,看着一手还放在头发上的常盼。 好?几年没见面的妹妹显然不太友好?,她原本平顺的眉间,在抬眼?的一瞬间拧了起来,那两道细长的眉画的有些淡,但因?为眉尾过于尖锐,加上她那双长眼?又习惯的半眯着,长开后趋于冷艳的容颜盛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生人勿近,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退远些的想法。 “我……” 方游有点词穷,饶是她一向?善于遮掩,在这样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太通顺的场合,最后还是变成?一句比较无?聊的叹气。 “谁啊?” 老太太走了出来,虽然年纪大了,但她精神头很好?,腿脚也很利索,看着方游出去开个门这么久都没回来,自然的出来瞧瞧。 “盼盼怎么来了?前天问你?你?还说?有事呢……” 外婆伸手拉住常盼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头发湿啦?没带伞?正好?赶上吃饭,先喝点汤好?了。” 大概是看方游还没走过来,老太太又回头:“小游你?还站在哪儿做什么,好?好?的姐妹俩见个面怎么就这么难呢……” 最后半句话像是老人家的絮絮叨叨,有点轻,但常盼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方游的造访或许不突然,看她跟外婆熟稔的模样,不难猜出这些年里她们联系的紧密。可?越是这样觉得,常盼就越觉得呼吸困难,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无?能为力?又涌上心头,一瞬间抽空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任由老太太把她拉倒桌前坐下,面对一桌的菜,静默无?言。 “盼盼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外婆给常盼盛了一碗汤,问道。 “把那块玉给常夏了,下午出发的。” 常盼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叶阿姨呢?” “做完饭就走了,说?家里有点事。” “给夏夏了啊,那就好?,那你?妈可?就消停了……”外婆一直没能纠正这个称呼,或许是不想纠正,她说?起自己的女儿永远是愁云萦绕的,像是有什么大事压在她的心口,始终放不下。 “她又怎么了?” 常盼给外婆夹了一筷子?菜,瞥了眼?默不作声吃饭的方游,发现对方此刻挽着衬衫,右手手臂上一条很明显的青紫,一看就是她的杰作。 “谁知道她怎么样,那点病吃药也没用?,全靠你?爸哄着,指不定到了我这个年纪,得一天到晚黏着人家啰……”外婆独居很多年了,她的丈夫好?像是在许涵结婚没多久就去世了,常金文把常盼抱来后,大多数都是老人家带着。 “小游你?多吃点,”外婆看着沉默的方游,老太太面善,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慈爱,还挺不服老,头发白了也得染黑,看上去倒是一点不像七十多的人,“胳膊睡觉前再擦点药。” 方游嗯了一声。 也许是常盼的不待见跟方游的尴尬太过于明显,老人家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们之前是吵过架还是怎么样子?,之前小游说?让我别告诉你?她有跟我联系过,我也就不说?了,但今天都碰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变扭的?” 第88章 “人啊……这一辈子?过的很快的……” 老太太的声线很平稳,就是尾音总有些叹调,也许是年轻时在诗会待过一会儿,说?起话来都有那种腔调。 可?惜常盼倔的十头驴都拉不过来,她的懒得搭理那还真是懒得搭理,吃完饭就跑一边儿逗猫去了,看的老太太直叹气。 而方游全程对外婆的问题一问一答,一板一眼?的,顽固俩字贴在她的脑门,撕下来仿佛也得保持完美形态。她也不去打扰角落里一老一小饭后闲聊,自觉的收拾碗筷跑厨房洗碗去了。 老人家絮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听外婆从年轻唠到现在,恨不得把她那点鸡汤味儿十足的人生感悟在猫的呼噜声里一点不漏的传授给常盼,常盼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面上还得是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在外婆又要循环教导的时候问了句:“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小游?” 常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厨房背对着她的身影和记忆里当初那个破烂家庭里的剪影一模一样,其实刚才她在门外抬眼?的那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六年前,晚自习下课,方游正好?没班在家里休息,她和李冬茜跟落水狗似的在雨里骑车狂赶,被丢下车后她一口气上了五楼,瞥见隐隐的灯光,懒得掏钥匙,就砰砰砰的敲门,方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门一开,她抬头,对上方游看过来的眼?。 她姐问:“怎么不撑伞?” 她笑?了笑?,胡乱的用?袖子?摸了一把脸,“突然下的。” 屋里是暖黄的灯光,她洗完澡出来从锅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羹,方游坐在屋里看她的书。 时间停止,回忆凝成?琥珀。 在刚才外婆倏然的一声谁啊之后,她幡然回神,那些她觉得温暖的、独一无?二的记忆,早就随着无?情的光阴滚滚而去,剩下被冲出一身伤痕的自己,站在原地追寻早就不见踪影的人。 “她上午来的,”外婆叹了口气,拍了拍常盼的胳膊,“有什么事儿别憋着,得说?出来,什么矛盾啊,说?出来都好?解决的嗳……” 说?完外婆倒是自顾自的进屋听磁带去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想了一会,听着外头的雨声和方游在厨房里收拾的动静,最后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 她想,她原本就被时间侵蚀到所?剩无?几的不满和痛苦在面对痛苦根源的时候更是摇摇欲坠,她想维持自己仅有的尊严,人生第一次不受控制冒出的情感还没抽出一只绿芽来就被人无?情的掐断,多年后伤口未平,掐枝人又突然出现,猝不及防之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走远一点,越远越好?。 外婆的房间里是声情并茂的诗词朗诵,估计没听到常盼的声音,常盼索性不打扰老人家的兴致了,写了张纸条贴在门上拎起包就准备走。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问她:“要走了?” 她假装没听到。 “等会吧,我们聊聊。” 平静的像是在问你?饭后要不要去散步一样,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常盼那点好?不容易因?为长大而稍微平复点的咄咄逼人此刻又瞬间翻涌上来,她撇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手的女人,“谁跟你?聊。” 是方游意料之中的拒绝。 她看着这样的常盼,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刚从容城抵达禄县的小女孩,目光里透漏着对贫穷的不屑一顾和无?处可?逃的压抑,点在眼?眸里,变成?了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桀骜和乖张。 常盼没料到她姐这么多年下来非但没把严肃刻板无?限放大,反而在四处走动下熏陶了一地儿的油腔滑调,几经周折后变成?了还算灵活的交际状态,在此刻,竟然也能挤出一点硬邦邦的服软来。 “小盼,等等我。” 方游盯着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女青年,目光里是常盼多年未见却?依旧念念不忘的温柔,这种温柔像是一张网,一如她多年前的预测,兜住了她的满腔怨恨和思?念,此刻竟然连无?处安放的慌乱也一并拢了去,化为一句“不要先走。” 常盼没走。 她背着包,头发因?为湿过又干了而有点凌乱,暗色的口红擦去之后也没再补,但唇瓣因?为她无?意识的舔.弄而水润润的,她嗤笑?了一声,看着方游转身披衣的身影,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第48章 说完这句话常盼就拉开门走了, 如果不是顾忌外婆还在房间,她估计会摔门而去。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声而亮起,后面披上衣服的方游匆匆追了上去,也许是走的太急, 常盼居然忘了坐电梯, 虽然六层下去也挺快, 但还是没搭电梯的方游快。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一层,就?看到电梯外站着的方游, 对方披着一件牛仔外套,连站着都像是什么比赛似的,笔挺笔挺的,常盼在拐角看到方游身影的时候就及其的愤怒,也可能是委屈,她的鞋还有?点跟,咚咚咚的下了六层脚底疼的不得了,而对方却轻松无?比,看过来的眼神更让她觉得难堪无?比。 路过方游身边的时候常盼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的包链挂在臂弯上, 因为跑了一阵热的不行, 外套也敞着,里头?是一件短袖, 就这么松松垮垮的。 就?这么要走开的时候, 她被方游拉住了。 第89章 常盼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她自己的外套半褪的, 她索性脱了一半下来,像是就?这么丢给方游, 不要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把?包链往上提了提,抬腿就?要走。 方游快她一步,不分由说的把?她往外拉了拉,出了单元楼。常盼自然是挣脱不得的,她早就?领教过她这位算不上姐姐的姐姐那点惊人的力气了。 她任由对方把?自己拉倒了花坛边,等对方松手后撇头?不看她。 “小盼。” 方游喊她。 常盼从包里掏了颗糖,塞进嘴里,糖纸铺平,竟然慢条斯理的折起东西来,像是压根没听到方游说话。 方游没有?半点生气,外头?地上还是湿漉漉的,她看着兀自折纸的常盼,说:“找个地坐坐吧,这里你比我熟。” 隔了好久,就?当方游以为常盼还是不会回答的时候,常盼说:“小区门口就?成,那里有?个咖啡厅。” “好。” 方游转身率先向前走,常盼趁她转身自个儿先跑了,她的车停的不远,没几步就?到了,可惜她今天的鞋不太给力,动静太大,她才刚打开车门,就?被方游拽住了。 也许方游是真的有?点控制不住,她直接坐上了驾驶座,盯着一脸懵逼的常盼,言简意赅的陈述:“我开,你上来。” 常盼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 她木然的坐上车,沉默了半分钟,妥协了,终于肯抬眼看着方游说话了,“就?这儿吧,你到底要说什么?” 说完她从包里拿了烟,挑了一支,点完之后在方游的目光下吸了一口再自然的吐出一个烟圈。车里没开灯,但外头?的灯光还是能照进来,即便看见常盼抽烟,方游也没说什么,只是开了半侧的窗。 “这……” “别问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挺好的,谢谢你让外婆继续带我。” 方游才说了一个字,常盼就?打断了她,她靠着靠背,只是盯着挡风玻璃发呆,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一会抽一口,星火在昏暗而狭小的空间里清晰无?比。 “给我一根。” 方游伸出手。 常盼有?点讶异,她侧头?看了眼方游,发现对方一脸坦然,不会因为自己恶劣的态度而生气,也不会因为被打断话而羞恼,她那点不置一词真是十?年如一日,让人看着就?讨厌。 “好啊。”常盼冲对方笑了笑,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方游,在对方把?烟塞进嘴里的时候凑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久违的亲密感像是冲破了时间的桎梏,轻而易举的铺在周遭。 离得太近,方游可以看到常盼长长的眼睫,还有?她嘴上那支染上点口红的烟,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一点点的红,让她想起多年前指甲上的艳红,纵然从指甲上剥落多年,但依旧顽强的盘踞在她的心?口,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也许是方游的错愕太过明显,常盼有?些?得意,她看着自己身下在他人口中?依旧被冠以“姐姐”头?衔的方游,低低的笑了出来,一口烟气喷在对方脸上,趁对方眨眼的空当,又摘去了她的眼镜,架到了自己鼻梁上。 方游的度数本来就?不高,常盼戴上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至于晕乎乎的,她又坐了回去,如果不是鼻梁上的眼镜,倒是让方游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气氛没之前那么尴尬了。 常盼叼着烟,手指一上一下的顶着眼镜,眼前的景象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着,没一会转头?看了眼方游,“什么啊,你会抽?” 方游嗯了一声,下一刻又咳嗽了一声,像是被呛到了。 常盼把?自己的烟掐了,“得了你也别抽了,呛死了。” 她夺烟夺的理直气壮,脸皮厚的天下无?敌,似乎忘了刚才是她自己先起得头?。 方游无?所谓常盼的动作,她垂着头?,到颈侧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常盼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她露出的脖颈很是修长,拎着的包还在腿上,她手伸进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不太明亮的光线也足够让常盼认出这是玉行斋的盒,方游的眼镜被她有?意的从鼻梁滑下,盒子?递了过来,方游顺手拿回了自己的眼镜,眼镜鼻托上还是不属于她肌肤的温热感,她有?点耳热,但她的妹妹一无?所觉,拿着盒子?看了看,也不打开,“你不是给我了吗?” “这是给你的,”方游把?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前几天新?做的镯子?。” 她这话说的有?些?模糊,常盼最恨的就?是方游这种自说自话的态度,她另一只手上还是方游抽了几口的烟,她当着对方的面儿抽了一口,然后丢了出去,旁边有?个垃圾桶,可惜她没扔中?,半截烟落在一个小水坑里,灰溜溜的灭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讨厌你。”常盼突然开了头?顶的灯,拥挤的空间内,倾泻而下的暖黄灯光,让方游脸上的落寞猝不及防的暴露在常盼面前。 她那些?隐藏在平淡之下的情绪鲜少有?翻面儿的时候,也许是过早的习惯踽踽独行,什么年纪应有?的情绪从来都被刻意的归到无?波状态,即便少年意气在深夜里出现过一小缕,也马上会被扑面而来的沉重现实?压的不再跃跃。 第90章 年少时不得乖张,却也会盲目的崇拜可以抵御一切风霜的人,但现实?由不得她循规蹈矩的长大,她跨越一个个障碍,迎接一个期待多年存在的到来,那点自认为没有?漏网的“被依赖”显然没她想想中?那么坚不可摧,反而在重担来临时岌岌可危。 “小游,长大很累的,路不好走,妈妈不在,你要坚强一点啊。” 生母的面容早在匆忙的生活里消散的一干二?净,只能靠泛黄的照片缅怀一二?,可那温和的声线却始终盘桓在她的脑中?,经年打磨,愈发深刻。 她太早经历生离死别,以至于理所当然的把?长大跟承担挂钩,却忘了有?些?东西不是她原地踏步就?能担得起的。 常盼走的那天和她来的那天一样是大雨,方游跟着常盼去了车站,静静地看着她的妹妹自己背着包拉着行李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厅里,即便常盼回头?也不会发现,嘈杂的大厅里,一夜未眠的方游,正用目光追寻着她。 也许是那句“你要坚强一点”刻的太深,以至于方游这些?年从未真正的哭过,生理上因为疼痛凝结的眼泪在少年时过于频繁,再大点也不见了,而这个时刻,她满身疲惫,按捺着跑过去的把?常盼拉回来的冲动,转身揉了把?含着泪的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些?感情苦苦压抑,隐藏在各种情绪里无?处可挑,一拔.出.来就?连皮带肉。 常盼毫不知情,以为这是方游仅此一家的冷酷。 方游心?里明了,但被无?情的物质砸的心?力交瘁,不知道怎么去做才会万无?一失。 等所有?都安定下来,回头?看她那座原本荒芜的园子?,在主人置之不理下竟然也能开出一园的姹紫嫣红。 “我知道。” 方游的眼镜早就?不是常盼当年送的那副了,这副眼镜镜框没常盼给的那么圆,倒是更贴合方游的气质了,配上她那张一向严肃的脸,让她看上去有?一种一眼就?能感受到的不怒自威,简而言之就?是过于正经。而常盼戴的时候就?没这种感觉,她的面孔太洋气,戴什么都有?一种别人难以媲美的时尚感,什么都成了点缀,反而不能遮盖别的东西。 方游抿了抿嘴,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没看常盼,手放在黑色的公文包上面,坐的也没那么直了,微微侧着,有?几缕头?发贴在脸上,加上强装镇定的眼神,让人觉得轻轻推她一下,她都会晕倒。 这种脆弱感出现在方游身上有?点新?鲜,新?鲜之余常盼又觉得有?点心?疼,可惜这点心?疼才冒出了个尖尖,她那点记恨又迅速的掐灭了这没有?出息的心?疼,冷冰冰的说:“你知道就?好。” 她俩的对话听起来都有?点怪。 这么片刻的功夫,她倒是打开了那个盒子?,里头?的镯子?看上去就?很精致,剔透得特吸引人,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太没出息,她又把?盒子?盖上了。 “讨厌我没关系,”方游突然侧身过来,她迅速的打开盒子?拿出里头?的镯子?,在常盼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套上了她的手腕。 “讨厌我多久也没关系。” “但是小盼,”方游抬头?,“我没觉得对不起你,以前我没能给你买一点别的家庭给的起的东西,你的游戏机要好几千我买不起,要带你出去玩,我也没法带你去远的地方,甚至连住的,都是那挤的不行的小屋子?。” “可能还有?光想想就?觉得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债,你可能还会被催债人找上门,旁人的指点,砸门的声音,难听的脏话……” “这些?我都不想让你经历。” 方游的目光有?一如既往的坦荡,她望着自己彻底长开了的妹妹,那跟她养母有?几分相像却没让她觉得烦躁的眉眼,突然明白了那句“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到底是什么感觉。 “即便失去父母,你也值得最好的,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关爱……” “我想给你,但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 “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不来,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小盼,别恨我。” “求你。” 第49章 “晚上一块吃饭?”苏雁青在电话里问方?游。 “嗯?……好。” 方游有点心不在焉。 “去你那吃, 我让狗爹买点儿菜。” “去……去我那?” 方?游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正翻看?着半年的营业额,手上还拿着笔,“怎么就去我哪儿了?” “狗爹的妈来了, 老太太一来我就快疯了, 说这个脏那个没弄好的, 我上你这儿躲会儿,反正臭小子也?归他奶奶管, 这样?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呵呵呵……” 方?游:“……” “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苏雁青一向?恐惧正常婚姻中反复的亲情式往来,她那位苟先生的妈是个虽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但寻常人家婆婆的啰嗦劲儿倒是一点没消下去,每次来突击检查都把苏雁青搞的灰头?土脸恨不得挖个洞就跑,都三十多的人了,婆媳关系一塌糊涂,不过好在她那位苟先生确实好的没话说,知道自己老婆跟自己亲妈合不太来,索性把老婆打包送到方?游那住两天。 还非常正经的列举了住酒店的各类危害, 完全忘了他家是因为小旅馆发家致富的。 第91章 “你还幸灾乐祸起来了?”苏雁青叹了口气, “你赶紧下班回来, 我可没钥匙,房钱饭费算在猫粮上啊。” 方?游:“那你可亏了。” “我有钱, 不怕亏。” 虽然不是一夜暴富, 苏雁青花起钱来倒是一点不抠,虽然还称不上大手大脚,但常买些没用的东西, 跟从小到大都往节俭路线发展的方?游完全相反,并且乐在其中。 方?游在滇城住的地段比较偏僻, 差点就要出城了,她到家没多久苏雁青就来了,大包小包,旁边站着的苟先生和善的朝方?游笑了笑,“麻烦你了。” 方?游:“……没事。” 那两口子把一大堆的菜拎进屋里,当着方?游的面腻歪了将近十来分钟,老夫老妻的颜面在熟人面前?似乎完全不用顾忌,还依依不舍的要送到院外。 等苏雁青再上来,就看?到方?游已经挽起袖子喂猫去了。她也?不知道方?游这种一向?对?动物没什么好感的人居然会养这种毛茸茸的东西,还一养就三只,推开门?涌上来的那一刻简直毛骨悚然。 她一看?,她买的猫粮已经被方?游给拆了,那三只猫颜色都不一样?,也?不知道是洗不干净还是天生就那色儿,总觉得脏不拉几?的,三只挤在一个猫盆里,吃的欢快,看?着倒是让人挺满足的。 “你看?什么,”方?游回头?,瞄了一眼堆了好大地方?的菜,“做饭去啊苟太太。” “苟太太”抽了抽嘴角,对?方?游这样?无耻的行径无话可说,她总觉得方?游这人虽然生活能力?在长大的阶段是持续增长的,但正常人应有的某些性情却成长缓慢,最基本的开玩笑好像都得慢慢学,这么多年在外头?,倒是开朗不少了,起码在茬人上无师自通,直逼她那位天上掉下的妹妹。 “把你给牛逼的,”苏雁青把菜拎进厨房,挑挑拣拣的,一些放进了冰箱,“这几?天应该不用出门?了吧,藏区那些生意也?收一收,钱啊,够了就成,哦我倒是忘了您这种大善人可还年年如一搞捐款呢。” 方?游在沙发上坐了会,她住的地方?在一座小山脚下,但远处也?是连绵的群山,向?窗外看?去,依旧能看?到钴蓝色的山体,这里太过南方?,空气及其湿润,这个时候都仿佛到了大暑。 “我不是以咱们店的名义捐的吗?”方?游收起被舔的干干净净的猫盆,把占了她躺椅的三只猫赶到一边去,自己躺了上去。 “你还躺上去了?”苏雁青往后看?了一眼都快睡着的方?游,“赶紧过来帮忙切点东西,不然咱俩八点都吃不上! 眯了一会儿,方?游才?慢吞吞的站起来。 小房子不是很?大,外头?有个院子,架了几?根长枝,南瓜叶子就嚣张的爬上去了,脱离了最初设想里葡萄架的雏形,成了个野菜园子。方?游切菜比苏雁青这等“没什么用的家庭主妇”好多了,她手起刀落,还面无表情的,看?上去跟执行斩立决一样?,苏雁青看?了一会,觉得杀气太重,但还递了块肉给她,这人嘴偶尔也?欠,顺便补了句:“方?老板悠着点。” “方?老板”拨了拨,迅速把肉切成了肉丝。 苏雁青一边洗菜,一边问:“见着常盼了?” 方?游嗯了一声。 “比照片好看?吧,我早说过啊,你这个便宜妹妹啊,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是有点不一样?,方?游笑了笑。 “她那天突然来我还犹豫了老半天呢,以为看?错了,唉真是老了老了,我要是个年轻个十岁,肯定比她好看?,”苟太太自从当了妈啰嗦和八婆程度与日俱增,也?许这里头?还有她那一向?对?市井生活向?往无比的老公的一份力?,夫妻俩要是都有空,保准在什么七街八巷溜达,美?名其曰吸吸烟火气,差点没被人家小饭馆的油烟味轰一脸。 “不过那小丫头?也?太记仇了,就因为当年你把她送到她外婆那就耿耿于怀的,这么多年一面都不肯见……” 油烟机开了,声音倒是不大,苏雁青站在一边打下手,看?方?游炒菜。 方?游这个人其实很?不错,都高出平均值一大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么大把年纪还这么单着,她也?不是没见过同性在一起过日子的,方?游的条件可好多了吧,债也?还了,家里也?没什么糟心?事,干净的不能再干净,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见她谈个恋爱什么的。 这件事憋在苏雁青心?里好久了,衬这个空当,她先从她们当年一起合作的比她们还年长五六岁的女性刚结婚说起,曲折迂回了大概有三四?圈,最后绕到了方?游身上。 她问:“你不会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了吧?是女的咱也?好找伴儿啊……” 苟太太脸上的担心?实在可以下菜,方?游拿了个盘把菜倒进去,回了句:“你怎么管起我来了?” 苏雁青把菜端到饭桌上,回来的时候理?直气壮的很?:“得了吧咱俩认识这都多少年了,还不让人问了?” “也?没什么打算。”方?游涮了锅,开始炒第二道菜,她腰上系着围裙,瘦的令人发指,天气热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短袖,胳膊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印痕,一看?就是被什么给卡的。 “没什么打算是什么意思,就这么过下去就完啦?” 第92章 苏雁青对?方?游的敷衍很?没好气,见多了方?游做生意时用一本正经的脸蛋忽悠别人,她倒是抵抗力?十足,还补了句:“胳膊怎么了,被门?卡了啊?” “嗯。” 方?游确实没什么打算,她之前?过完的日子,无非都是有既定的目标,被宋香萍带着的时候,她想着的是生母说的那句“好好长大”,也?许是之前?被给予过非同一般的母爱,宋香萍那似有若无的爱连狗尾续貂都算不上,无非是时间推进里无可避免的拉锯战,而拉锯战的最终结局,算是同居一室十几?年的被她叫过妈的女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托付。 “小游,你是好孩子,小盼就拜托你照看?了。” 意识清明的那么一个片刻,女人的话语里是对?亲生女儿的厚爱,在这样?的厚爱被托付的时候还要给她这个养女加一个冠冕堂皇的头?衔。 若不是感受过生母给予的疼爱,方?游觉得自己大概会认为天底下母亲的爱都是这样?的,口口声声,言行举止却都是冷酷的不负责任。 但她同时又庆幸有这个托付,让她在完成“好好长大”这个任务的时候,有一个新的期待。 那个期待满足了她太多的向?往,以至于在奔波的时候霜雪满头?也?不觉冰冷,同时又因为这个期待的怨恨太过强烈,让她在心?甘情愿分别的时候依旧无法压抑那总是跃跃而出的想念。 胳膊还有隐隐的痛感,一个牵动,都足够让那天常盼的那句话变成更深刻的刀痕,剜肉的同时又撒上温柔的伤药。 她久别重逢却毫无喜意的妹妹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 再抬头?的时候她却收敛了刚才?所?有的挑拨和有意为之的嚣张,她把镯子摘下来的,反戴在方?游的手腕上,看?着对?方?的脸,喊了声非常恭敬的姐。 她像是收敛了所?有与方?游作对?的心?思,乖顺的回归到妹妹这个角色,让她们戛然而止的缘分在这样?一个有些怪异的场景里重新粘到了一起。 但唯独把那份怨恨压了下去。 抬眼时目光沉沉,以往的狡黠与灵动早就不见。 她对?方?游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了。” “但你能不能问问我愿不愿意要这样?的好?我没想要游戏机,也?没羡慕别人能去好远的地方?旅游,我当时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起住破烂的房间没关系,粗茶淡饭也?没关系,背好多好多的债款也?没关系,催债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你凭什么以为我要那么多好的东西?” “那些我都有过,但都很?没意思,还没你抱我一下来的满足。” 说完常盼就下车了,她拔了自己的钥匙,“我今晚住外婆家,姐你走吧,以后大家逢年过节见见就得了,省的外婆老说我没良心?。” 常盼的这番话说的很?平静,就是因为太过于平静,才?让方?游惴惴不安。 “别嗯了,谁夹的你……”苏雁青靠着冰箱,看?着方?游利落的动作,厨房有一个窗户,窗户架支了起来,一眼就能看?到远门?挂着的小灯泡,远方?就是城里隐隐绰绰的灯火,安详的跟玉行斋所?在的闹市截然不同,这么看?着还是怪舒服的。 看?方?游不说话,苏雁青猜了猜:“常盼干的?” 方?游叹了口气。 “这丫头?的脾气也?是绝了……”三菜一汤,温了点酒,够她俩人了。 方?游一个人住,连饭桌都小的不成样?子,还是苏雁青上回叫她家苟先生订了一张椭圆形的桌子,不然几?个菜都摆不下。 苏雁青跟方?游认识这么多年,又一起合伙做生意,话还是蛮投机的,偶尔方?游回的慢点,苏雁青还能接着说下去。苟太太把她家那糟心?婆婆的糟心?事都快说完了,余光里撇见方?游因为什么信息而突然亮起的手机锁屏,瞧见是一张比较模糊的人像,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你那妹妹现?在有没有对?象了,老能看?见网上有人跟她表白。” “不知道。” “我都想象不到她有男朋友的样?子,总觉得那臭丫头?成天抬着下巴看?人,怪里怪气的,上回这么好好说话,我还有点不适应了,以前?我去找你啊,下楼回头?看?一眼,准能看?见她瞪我。” 方?游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苏雁青碰了碰她的杯,“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一个人住这的这山旮旯,哪天死了我也?不知道。” “得看?小盼啊……”方?游握着瓷杯,裂痕悠悠,有一种破碎的好看?。 “她可恨死我了。” “嗯?等等等等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雁青一把拿过方?游的酒杯,“那臭丫头?为什么恨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50章 “真的假的?” 苏雁青被吓了一跳, 连杯子都差点被她碰倒了,方游迅速的扶起,“有那么惊讶吗?” “这能不惊讶吗?我快被吓死了!” 苏雁青现在倒是没什么可以想的了,就?琢磨着这?点, 看这?一桌菜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侧过头去看方游, 对方还是一副寻常模样,似乎只是说了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小口的抿着酒,看上?去跟不会喝似的。 第93章 也算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她明白方游什么德行,会喝的很?,在?外头却不怎么喝,谈个生意也是拒绝不了才喝上?一点,最初都是苏雁青在桌上喝的差点晕厥,方游撑着,应付那一桌油腻的生意对象。 上?了年纪的男人总觉得?自己阅历够多, 足够骗骗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 聊天总是要用什么天南海北的经历装点自己, 加上?三两不太好听的段子,自顾自哈哈大笑, 等真正切到正事, 又要打太极,一场下来,累的不行。 过怎样的日子说?到底是自己选的, 还是日子选的你,有时候真的分不太清。 小时候都有仗剑走?天涯的豪气, 觉得?这?世界以自己为中心,所有都是陪衬,觉得?歌词里唱的不想长大都是屁话,等真正到了要被推出去面对现实?的时候,发?现歌词太对味,每个阶段的不同理解,偏偏要等到下一个阶段才能明白。 最开始决定?做这?一行的时候苏雁青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过下去,同样是当人家姐的,她明明不是孤家寡人,却跟真正孤家寡人的方游比起来更适用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毕竟爹妈足够养活自己跟俩崽子,而她这?个大的,活下去就?成了,不配合安排,也就?算了。亲情是最有力量的存在?,她温暖的时候足够让人涕泪交加,可冷酷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无?话可说?。 就?该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后会遇到更加残酷的事情,方游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好转多了,但她俩还是得?四处奔波,不入流的生意场上?女人总是被看低一截儿,而这?个生意场在?外头看起来太过高层次,那就?更被低看了。 大多的情感无?处叙述,都交织在?这?种时刻一张小桌的温酒热菜上?,人这?一辈子,交心的朋友有一个就?能算是无?价之宝,更别提还算是一块长大的。 “我只是没办法跟你说?。” 方游低着头,夹了一根青菜,慢条斯理的嚼着,她终年无?悲无?喜的脸上?,好像在?此刻开了条缝,洒出了足够让人觉得?哀戚的不如意来。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她经历的大概也有到了七.八分,剩下的那“一”,如鲠在?喉,寂夜里翻来覆去,愧疚浮面,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想念,到头来,终究要宣之于口。 “有什么没办法说?的……”苏雁青凑过来,酒杯碰了碰她的,清脆的一声,“咱俩都过了多少年了,再没人说?,那‘没人’也不能包括我啊。” “你就?是太喜欢憋着,骂又不会骂,人真的很?需要发?泄,说?话是发?泄,跑步是发?泄,喝酒也是发?泄,你倒好,喜欢压着,你不说?,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啊……”方游叹了口气,“学不会不憋着。” “其他的你可能没办法跟我讲,但感情上?的事儿,和我说?应该没关系吧?” 苏雁青撑着脑袋,她酒喝多了容易上?脸,但这?点酒量还是有的,交心归交心,还是有些无?法言说?的,彼此知道?什么东西无?法触及,什么东西值得?交流,就?可以了。 就?像现在?这?样,难得?的时光,她们这?个年纪,总是有点尴尬的,结婚了的家庭第一,很?难腾出时间给朋友,没结婚的方游又结不了婚,在?育儿经上?根本?没有话题,好在?苏雁青没普通少妇晒孩子的心态,纵使在?外认识的一帮朋友在?一起,三十的四十的女人们居多,她尽管留心了,但偶尔还是会忽视方游。 这?些年,喜欢方游的也有,男男女女,方游可能不太知道?,她倒是挺清楚的,问过之后也没下文了,她那位苟先生甚至用那套刚学的面相研究来分析了方游,认定?这?人少年孤苦,中年奔忙……啰里吧嗦一大堆,苏雁青只认可了自己老?公说?的那句“少年孤苦”。 人可以苦一段时间,但总不能苦一辈子吧。 那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就?这?么沉默的一个空当,她倒是忆起每次去找方游时常盼的态度,上?高中的臭丫头脾气倒是一点没好,她难得?回来找方游叙叙旧,常盼就?站在?一边死死的盯着她,苏雁青当时也不知道?这?敌意来自哪里,气笑了,还瞪了回去,一来一往,那边方游就?发?现了,方游一转头,臭丫头脸就?变了,还露出一个算甜的笑来。 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多年后翻回再看,遗留的蛛丝马迹不少,只不过当时没有细想。 有些眼神当事人身在?局中不敢回味,而旁人一看就?明了。 她问方游:“你什么意思?” “常盼喜欢你我明白,那你呢?你老?可别把照顾当成喜欢,告诉你,要是真这?样一起,迟早要分开的。” “你当我傻吗?” 她多年的好朋友无?声的笑了笑,碰了碰她的杯,头顶鸟巢状的吊灯洒出暖黄的光,方游没再抿酒,一饮而尽,酒气淌在?此刻的寂静无?声,她拍了拍苏雁青的肩,“说?出来挺没意思的,我又有点害怕这?样的关系。” “但人的一辈子,就?这?么短,嗖的一下就?没了,我怕她走?太远,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 周学姐安排了一个外出摄影活动?,宣布的时候还特?地问了问常盼。 第94章 “你去不去?前段时间说?没灵感的不是你吗?常摄影观察入微取材要取于市井,这?次要去比较远,你自己考虑一下。” 开会叫来的都是工作室里一帮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常盼的名气跟他们的“小有名气”显然?不太对等,老?板这?么问的时候,都唰唰的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常盼。 常盼抬眼,淡淡的说?:“去的。” 能不去吗?这?都来开会了,心知周学姐是特?地给个机会,常盼也没想拒绝,虽然?宅的不再宅,但在?这?方面,还是有心的。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好像有人天生剥夺了她这?一种功能,许涵也不是没培养过她的兴趣爱好,音乐类钢琴小提琴甚至连二胡都试过了,艺术类绘画戏剧等等也都推她去尝试,可惜赶鸭子上?架,她这?人总是一副怏怏的模样,耷拉着眼,缺了浪漫的细胞,五音不全,即便读得?懂戏剧内容自己上?去表演,却能把所有的角色表演成她自己的模样。 可以算是另外一种天赋了。 摆弄相机她也试过,还是跟杨迎雪出去玩的试的,可惜没多久她就?被遣返了,拥有过的也变成没拥有过。 时间兜兜转转,到大学她再拿起,也许是那几年尝到了悲欢离合爱恨两难,不知道?误打误撞通了哪窍,过往那些被许涵硬是熏陶的无?用东西也变成了一个踏板,直截了当的,成了她看这?个世界最大的镜像。 周学姐说?到“观察入微要取材于市井”的语气有点刻薄,但常盼也没反驳,在?正儿八经工作的时候,她倒是非常的谦虚。况且这?句话确实?概括的非常精准,她的作品大多跟市井相关,偶尔生活气儿太过,后期过又显得?过于冷酷,这?样强烈的反差,第一眼看总觉得?不大舒服。 创作总会碰到瓶颈,常盼总觉得?自己被一种莫须有的东西桎梏着,没有办法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去找。 外出活动?的地点定?在?离云城十万八千里的藏区,十几人的摄影团倒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年轻人不多,大点都是老?资历的,不算是工作室的,是周学姐请过来的,估计是希望他们能带带这?帮小的。常盼在?外话比较少,加上?脸看上?也不太好相处,一直就?默默的跟着,等到分散的时候才松口气。 头几天去了什么圣湖什么仙境的,她都没什么兴趣,自然?广袤纵然?值得?惊叹,但呈现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又觉得?索然?无?味,好不容易可以在?热闹的地方溜达,她真是求之不得?。 晚上?她一个人出了门,看了看手机的导航,去了天海夜市,这?地儿五月份晚上?还是挺冷的,她外头穿了一件藏蓝色的抓绒外套,款式有点复古,黑色的腰带打了个结,手机挂在?脖子上?,肩上?挂着相机的包,漫无?目的的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这?几天正好是假期,游客比往常多,来来往往都要人挤人。常盼耳朵塞着耳机,走?动?的时候宽大的裤脚摆动?的幅度很?大,手腕上?还是同行的女摄影师早晨给她买的银镯,从头到脚都提示着这?个人是个文青。可常盼从没觉得?自己是文青,虽然?杨迎雪杨总经常用这?个标榜自己,但她还是不敢苟同,毕竟人家身上?的铜臭味都可以散发?到十里开外,到她这?个小市民这?儿,“文”都没了,只剩下还能贴几年的“青”。 青年的青。 她拍了几张照就?原路返回了,公交车开也没点路,中途她在?自己的主页上?传了几张刚用手机拍照片,算是纪念一下,定?位也懒得?开,她的个人主页其实?简单的完全不像个红人,偶尔几张自己的照片,也都是配合工作室的主题传上?去的,哪天心情好了,发?一个搔首弄姿的自拍,也就?完事了。 不过总有人让她接广告,她看了看私信,觉得?那点钱还没她去给人修个片来的多,非常大方的留给自己主页一丝清明。 手机拍的街景她甚至连滤镜都懒得?加,羊肉串成堆的摊子,人来人往有点模糊的街道?,异地的风味在?这?么随意的模糊状态下就?出来了,她才发?了没一分钟,提示就?蹭蹭蹭的挑出来,来来回回的就?是那几句,她也没兴趣再看,等公交车慢悠悠的开到八廓街,她下了车,这?才去买了瓶水。 商业街的晚上?比白天热闹,霓虹灯影绰下人影都好像模糊了,据说?曾经是手工打磨铺成的石块街道?,巨型香炉弥漫的香火气息蔓延在?这?样宽阔的街道?上?,常盼在?转经道?走?了没多久,余光里有一条窄道?,不知道?通向哪里,两个人正朝这?里走?来,一大一小,似乎是姐妹,看上?去是当地人,高个儿的那个揽着靠着她说?话的女孩,走?出窄道?经过常盼身边的时候说?的话都是她听不懂的话,但可以听出来的是,她们此刻的心情都很?愉悦。 窄道?,揽肩,依偎,说?笑。 明明处在?连风中气息都截然?不同的城市,她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想到被自己靠着的方游。 方游对禄县熟悉无?比,穿街走?巷都不会迷路,周末她俩都有空的时候,吃完饭就?四处走?走?,陋巷设施陈旧,脏乱的电线四处拉着,傍晚有群鸟站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方游揽着她的肩,指着这?个那里,告诉她哪里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小时候曾经怎么样。 第95章 方游很少提及她的幼年,那时候常盼也不敢贸然去问,有些东西在日渐相处中早能揣测一二,她能问的,她不能问的,方游都似乎给了深刻的界限。 有时她想,喜欢真是世界上最不合算的一种感情,一旦产生,就意味着要失去自己的一些东西。 比如她最初的口无遮拦说问就问,在那样的时刻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变成了煎熬的想问不能问,只能状似无意的拉起对方,随手指个地方,说:“去那吧。” 她走进窄道,两侧是非常具有当地风格的浮雕,还有一些刻痕,前头似乎有经幡飘扬,也许是个店铺。 是个酒馆。 背着相机的女青年推门进去,这个酒馆没有因为推门的风铃声而安静,常盼挑了个地儿坐着,没想到墙上挂了许多明信片,陌生的语言在这个陌生空间里蔓延着,她点了杯酒,为了驱赶不断涌上来的回忆,一张张的看起上头的明信片。 酒馆开了很多年,明信片上的时间也不统一,又五六年前的,也有近期的,无非是一些祝福到此一游或者跟谁谁谁在一起百年好合之类的暗恋的明恋的,倾诉有时候只需要一张纸片,就可以完成。 常盼随意的拍了一张,想着权当留念,低头的时候撇到了旮旯角的一张,这么虚虚晃晃的一眼,只看到一个眼熟无比的“游”字。 第51章 故意砌的不平的墙上有好多钉子, 细麻绳缠在两端,那年月参差不齐的明信片被细绳拦截在后,有新的在最前面,也有旧的在前面, 桌板抵着的那一排明显很少, 偏偏是这样不被注意的角落, 一瞥反而注意到了熟悉的字迹。 明信片的角都卷起来了,常盼正打算抽出来看看的时候, 手机响了,嘈杂的酒馆里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来电显示是个没有存过的号码,但并不陌生,常盼犹豫了一会儿,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接了起来。 “干什么?” 她率先问道,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捂着另一只耳朵,嘈杂热闹的环境里,陌生的语言和头顶极具特色的灯盏, 光影明灭下, 她神情冷淡, 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像在凝视有些悠长的回忆。 “去天海夜市了?” 方游那边很安静, 衬得这头的吵闹都如同碰撞, 撞得她心浮气躁。 “你有什么事?” 常盼一瞬间想说出口的其实是“关你什么事”但又想到上回自己信誓旦旦的喊了那个痛恨无比的称谓,又不甘心的咽下去,变成了疏离无比的退却。 “没什么事, 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方游似乎笑了一下,她的气音特明显, 在如此吵闹的情境下,似乎也影响不了半分,反而直勾勾的钻进常盼的耳朵,让她全身一颤,而后佯装镇定的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方游似乎一点也没介意,她那点海纳百川时隔多年依旧让人感到无边无际,“一个人的话小心点,在街上吗?” “没什么好说的”常小姐嗯了一声,下一刻发现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一个轻哼,又不说话了。 “天海夜市我没怎么去,八廓街你可以走一走,前几年出货的时候去过几次,有个酒馆的老板是雁城人,他收藏的cd很多,人挺好说话的,他们家酒还行,嗯……在外一个人还是少喝点……” 方游絮絮叨叨的能力倒是只增不减,居然还能在常盼默不作声的情况下东拉西扯一大堆注意事项,活像个担心家里倒霉孩子的监护人,常盼左耳进右耳出,早没了当年那副恭敬的态度,伸手又去抽那张刚才被电话打断的而没拿下来的明信片。 那张明信片隐藏在旮旯角,只钻出了个角透透气,不过也算是幸运了,跟其他那些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相比,起码还能引起人的注意。 字迹很熟悉,可以说跟正在同她说话的这位一模一样了。 方游的字其实写的其实还没常盼写的好看,写的瘦长瘦长跟她这个人差不多,游字最后一笔总是要往上扯一点,高考刚结束那会儿常盼闲的没事还仿写过,但不太像就是了。 “叫什么?” 常盼看着明信片上一大串的瘦长字体,手有点抖,但声音听上去还是挺冷淡的。 “什么?”方游被打断了唠叨,不太明白这乍然而起的询问。 “你说的酒馆。” “嗯?叫矮房子。” 常盼深吸一口气,从头再看了一遍那张明信片,越看呼吸越急促,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最后狼狈的挂了电话。 而方游被突然挂了电话也没再打回去,她以为常盼是烦了,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就去厨房热菜了。 [丙申年,立春,有点冷。 看那边好像是个大晴天,挺好的,你就是不喜欢下雨。 下雨太吵,也太湿,管道会漏水,骑自行车撑伞依旧会被淋湿。 有时候很想给你打一通电话,但又怕你说一句“我讨厌你”。 想了很多事情,也想过当初那样做到底对不对,但很忙,转眼就忘了,你不愿意见面,那就算了。 第96章 但今天从?外头过来,月色很美,突然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又不好?意思说,也不敢说,总想对?你好?一点,又觉得言语太过苍白,只能今天啰嗦一点,借个地方写一下。 小盼,生日快乐。] 落款是?一个“游”字。 常盼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背面是?一张普通的风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就是?正面的字,反反复复,划掉又重写,蹭掉之后脏兮兮的,有好?几句话划的太重,根本不知道原来写的是?什?么,可偏偏是?这?张涂涂改改的东西,却?能让她轻而易举的想到方游坐在桌上写这?个的样子,她肯定皱着眉,会无意识的抿嘴,偶尔舔一下干的唇瓣,坐姿很端正,恪守眼离桌面一尺远的标准,像个小学生。 一瞬间?被她锁在心底的喜怒哀乐迫不及待的冲破枷锁,给了她一个非常迅速的浮想联翩。 月色很美。 月色很美? 常盼想了又想,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四处张望了一下,把这?张陈旧的明信片塞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从?桌上的的卡槽里拿出?一张新?的,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这?场将近半个月的外出?摄影活动常盼还是?能找出?几张自己满意的东西来,回去后又过了半个多月,她整理好?自己的作品,给周学姐看了看,然后请了几天假,去了滇城。 时隔多年?蠢蠢欲动的心态又被撩起,等到了玉行斋的门口,她又有点忐忑。 风尘仆仆到底是?什?么,以前她总觉得方游无论从?哪里回来,这?个词都可以精准无比的扣在她身上,而自己,听到独属于方游的脚步声就迫不及待从?凳子上蹦起来,跑到门边去等着,等她的姐姐钥匙插入锁扣的那一瞬间?,打?开门,扑过去。 她对?自己的秉性清楚的很,记仇比记恩的多,但到了方游这?里,似乎翻了个面,方游对?她多好?永远占据上风,而那天碘酒擦拭伤口的疼痛只是?在刚回来的几个月里清晰无比,马上就被日益成灾的思念冲到了旮旯角,在动摇的时候才会被拎出?来镇镇场子。 但现在“镇场子”的再积极踊跃也始终无法抵挡那种堆叠太久被一点甜勾起的勇气了,也许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乍然看到自己多年?前想听却?听不到的话,常盼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变扭终究还是?消下去了。 她太清楚方游的性格了,坚强趋于冷酷,温柔又趋于脆弱,她对?你的好?如同春雨,润泽而无声,一对?上她的眼,你那点希望对?方娓娓道来心声的要求又无法说出?口了。 本以为她们后来的关系会用“老死不相往来”来概括,没想到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可惜她的一厢情愿也只是?一时赌气,最心底的想法依旧是?本能的去靠近,无论这?几年?经历过多少事,独自学会了很多,学会去承担了什?么,到头来看到方游的脸,十几岁的自己好?像隔着漫长?的时光走了过来,轻而易举的改头换面,用那样的无理取闹去迎接对?她永远保持温软的姐姐。 深巷里的这?间?小店每日都会来很多客人,五湖四海,来了没多久又去下一站,常盼最初登上玉行斋官网的时候看过简介,创店的时候是?她们分别的那一年?,其中的沉浮她没有细想,好?多年?了,她刻意的去回避在禄县的记忆,更别说回去看一眼,喜怒哀乐太过嘈杂的记忆,生活气息的太过浓重的筒子楼,她在常家的那几年?明白了人分三六九等,而跟着亲妈那短暂的日子里,又被感情的三六九等砸的眼冒金星,太多纷杂不等她喘息就簌簌落下,一地的沧桑,漫长?的等待。 以为会重新?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也没有。 很多东西可以将就,不喜欢被人拍照片,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不喜欢跟同事走太近,但年?会还是?不得不去,那就算了,但感情,真的很难将就。 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缺失某种长?大必须要的养分,常家没给,外婆断断续续的喂了一点,而回到原点,生母毫无给予,那必须要的养分就只能是?方游来提供,她提供的养分包含太多,以至于常盼从?那个被定义?为“姐妹”的牢笼里走出?来,发现其他人想给的,即便是?牢笼,也没方游打?造的那个那么精美了,不冰冷,带着浓浓的市井气息,却?没让人觉得厌倦,入梦都是?对?方怀抱的清冽气息。 兜兜转转,她在此刻才明白,她等了这?么久,不过是?想弄清楚方游的态度。 老天爷闭目养神了那么多年?,终于愿意把目光分给她们,让她能在万千祈愿中,找到她喜欢的那个人书写的难言心思。 她站了很久,人来人往,好?多人都好?奇的看向她,戴着帽子的女青年?满身风尘,盯着门店缄默不语,像是?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最后确认什?么。 正当?常盼要抬腿走进?去的时候,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小盼?你怎么在这??” 玉行斋门外是?条小巷,巷道墙壁上挂了一个青色的帆布,上面是?篆书的店名,布角被风吹起,有点微微的晃动。方游站在这?面墙布前,篆书劲瘦挺拔,直线较多,她也一样。 她走过的路在别人眼里看似坑洼不已,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条规划全面的路,连拐弯改道走的也是?曲直的,做什?么都凝重而认真,唯独感情是?普遍悬针中的圆笔,不顿不折,一驻即收。 第97章 常盼想做那个一驻即收的末尾。 她转头,微风中望着方游有些讶异的面容,轻快的说:“来找你呀。” “找我打?个电话,我来就是?了,这?样跑来跑去的,累不累。”方游把常盼拉进?了店内,她那点老妈子的心态即便断了五六年?在一瞬间?还可以恢复原状,“先进?来坐坐,外面太晒了。” 滇城的六月底已经热的不成样子,店内开着冷气,方游跟柜台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走进?店深处一个僻静的小院,有个小天井,隔绝了刚才一路走过来的喧嚣,又是?另一层的寂静了。 还有点凉快。 檐下是?一张古旧的木桌,方游拉着常盼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又去冲了壶茶。 常盼喝水的时候都要偷偷瞄着她。 前几次被不服输占了上风,她甚至不敢好?好?看一眼这?个好?久不见的姐姐。方游的成熟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就能感觉到,而现在,成熟之余她那点冷凝更是?入木三分,在那张天生带点严肃的脸上盘踞许久,加上一副冷冰冰的细框眼镜,更让人觉得她这?个人是?个顽固。 她还是?瘦,估计老了也是?个瘦老太太,冲茶的时候一丝不苟,连旁的眼神也不肯分给她。 茶冲好?,方游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常盼拿了去,一口就喝了。 好?在是?凉的,不然她这?一饮而尽估计得烫出?什?么毛病。 方游有点无奈,她不知道长?大了一向冷脸示人不愿搭理她的妹妹怎么找上门了,她自己再倒了一杯,准备拿起润一润喉的时候,常盼伸手?过来,又拿走了。 “你等会,”统共就三个瓷杯,常盼用了三个,口红印大喇喇的印在上面,跟她主人一样张牙舞爪,方游顿时不知道如何下嘴,她犹豫了一会,干脆不喝了。 这?个决定才刚做出?没几秒,常盼唰的从?包里掏出?一张东西拍在她面前。 方游扫了一眼没在意,第二眼的时候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拿走,她难得的慌乱和羞赧过让常盼有些得意,她一把抓住方游企图拿走明信片的手?,凑近,一字一句的说:“姐,今、夜、月、色、也、会、很、美。” 这?一声姐,声调寻常,可常盼却?清楚的明白,她那点怨恨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早就消失了只不过是?她留了个虚假的位置,企图作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攻击方游。 阔别六年?,她终究还是?选择心甘情愿的踏进?这?个牢笼,等待制笼者温柔的刑罚。 第52章 方游低着头, 她掌下是那张陈旧明信片,而手背感受到的是常盼手心的温度,她盯着自己几年前写下的词句,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天意。 禄县是个小地方, 大多数都信佛, 对门的刘奶奶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县郊的南山寺进香, 宋香萍也是,中老年人成群结队的挑好时辰上?山, 又一同下山,方游从来没有跟随过。她实在没法去信神佛,寻常人家香烛一点,佛前一跪,求的无非是家宅平安,一年?顺遂,而这些之于她都是一个奢望。 她养母去的很勤,可?一室神佛并没有赐予她寻常人的家庭温暖,年?复一年?的祈祷, 那点病还?是没好。 况且那南山山顶长眠着她的生母, 她也不太?敢去, 怕还?没走到半山腰就开始飞奔上?前,三千神佛被弃之身后, 哪里抵得上?同生母冰冷坟前絮语的重要。 唯一一次去求点什么, 也不过是路过顺手,功德箱里填进世俗的铜臭,换的一枚外观不错的平安符, 新年?焰火在空中炸开,寺庙里诵经声空灵, 万家灯火皆在脚下,算是年?与年?之间的虚隙,她虔诚了那么一秒,自己前二?十五年?的人生没什么福分?可?以克扣,那就把之后人生的福分?都压在这枚平安符上?,不求上?天额外的恩赐,以一种?等价交换的方式,给?予她放在心上?圈禁在“妹妹”名义里的常盼,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前头那么多年?苦与不苦都熬过来了,之后的再苦,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的妹妹,独一无二?的常盼,双亲犹在却全然不养,性情凉薄却残存一丝期冀,惟愿她此后无论在哪里,都不会被亏待。 实现这样宏大的愿望,哪怕只是等价交换,也需要天意,她那点只被允许在空无一人时探出头的心思只不过分?出几缕寄托在万里他乡,却没想到多年?后会被所?寄之人亲眼目睹。 方游伸出另一只手,随手拿起一个杯子,喝了口?茶,没想到嘴角正好沾上?常盼故意留下的口?红,她浑然不觉,目光停留在常盼的脸上?,说:“我?……” 常盼突然凑近,亲在她了她的嘴角。 方游:“……” 这么肆无忌惮的一口?让常盼的心情非常愉悦,她捧着脸,问:“你什么?” 她对方游现在有些?窘迫的神态特别满意,好像这一刻她才找到了对付她这个老顽固姐姐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不要脸。 “你都看到了。” 方游捧着小瓷杯,午后的阳光从瓦缝掉下来,落在她的发?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边,在常盼眼里,方游这个人有一种?属于可?靠的万丈光芒,这种?光芒跟站在镜头前模特的耀眼不一样,她有点内敛,骨子里带着不知道哪来的拘谨,但行为举止却落落大方,让人找不到一点违和的地方,时间一久,那点落落大方成了她的躯壳,里面那个内敛而羞赧的灵魂藏得太?好,以至于让她一度认为她的冷漠也是天生的。 第98章 但现在她明白,这种?隐隐的疏离,也许是方游本人遮掩不安的保护色。 “然后呢?你对我?,就这么没话?说?”常盼挑了挑眉,她生的原本就艳,在方游面前卸下了那点冷,剩下的艳就开始咄咄逼人起来,挑眉的时候眼角的媚意像是一并飞了过来,只消一眼,就足够让人无力。 “那我?说。” 常盼对方游的沉默已经没有办法?了,她们之间的星河她之前没跨过去,是因为还?畏惧被推开的疼痛,可?那种?疼痛她已经经历过了,尽管中间蹉跎了五六年?,但起码不是回到原点。 “方游,”她拉住坐在一边女人的手,木桌原本冰凉,但手放久了,热度传导,也不凉了,她的指腹在方游的手背上?来回勾划着,像是无意识的举动,可?方游知道,她那个一直用灼热眼神盯着她的妹妹回来了,一个苦恼解决,随之而来的苦恼又接踵而来,她只觉得痒,但又没办法?推开。 舍不得。 “姐,你看着我?。” 常盼猛地把方游往身边一拽,她用了很大的劲儿,方游有些?无动于衷,抬眼看她。 她神色淡淡,一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模样,眉有点淡,眉尾上?扬,续上?了几分?英气,而那双眼,即便对视,你也找不到她的焦点。 常盼猛地摘下方游的眼镜,挂在自己圆领边儿上?,又凑近了几分?。 眼前骤然模糊了几分?,方游闭了闭眼,又睁开,盯着尽在咫尺的常盼,女孩的眉眼早就长?开了,长?眼里像是浩瀚的星空,点缀的星光一起泼入她的眼里,又探寻又有期待。 “我?喜欢你。” “我?真的喜欢你。” 常盼一边说着一边去亲吻方游的眼,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是什么时候?她强行赖在方游床上?不肯起床的时候?还?是她趁对方熟睡凑近的时候?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的情形从记忆里检索,最后只剩下方游给?她耐心涂指甲油的时候。 都过去好久好久了。 久到这些?年?里她都要忘记方游的脸了,记得她的冷淡,记得她的推拒,还?记得无动于衷的身影。 就连眼尾的那颗小痣,她都忘掉了,此刻陡然的近距离,独属于方游的气味绕在鼻尖,她恨不得去舔一舔那颗小痣,相濡以沫,彻彻底底的让对方的所?有都属于自己。 指尖要触到的一瞬间,她被方游拉住了手。 方游按着常盼坐回凳子,她弯着腰,从常盼焦急的目光里慢条斯理的从对方的领口?拿起自己的眼镜。 常盼只穿了一件t恤,方游抽回眼镜戴上?的时候能明显的感觉到一只眼镜腿是温热的,是常盼的体温,此刻和她耳后肌肤的温热不太?一样,但又好像差不多。 她一只手还?按着常盼的肩,另一只手摸了摸常盼的头,常盼早就不是分?别时的半长?发?了,短短的,还?有点卷,她的缓缓下移,指尖和常盼的面容隔了间隙,目光专注而沉静,明明没有触碰,却像是最温柔的抚摸,延缓而下,然后挑起了常盼的下巴。 方游的指腹有薄茧,摩擦的时候有点痒,她就这么弯着腰凝望着抬头的常盼,背后是仿古的工作间,在外头,是喧闹的体验室,反衬的此刻静谧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知道,一直知道,”方游松开手,她站在常盼面前,俯身拥抱着她已经含泪的妹妹。 “但我?不知道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 “小盼,我?不太?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放不下你,不仅仅是责任。” 被常盼挑出来的月色很美,也不过是某一光景里的乍然涌现,借了前人的含蓄,阐述一下她自己也不太?懂的心思。 其他方面她可?以游刃有余,唯独这方面,总是缺乏底气,满腹犹疑,惴惴不安。 常盼被按在方游的怀里,阔别多年?的气息终于再次笼罩了她,她看不到方游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对方此刻不太?平静的心跳,“总觉得你值得最好的,可?我?达不到那个最好的标准。外婆跟我?说你大学?也不爱出门,常见的朋友还?是杨迎雪,我?以为你们在一块了,不过她讲话?太?浮,我?不大喜欢……” “谁说我?……” 常盼刚想反驳,被方游摸了摸后脑勺。 她闭了嘴。 “后来我?想想也没有资格去管你这些?,其实说到底,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关系,可?我?没亲人了,唯一能攀点亲的,也只有你了。” “我?长?得不好看,年?纪又大,又不会说话?,你喜欢的话?题我?也参与不了,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关心你一下,说到底,这些?别人都可?以做到的,可?你让我?说喜欢你,我?觉得不止,你让我?说爱你,我?觉得也还?不够,可?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又不明白,只觉得这些?来形容都不大对。” “而且两个女人在一起很多人也接受不了,你还?有你外婆,她那么喜欢你,肯定很心疼的,你跟别人比已经不是很平顺了,再走这条路,风险会更大的……” “方游!” 常盼抱着方游的腰,打断了对方的话?,她抬着头,“你能不能别想那么多?!” 第99章 “喜欢和爱是什么都不重要,你说的这些?我?反正都听懂了,”常盼站起来,她拉着方游的手,“你说你想对我?好,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也想对你好,想给?你买好看的衣服,把看到有趣的东西都告诉你,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你什么事情都想的面面俱到的,这种?东西没有标准,你愿意给?,我?愿意接受,这就成了啊。” “责任也没关系,反正你已经改不掉了,那就一直这样,只对我?好。” “不仅仅是亲人的好,恋人的好也要,我?都要,只要你给?。” “我?……” 方游别过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盼死死的盯着对方,她不知道方游到底在犹豫什么,她们之间可?以顾虑的其实很少,偏偏这个人想点东西从来不会往简单里想,像是有人给?她设了无数的迷障,她绕来绕去,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 常盼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恨铁不成钢,她狠狠的踩了方游一脚,还?用力的推了对方一把。 方游一时没反应过来,撞到了木桌,桌上?的瓷杯倾倒,和茶水一起滚着,然后掉下桌碎成了片片。 而气的浑身发?抖的常盼在这清脆的碎瓷声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很突兀,方游怔然片刻终于回神,追了出去,可?惜她这位气的要上?天的妹妹走得飞快,穿过的人群一下子就没影了。 方游一边打电话?,打开的一瞬间有好几个未接,她手里还?攥着刚才桌上?被打湿的明信片,没跑几步,被拖家带口?来的苏雁青拉住了。 “你跑什么,怎么了?”苏雁青显然也是匆忙赶过来的,她表情不大对,旁边站着的苟先生难得有点严肃,唯独他们的小苟儿子笑嘻嘻的,牙还?没长?齐,逗得不得了。 “雁青你等会,我?有点事。” “先缓缓,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好在你当初留了俩号码,那边疗养院的电话?打电话?过来,说你妈情况不大好。” 方游愣了几秒。 “你说谁?” “你妈!养你那个宋香萍!” “她又怎么了?” “你自个沟通吧,反正他们电话?打到我?这里来意思是让你赶紧回去。” 苏雁青这话?说的有点委婉,她平常讲话?都很直接,在面对方游的家室终究还?是收敛了一点。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看出了方游的不对劲,衬衫肩处和下摆皱的不像话?,嘴角还?有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蹭到口?红了…… 想起刚方游那紧张的模样,她倒是猜出了几分?,但这种?时候不得不咽下去。 方游沉默了片刻,向外看了眼,最后嗯了一声。 第53章 常盼没想到自己匆匆忙忙的来还是一场空, 她愤怒的打的回了酒店,中途方游的电话被她掐了好几?个,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没有锲而不舍的精神,等到她都躺上床了也毫无动静, 她就这么瘫倒在床上, 眯眼眯着都快睡着了。 手机乍然?响起, 接起的一瞬间传来方游有些急促的声音,“小盼, 快,跟我回雁城!” 常盼:“雁城?为什么?” “妈病危了。” 方游的喘气声有点大,“你?在哪,我来接你?,咱们?马上回去一趟。” 常盼这会儿也没法发火,老老实?实?的报了酒店地址,收了收东西?,退了房在大厅等着。 从方游口中迅速传来的那个称呼,在常盼耳里实?在陌生的可怕, 这么突兀的一个音节, 乍起的茫然?下她竟然?不能迅速的想起亲妈的脸, 第一个钻上来的反而是对方那年那天那句声嘶力竭的“是我的女儿”,鸡皮疙瘩顿时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在夏日的午后?, 竟然?开始发冷。 宋香萍被送进疗养院之后?的日子,方游会定期去看她,常盼其实?不大想去, 但一想到这位是自己的亲妈,又没有办法推脱了。 小半年一次的见?面?即使很短暂, 但经历起来却很漫长,她现?在有目的回想,只记得长长的走廊,两边墙壁因为时间久了都有些剥落,有几?个地方似乎翻新过,但也还是旧了,没什么人来往,中厅坐着几?个护士,戴着口罩,和空气一起沉默着。 而她亲妈在的病房是个六人间,每个床位之间隔了一道帘子,遮挡作用了胜于?无,毕竟还有点透,当时她们?的条件实?在太差,单人间近乎是个奢望,而这样小小的病房里,住着的病人看上去都和常人无恙,但都看管的很严格,甚至走动的范围也仅仅是在病床周围。 她妈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常盼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高考前,宋香萍已经彻底听不进别人的话了,她像是终于?完成了沉溺个人世界的这一进化,目光永远呆滞的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方游喊她她只是动动耳朵,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常盼叫了声妈,她转个头,又迅速的别开脸了,她当初动刀子最核心的理由?似乎也忘得差不多了,似乎连亲生女儿的声音也只是打扰她的庞杂,她背靠着枕头,穿着病号服,有些苍白而稀疏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输着液,四周很安静,当时常盼和方游就坐在病床边坐了会,就走了。 她们?的妈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100章 回容城的这些年,上大学或者兼职或者办这个办那个需要填什么家?庭材料的时候,常盼才会想起她这位亲妈。 她由?一开始的不屑到耻辱再到恐惧,到最后?的无动于?衷,虽然?数数就过去了,但感觉其中花了好长的时间,把养母许涵作为母亲的形象从脑子里抠出?去换成宋香萍的形象,到此时,又通通消失了。 外婆也曾经委婉的问过常盼要不要去看看,但都被常盼转移了话题,对常盼来说,那些都过去了,生母这两个字被泼上了血淋淋之后?,剩下全是令人作呕的蛆虫,顺着回忆既定的脉络爬动着,一不小心,就要被沾染。 但现?在,造就她那段血腥而惊悸记忆的人,居然?要走了。 方游急匆匆的从送她去机场的苏雁青车上下来,一进酒店大厅看到的就是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的常盼。 “小盼!” 她走过去,一把拉起对方搂进怀里,一边顺手拎起常盼的行李袋,把对方带出?了酒店。 开车的是苟先生,苏雁青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到她俩出?来了迅速下车给她们?开了门,顺便?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坐上车的时候常盼问了句:“真的假的?” 她靠在方游怀里,说不上难过,但也不是很好过,只觉得有些没细细去想过的以后?,关于?她自己的,关于?方游的,关于?宋香萍的,这么突兀的砸过来,有点难以接受。 车里开着空调,她使劲儿的往方游怀里钻,方游以为常盼很担心,也没去推她,反而搂的更紧了,她低着头,拍了拍常盼的背,轻声说:“那边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具体的我们?到了就知道了。” 开车的苟先生目不斜视,还能指使自己媳妇迅速走后?门核对机票去,他对方游的事情也早有耳闻,而后?座那个漂亮的姑娘怎么看都是一肚子坏水,真的伤心还假的伤心他这个旁人不好说,但他媳妇苟太太则是全然?看透了,常盼什么德性她以前就知道,她俩那倒霉妈出?事的时候方游是忙前忙后?累的跟死狗一样,常盼虽然?良心长了几?两,知道关心方游了,但对她亲妈是毫不在意,出?结果了也就哦一声,像是巴不得她妈判刑似的,有回她回去看方游,正好碰到这俩姐妹要去看宋香萍,常盼那是一点的不想去,明明是亲妈,还没方游这个假姐来的亲。 有些人天生德性是改不了了,苟太太对自己发小这个薄情寡义的妹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这丫头现?在装的脆弱在车上就迫不及待的吃起她姐豆腐了,不知道私底下打什么鬼主意。 说不让见?的是她,硬要见?的也是她,现?在委屈给谁看呢! 苏雁青在心里腹诽一大堆,其实?也没多少?恶毒,她琢磨着方游左右也敌不过常盼,以前那臭丫头哭俩下她就没辙了,现?在常盼段数更高,本来就一张绿茶婊的脸,还楚楚可怜的,方游还能怎么样?! 雁城作为个四线城市,设施实?在是烂的不行,这些年也没个长进,连机场也是破破烂烂的,打个的也半天没人接,等常盼和方游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 方游以前在这个医院实?习过,倒是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地方,说是病危的亲妈现?在在重?症监护里,常盼站在门口杵了老半天没想进去,也不是怕,但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拒她,让她连抬腿的勇气都没有,活像重?症监护里待着的都是跟被判了刑似的人,安静的跟是旁人的呼吸都可以被轻易的感知。 最后?常盼还是进去了,方游一直没来,还在跟医生说什么。 她特意压低了脚步,生怕打破这个安静的局面?。 窗帘没拉,外面?是潼潼灯火,夜幕下闪闪烁烁,而光亮的病房内,安静的躺着她的母亲,生她但没怎么养过她的女人,宋香萍带着呼吸罩,微弱的呼吸使得那罩子里一会冒出?点雾气一会又消散的,像是一个生命最后?的挣扎。 常盼静静的站在床边,她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去看自己亲妈的脸。 同样还没五十的年纪,许涵年轻的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而宋香萍看上去活像到了古稀,记忆里还有的零星黑发,现?在都全白了,肌肤松弛,眼纹很深,法令纹像是被人刻意的按过一样,在她平整的肌肤上按出?一道沟壑。这个人睁着眼的时候眼眼睛很大,但没有神,有点笨拙,常盼不知道她亲妈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子的,把一次在意当成爱慕,成全了自己后?半生所有的不幸,即便?她这个没有几?分像她的女儿,长了跟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有七分相似的脸蛋,也能年年盼望着归来。 仔细一想,她也没有怎么跟宋香萍说过话。 她们?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尴尬的,一种乍然?而起毫无感情的对白,还没路上陌生人的搭讪来的顺畅。 无非是一些“中午吃的什么”“还饿不饿”“明天还上课吗”之类的话,而且她亲妈永远驼着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不得不弯着,带着那种有些刻意柔和的笑?容,永远土里土气的衣服,睡觉总有鼾声,看完电视也不关。 她认我干嘛呢? 常盼盯着宋香萍的脸想,“我其实?从来没真心叫过她一声妈。” 嘴皮子碰一碰就能让人满意其实?挺好的,世界上多的是这样的关系,用一个听上去非常牢靠的称谓去包裹,可能还要用法律加上一层保护罩。 第101章 但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室内安静到常盼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她竟然?希望宋香萍能睁开眼让她看看,让她稍微把她脑子里那点还停留在六年前的对方的样子给修改修改,省的以后?无处缅怀,但一边的心电图测量仪缓缓动着,总觉得下一刻就不会再波折,她作为一个外行,都感觉到宋香萍身上枯朽的气息。 她快死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常盼想,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闭着眼的亲妈,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 “我过得挺好的,这么多年最不好的就是跟你?一块儿的那几?年,你?很穷,住的也很破,还喜欢赌,还把我推出?去,还杀过人,一点都不像个当妈的……” “当然?我也不知道真正当妈的应该怎么样,反正应该不是你?这样,也不应该是许涵那样的,你?们?其实?都一个样儿,只顾自己。” “不过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收养方游,虽然?你?也没好好养,但起码她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了,起码还有个住的地儿……起码我回来还能遇到她。” “我喜欢她,想跟她过一辈子,你?也管不着了,也管不了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妈,”常盼顿了顿,她揉了揉眼,抱着最后?一丝真诚说道—— “谢谢你?。” 说完她就走出?了病房,正好方游从医生那出?来,还倒了杯水,看到她红红的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休息一下,喝点水,听医生说妈情况真的很不好,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你?上班那边,可以请个假吗?” 常盼喝了口水,嗯了一声。 但她们?的妈像是受够了现?实?的烦恼,在半夜的时候就没了气儿,常盼木然?的看着被盖着白布身影,跟着方游处理后?事去了。 当地火化完之后?她们?就回了禄县,处理完最快也要一星期,常盼作为一个已经交了活儿的人,老板也不会太为难她,而方游自己就是老板,自然?也没人管得了她。 人生老病死,生在第一位,死在最后?一位,而老跟病,其实?没什么好分前后?的,有些老就是病,有些病就是老,可能还是死。 常盼在青春期的时候送走了亲爹,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六年后?,又送走了亲妈,这一对仇字当头的夫妻,年复一年,到地底下终有一聚,常盼也没什么好期望的,在坟前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年头,死人的地儿都比活人的贵,她站在这片阔别多年的地界上,站在郊外的墓园里,眼前是宋香萍那块碑,照片还是她年轻的照片,不知道方游从那个旮旯角翻出?来的,刻成一块椭圆的石头样的东西?贴在碑上,上头的年轻姑娘一双圆眼,水灵的不像话,让人完全不敢相信她这一生会过得如此潦倒,到死,都孤家?寡人。 墓园在半山腰,窄小的走道上还能看到未及时清扫的瓜果,被人踩过,汁水四溅,蚂蚁成堆,看着让人心生嫌恶。而向远处看去,是禄县这个小小的县城,被重?山包围,迷迷蒙蒙的,没过多久,天上倒是开出?了太阳,阴了几?日的天儿,终究还是放晴了。 常盼跟着方游离开了墓园,慢慢的往墓园外的公交站牌走。 公交车很久来一趟,她俩站了一会,旁边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孩,估计是趁周末出?来玩儿的,常盼尽管木这个脸站在那儿,这样乡下旮旯的地方充当背景也遮掩不了她的美态,那帮小孩叽叽喳喳的,没机会就往这里瞄。 上了公交车的时候常盼发现?没有了位置,其中一个男孩在一群人哄笑?中脸色通红的站起来要给常盼让座,常盼拉着扶手,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个男孩。 在这么多双眼的注视下,她露出?了一个兴味十足的笑?,问:“你?让旁边那个起来,我跟你?坐怎么样?” 一阵哄笑?。 旁边那个男孩当真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常盼被人猛地一拉,紧接着她听到方游对那群小孩说:“用不着让,我们?下一站就下。” 第54章 “嗯?下一站?” 常盼抬眼看?了看?方游, 嘀咕道:“不还有五站吗?” 她?姐板着一张脸,非常严肃,那帮中学生顿时不敢嬉皮笑?脸了,几?分钟后到站, 她?就被方游拉着下了车。 离她?们住的宾馆还有好远的路, 常盼站在路边, 虽然现在方游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但她?乐的不行, 凑过去挽住方游的胳膊,明知故问?道:“姐,你干嘛啊,我找个座位坐怎么了?” 她那双长眼眯起,显然心情很好。 刚才对男孩那点“逗你玩”的神态倒是消失的干干净净,留下的是纯粹的笑?意,心里那点猜测倒腾了几?圈后,在现在这种时刻反倒蠢蠢欲动,恨不得对方游做点别?的事情。 “你都多大了, 还跟小孩儿闹!” 方游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刚才常盼的样子, 虽然已经脱离了少女的模子, 但常盼还是有?资本让人不由自主?得被吸引的,十几?岁的男孩更是抵抗不了, 刚刚常盼的话刚说完, 就迫不及待得站起来让位子了。 她?这几?天心情也不太好,此刻混杂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口?气有?点重。 第102章 常盼先是愣了愣, 反倒笑?了出来,她?又挽紧了几?分方游的胳膊, 大热天也这么?粘腻的靠上方游的肩,声?调是显而易见的揶揄:“姐,你这么?凶干嘛,吃醋啊?” 这句话说完,常盼好整以暇的盯着方游。 方游突然甩开常盼的手,先走了几?步。 常盼不急不慢的跟上去。 还没城中心,这片都没什么?人,更别?说还是大夏天的,常盼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遮阳伞,慢条斯理的冲前面?走的飞快的人喊:“走慢点!我可没穿平底鞋!” 方游果然慢了下来。 常盼故意加重脚步,还喘了口?气,举着遮阳伞走到方游身边,又故技重施的挽了上去。 方游叹了口?气,她?从常盼手里拿起伞,自己撑着,任由常盼靠着她?,“不热啊?” 常盼:“热啊。” “那你还靠着。”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了了,”方游唉了一声?,“对不起啊小盼,刚才我语气不太好。” 常盼侧过脸去看?她?,“是很不好,我很生气。” 方游正准备解释,就听到常盼说:“不过没关系,总比你以前一天到晚什么?反应都没的死样子好。” “……” “晚上去逛逛吧,”常盼低下头,盯着脚下不太平的路,“不知道这里现在什么?样儿了。” 方游以为常盼还会咬着这事儿不放,没想到她?的妹妹倒是换了个话题。 她?微微侧了侧头,树荫下的阳光总是细碎的,常盼走路的时候还要踩着,显示出了此刻的极度无聊。 这么?一瞬间,方游都有?一种她?们从未分开过的感觉。 但常盼还是长大了,在方游看?不到的地?方。 不动声?色的长大,没有?再一根筋的追问?到底,也没有?死磕着一件事不放,在操办后事的时候也不会紧张无措。 没由来的,方游想起多年前,常盼对她?说的那句:“姐,等我长大,我可以分担很多的。” 预期的陪伴没有?实现,她?们之间隔着的那段光阴却悄然的完成了这个愿望,重逢时,竟然也可以无缝对接。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被她?们共同称作“妈”的那个女人,被埋在了县郊的墓园里。墓园成排的墓碑整齐的不得了,远处看?像一个个黑洞,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人是被埋葬还是被吞噬,活着的日子里经过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一并消失,亲眷也不会停留,渐行渐远。 宋香萍多年前的托付她?到底还是心中有?愧的。 苏雁青说你没必要愧疚,宋香萍养过你吗? 人世间很多东西都是不能正确称重,没办法一等一的去比较,因果这种东西,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去算。 方游被生母托付给宋香萍开始了将近二十年的痛苦折磨,但宋香萍确实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她?们之间没有?旁人以为的母女之情,像是房客房东,靠等价交换来维持这段关系。 方游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以前是因为生母让她?好好长大。 可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裴文淑想学医,但没考上,方游想,那我去考吧,然后她?就去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来了个常盼,续上了方游即将告罄的未来。 她?有?妹妹了,有?亲人了,她?得为她?活下去,得给她?好多好多东西。 有?些感情方游实在分不清。 得过且过数年,终于还是败在了对方那句“我讨厌你”上。 日日不得安宁,深埋于心的那点渴求,最终还是不可抑制的钻了上来,面?对旁人的眼神,甚至有?点从来没经历过的不忿和酸涩。 从没人告诉方游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生母只告诉了方游依赖和不舍,而宋香萍用她?的命告诉方游,感情还可能会声?嘶力竭甚至会提刀相向。 有?恨有?欢喜,苏雁青和她?的苟先生却表达出了相处里旁若无人的亲昵。 这些她?感情方游都产生过,但做不到那么?极端。 她?的心里始终又一个桎梏,封闭着她?的嘴。 在这个蝉鸣声?声?的午后,方游最终还是拉起常盼的手,在对方讶然抬头的时候,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常盼眨了眨眼,她?停下脚步,看?着方游。 几?秒后,她?笑?了笑?,“好啊。” 她?没再勉强,似乎明白?了方游这点不善言辞。下一秒常盼的目光在对方夏日单薄的衣衫上逡巡,为了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安全感,忖度起晚上要怎么?提出要求。 陪有?好多种,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啊姐姐…… 禄县和离开时没什么?一样,顶多是街边的店开了又关,换了个招牌。 麦香坊对中学生的吸引力这么?多年丝毫未减,常盼一走进?去看?到一大帮的青少年顿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她?的“宝座”此刻也被一堆早恋儿童占据,聊得正嗨。 方游走进?去就找何英聊天了。 这个小地?方的中学生依旧土里土气,有?几?个出挑点的看?上去也上不了台面?,连光明正大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第103章 何英还是老样子,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看?到方游愣了愣,然后哎了一声?,笑?着说:“好久不见有?失远迎啊!” 方游:“别?迎了,何姐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啊。” “一帮小屁孩,衬的我都老了。”何英笑?了笑?,“这几?年怎么?样啊,也不见你回来。” “挺好的。” “后面?那个,常盼啊?” 方游嗯了一声?,常盼听到了,走上前来,很不客气的说:“何姐,请我喝杯红茶呗。” 何英:“我可不请,小本生意,让你姐请。” 常盼:“您还真是抠门,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一个月工资没给我结。” 这臭丫头长大了也依旧讨人嫌,何英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方游是怎么?受得了的。 “那个啊,给你姐了,你自个管她?要去。” 女人托着下巴,露出整齐的牙齿,显然非常得瑟。 常盼看?了眼方游,方游耸耸肩,无奈的点点头。 常盼发现方游出去的这些年确实没怎么?回来,估计回来也是给她?亲妈上上坟。 路上常盼买了个三色杯,拿了就走。方游在后面?付完钱无可奈何的跟上去,回宾馆倒是很快,常盼那盒冰还没吃完就到房间了。 “姐,”常盼坐在床上喊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方游,觉得她?喜欢的人实在脑子有?泡,还能开个标间,煞风景。 “怎么?了?” 方游转头看?她?,常盼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嗯?” 方游还没坐下,就被常盼按在了床上,常盼嘴角沾着冰淇淋,擦都懒得擦就亲了过来。 那点冰淇淋蹭在自己的嘴上,甜的不行。 方游一向不喜欢甜,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惜这点“甜”实在刁钻,还非常用力的掐了掐她?的腰。 指甲嵌进?皮肉,甜都变成了疼,方游嘶了一声?,常盼就趁虚而入了,有?点粗暴又有?点仓皇,方游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走神,飘到了十万八千里,想到了当年被常盼按在门板上乱咬的情景。 跟小狗似的。 现在也一样。 方游有?点想笑?,感觉到她?的不专心,常盼又咬了她?一口?。 这下方游彻底回神,眼镜却被常盼扔到了另一张床上。 头顶的灯亮的刺眼,常盼亲着亲着自己倒是喘不上气了。 方游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脸上是因为被粗暴对待而晕出的红,低声?笑?着的时候有?难言的吸引力,常盼微微喘着气的同时还有?点看?呆了。 紧接着常盼的额头被弹了一下,方游推开她?,还顺手点了一下常盼的眼皮。 “妆都掉了。” 妆都掉了。 妆都掉了! 常盼:“……” 她?一瞬间觉得特别?放心,她?姐这样,找到对象估计人家也受不了。 趁常盼发呆的一瞬间,方游起了身,去拿卸妆棉了。 常盼咬着嘴唇,显然很不爽,方游走过来,一条腿跪着弯着腰给她?卸妆。 常盼很烦,歪着头不让她?动。 方游笑?了一声?,她?掐着常盼的下巴就把对方的脸掰了回来。 但力道其实不是很重,擦过额头,眉毛眼皮,很缓慢,沾了卸妆水的棉沾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闭着眼她?都能想象到方游现在的样子。 方游的领子还没扣上,堪堪到胸前。这样半跪着,很容易让人看?到里面?。 但方游毫无所谓,开着的袖口?纽扣冰凉,偶尔擦在常盼的脸颊,更是的一种无声?的折磨。 方游的耐心一向高?于常人。 她?看?着常盼乖顺的样子,还心情很好的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女人的指腹有?薄茧,抚过肌肤还能清晰感觉到常盼的颤抖。这种纤弱感出现在一向乖戾又嚣张的常盼身上,让人觉得讶然之余,又觉得兴味十足。 常盼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手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方游按住那双手,凑到常盼唇边,也没亲吻,只是笑?着说:“小盼,我先去洗澡了。” 她?说完走得潇洒自如。 常盼睁开眼,气得狠狠地?把枕头摔倒了方游的床上。 这会常盼彻底明白?了——方游就是在耍她?! 下一秒常盼跳下床,连鞋都不穿了,直奔水声?哗哗的浴室。 方游刚解开衣扣,常盼就冲了进?来,哐当一声?,贴着磨砂纸的玻璃门还撞到了洗手台,发现没人关注它,又尴尬地?关上了。 “要一起洗?” 方游慢条斯理的解着衣扣,神态倒是出乎意料的生动。 像是最初的无动于衷都被毫不留情的丢弃,直到此刻,枷锁褪去,才展现出她?真正的面?貌。 常盼也懒得去追究方游到底是怎样了。 从发现方游也会去酒吧开始,她?在心里就留存这一两分期待。可惜漫长的等待过程并没有?撕开那张沉沉的面?具,亦或者压抑太久,早就跟那两份于刻板相反的鲜活凝结在一起。 没想到到此刻竟然是方游自己掀开的。 这样毫无保留的方游太迷人了,常盼恶狠狠地?说:“一起,怎么?不一起了!” 第104章 她?伸手要去脱方游的衣服,没想到被方游推进?了淋浴间。 一个踉跄后不得不用手撑住墙面?,喷头洒出的水瞬间浇湿了她?的衣服。 方游从后面?抱住常盼,两个人一起站在了花洒下。 常盼总觉得水很烫,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破碎,她?试图伸手去调节一下水温,却被方游无情的扣住了手。 也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敌不过方游的。 无论在什么?方面?。 不过也没关系。 此刻水声?哗哗下,常盼也睁不开眼。 “小盼,你别?后悔。” 方游有?些喑哑的声?音混着水声?传入她?的耳里。 常盼有?点烦躁,重重哼了一声?,显然非常不满:“磨磨唧唧什么?啊!” 第55章 回?去之后?常盼按部就班的干自己那点事儿, 方游又得继续经营她的店,滇城跟云城的距离虽然不算特别远,但来回?赶也比较麻烦,方游拒绝了常盼说来看她的要求, 在电话?里?很耐心的让她等等。 常盼表现出了相当大的不满, 但听着方游的安抚倒也没发火, 基本上?以直截了当挂电话?结束,徒留那边的方游哭笑不得。 周末的时候常盼去了容城, 因?为联合摄影集的出版,倒是有不少?的宣传活动,周学姐对常盼之前的请假耿耿于怀,对着她时不时咔嚓几下,用脸去刷宣传去了,美名其曰物尽其用。 常网红一向非常厌恶自己这个卖脸的职业,但碍于金钱危机,只得委曲求全,偶尔面对主页下的求亲亲还?点了个赞, 在一阵嗷嗷的评论中非常淡定的关掉。 到外婆家的时候她发现老太太正准备出门, 瞧见?她来了, 倒是非常高兴,“哎小盼来啦?送外婆去一下你妈妈那里?, 她前阵子生病了, 我让小叶从乡下买了土鸡,炖了点汤,送过去。” 常盼其实挺不情愿去常家的, 但在外婆面前不动声色,还?乖巧的笑了笑。 去常家的路她尽管没刻意记但也早烂熟于心, 以前还?在容城上?学的时候每天接送的路线,沿途的风景其实没怎么?变,以为忘记了,再经过,又像是重温。 外婆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她年纪大了,又孀居那么?久,每天听听曲儿养养花消遣,剩下的全拿来操心小辈了,常盼不用问,外婆就已经把许涵的近况说?完了,体弱多病又娇贵无比的许涵女士重感冒,好了之后?出门闲逛,倒霉的不行被人碰瓷,气的当场晕倒,常盼有点无语,她觉得那碰瓷的还?挺有眼力的,许涵从头到脚写着“人傻钱多好欺负”反正出事了碰瓷的也只赚不亏。 许涵女士端庄大方,看被人都是污浊的,更别提倒在地上?嗷嗷叫的碰瓷团伙,更觉得污染了她那双金贵的眼,加上?年纪大了,越来越挑剔,这么?一气,倒是病来如山倒,卧了半个月了。 车停在外头,常盼没有下车的意思,但架不住外婆往她车后?备箱装了一堆补品,老太太拎一个装着鸡汤的保温桶看着都累,更别提还?有一堆东西了,常盼无可奈何,只得下车,大门一向开着,尽管多年没来,陈设还?是没变。 她跟着外婆走进去,在常家做了十几年保姆的李姨瞧见?常盼很是讶异,她跟这个家的陈设一样一点没变,连围裙的样式都一样,估计批发了十几条一模一样的,此?刻表情有点急促,就站在外头,瞧见?常盼跟老太太,更是微妙。 外婆倒是乐呵呵的,上?前问了句:“小李呀,怎么?站在外头?” 头发白了很多的保姆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说?:“透透气儿。” 倒是没想到还?出门透气的,常盼嗤笑一声,她看了一眼掩着的门,没说?话?。 “哎,外头这么?……” 李姨刚接下老太太手里?的瓷碗,里?头哐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噼里?啪啦的连成串,跟点炮仗似的,还?有几片碎片从门缝里?蹦了出来,滑稽的不得了。 外婆咦了一声,她拉开门,一眼就瞧到一楼客厅里?正在发脾气的常金文。 还?有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常夏,背对着她们,身?体瑟缩着,那一头大波浪此?刻都干瘪成了方便?面,从头到脚诠释着“我很害怕”。 常盼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常金文发火,这个男人的性格难以捉摸,但大部分时间都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面对人,即便?发火,也是面相上?的冷酷,倒是不会直接动手。 今天倒是碰上?好戏了。 外婆一走进去,常盼就跟着李姨进去了,她拎着那几盒补品,堂而皇之的进了门,在安静的可怕的空间里?,她走的倒是悠然自?得,不小心踢到一片瓷片,瓷片跟大理石上?摩擦发出清脆的声音,引得那一对父女齐齐看了过来。 常夏肿着一张脸,显然是被打了巴掌,几个倒是看不出来,此?刻颧骨高不高也看不出来了,配上?那吓人的眼妆,实在是不堪入目,她看到常盼这么?施施然的进门,不可置信的喊:“你来干什么?!” 常盼把提着的东西往上?拎了拎,理所当然的说?:“探望病人呗。” 说?着话?的时候她没有半分探望的意思,但脸上?还?挂着非常和善的笑容,配上?那一盒盒看上?去非常高档的东西,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惜她根本不屑遮掩遮掩眉眼间的嘲讽,此?刻站在这宽敞的厅堂内,以这样的姿态面对曾经的父亲跟她鸠占鹊巢的对象,有种堂而皇之的挑衅。 第105章 老太太早就知道常盼的德行,她走过去拉住常盼,一边说?着“好了好了”一边看着常金文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常金文一向对这个不喜欢自?己的岳母也是好脸色,但他今天显然在气头上?,难免有点调整不过来,最?后?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比较僵硬的笑来,“和夏夏聊天,有点没控制住。” 他的脸上?有因?为年纪大了生出的皱纹,但不明显,老远看,还?是蛮年轻的,这么?看过来,目光难免落到常盼身?上?。 常盼都懒得看她,她被外婆攥着手,很散漫的四处张望着。 这个把她赶出门的地方这么?多年也没变化,连角落贴着的身?高贴都没撕,可惜她对这种追忆童年的玩意没什么?感觉,毕竟许涵女士把她当个娃娃似的养,高兴了拽过来量一量,不高兴了一星期也不搭理。 “聊天就聊天,干嘛砸东西唷,生气了出去走走路,还?拿东西撒气……”老人家难免有点愠怒,但她修养极好,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小夏怎么?了,你要这样对她,瞧把她吓的。” 常夏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常金文听到只是淡淡的瞥了自?己女儿一眼,说?:“她没照顾好小涵,早晨带她出去走走,结果?摔了一跤。” 常盼:“……” 这人也是十年如一日的有病。 她突然就有点同情起常夏了,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缘故,所以常金文对她才这么?冷淡,没想到亲生女儿的待遇也没什么?差别,老婆跟女儿,她这前任爹,估计还?是选老婆的。 “摔跤啦?没事吧?”外婆唉了一声,对一边的常夏说?:“夏夏你也别生气,你妈永远少?根筋,不怪你啊,来,跟外婆上?去看看你妈妈。” 常金文推了推眼镜,他没再说?话?,让李姨扫了地,把那盅鸡汤段上?楼去了。 常夏站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的走过去,走到外婆身?边,状似不动声色地挤走常盼。 常盼真是服了这人了,都这么?大了,至于么?,她又不少?这一下陪着外婆,不过她也懒得再怼她了,毕竟这位老大不小的人,眼睛红得不行,显然委屈得不得了,那头发乱糟糟的,脸肿得跟馒头似的,那点刻薄估计被她亲爹打掉了几分,现在低眉垂眼,看上?去难得的老实。 外婆拍了拍亲外孙女的手,常夏没说?话?,就靠着老太太,看上?去倒是没以前那么?疏远了。 常盼觉得今天这趟来的蛮值,她对老太太说?:“外婆,那我先走了。” 她显然是一刻都不想再这儿呆,但外婆却叫住了她:“你先别走,不然让我外婆一个人走回?去唷。” 常盼叹了口气,叫了声余韵悠长的外婆,“得了吧让常夏送你都可以。” 她跟老太太说?话?的口气亲密无比,看上?去倒像亲的,常夏现在安静无比,换做以往,估计又得挤兑挤兑常盼了。 “哎,来了就大声招呼,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老太太教训起人说?话?都严肃了,常盼懒得反驳了,非常敷衍地哦了一声。 许涵躺在二楼的房间里?,她们进去的时候常金文正在喂许涵喝汤,卧室大得不得了,精装过头显得有点冰冷,常盼一眼看到这老夫老妻这样的姿态,顿时恶心得不行,撇头不看了,常夏看都不敢看,就低着头,跟常盼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唯唯诺诺的,只有老太太习以为常,走过去坐在床边看自?己亲闺女去了。 亲闺女的女儿跟里?头有辐射似的站在门外连头也不探,活像个门神?。 常盼背靠着墙,姿势非常放松,还?玩起手机来了,她这几天心情很好,得偿所愿,巴不得天天腻在一起,衬得旁边站着的常夏跟个草鸡似的,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磕哪了,还?有点伤。 许涵仙女醒是醒的,原本正沉浸在自?己丈夫的温柔喂食里?,结果?亲妈来得措手不及,顿时连装死的时间都没了,只能干巴巴地接受自?己亲妈的关怀。老太太对自?己这个恋爱脑的女儿也没什么?办法?,左右都这么?大岁数,也不去矫正了,只是问了问她的情况,叮嘱她要好好休息。 常金文坐在一边,听得格外仔细。 这对夫妻,看着格外恩爱,很少?有男人能像常金文这样守着一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妻子的,但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这房间内的两个人知道,岳母于女婿之间的隔阂这么?多年虽然消了很多,但一直存在,此?刻看上?去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涌动。 后?来常盼进去看了眼许涵,她前亲妈估计也不太想见?她,闭着眼,常盼也懒得搭理,权当听外婆的话?一眼就一眼,看完就下了楼先等着去了。 站在房门外老太太跟常金文聊了聊,外人看来,这个女婿长得俊俏,对自?己女儿又好,也有财力,没什么?好挑剔的,但老太太却一直对多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哪怕她生的慈眉善目,但没办法?完全接受。 他们也没说?多久,房子很大,也没外人,他俩都以为常夏回?屋了,但常夏还?真没回?,她站在拐角处,认真的听着她爹跟外婆说?话?,她脸上?红肿着,还?隐隐作痛,常金文巴掌落下的一瞬间她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她都这么?大了还?能遭到别人的掴掌,导致过往那些晦涩的记忆挣脱枷锁,翻江倒海,连同亲爹那一向冰冷的眼眸,都直截了当地变成刀片,刺得她体无完肤。 第106章 她就靠着墙,等着她的长辈说?完了话?,有些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不再是秘密了,常夏站了很久,最?后?揉了揉酸涩的眼,终于回?了房间。 常盼在老太太家吃了晚饭,聊了会天,她倒是毫不避讳地表示了自?己对生母过世的无动于衷,换来老人家一个多小时的教训,竟然也能泰然自?若。老太太对常盼天性里?的凉薄早已一清二楚,但也能清楚常盼的“无动于衷”到底包含着多少?真情实感,罚她吃了半碗鱼汤之后?终于没再絮叨。 容城到云城开车才一个多小时,常盼到家的时候还?没八点,她对今天目睹了常家的家事非常满意,还?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说?到底她还?是有点怨恨当初毫不留情把她赶走的这个家,但现在也没多大感觉了。 她心情极好的上?了电梯,出电梯的时候准备掏钥匙开门,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靠在行李箱上?的方游。 “诶?” 靠在行李箱上?的方游侧头看来,冲常盼笑了笑,“终于回?来了啊?” “你什么?时候来的!” 常盼想保持镇定,结果?完全不行,咬着嘴唇又放开,最?后?还?是扑了上?去。 方游笑着抱住冲过来的女青年,“也就一个多小时。” “那也好久了,”常盼开了门,主动把对方的行李箱推进去,然后?把方游按在门上?交换了一个甜腻的亲吻。 “住多久啊?” “你猜?” 方游抱着她的腰,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一辈子呗。” “那完了,雁青得骂死我。” 方游抱起常盼,“也就预支了一星期吧。” 第56章 方游发现常盼拖拉的毛病其实一点也没改, 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本加厉了。 九点上班,她非得拖到快八点才起?,洗脸刷牙倒是挺快的,化完妆换衣服就开始琢磨起来了, 等?到快八点四十点了, 开始疯狂的往包里塞东西, 边走边穿鞋往外赶,每当她一边把?包往上提一边把?脚挤进鞋准备起?跑的时候通常还会因为等电梯再耽误几?秒, 好在她所在的工作室不是很远,不然不知道得开多少码才能踩点到。 方游过来的这几?天,头两天目睹这种争分夺秒的人间惨剧还能对着自己?买的早饭发会儿呆,在常小?姐跑的没影儿的时候她那声“慢点儿”才慢吞吞地冒出头,加上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终结在早晨的热豆浆里?。 又过了一天,她觉得常盼成天这样也不是很好,最后干脆自己醒了就去叫常盼了。 也没人规定睡觉的嘴脸一定得完美无瑕,即便不勾着唇笑着也得是面?无表情, 可常盼天生负面?情绪比较多, 还得在睡觉的时候散在面?容上抵消掉一两分, 以?至于睡觉的面?容并不安详,反而一脸苦相, 活像做梦都在跟人争皮斗脸似的。常盼高?中那会强硬地?跟方游挤一块睡的时候方游就发现了, 但以?为只是偶然,而现在这么?观察了好几?天,连那张梦里?估计都在怼人的嘴脸也变得可爱起?来, 还能多看好几?眼。 这样梦外的凝视其实有点毛骨悚然,虽然困得不行, 常盼还是有点知觉,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瞧见的就是方游支着脑袋看她的模样,这人其实近视没多深,又没到看谁都是模糊的地?步,平常非得架个让她“稳上加稳”的眼镜,再稍微不和善点,估计能引得人退避三舍。 前两天常盼下班之?后硬拽着方游去配了一副隐形,本来以?为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方才肯戴上,没想到方游倒是没有半点抗拒,换上之?后还冲她笑了笑。 没法抵抗。 现在也是。 常盼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头,唉了一声,最后又放下,挠了挠她那一头毛躁躁的头发,坐了起?来, “非得这样么??” 方游笑了笑,“也就这几?天能管管你了。” 常盼无可奈何?,只得乖乖从命。 屋里?空调早就被“老管家”给关?了,窗户开了点,还有点风。 常盼掀开空调被正准备下床洗漱,被方游拉了回去,嘴唇非常随意的碰了碰她的额头。 “姐你能让我洗把?脸再亲吗?”常盼嗷了一声,“这样我就可以?不洗了嘛。” 她说?的特别随意,方游边叠被子?边回:“得了吧你有本事别化妆。” 常盼:“我没本事。” 说?完就拖着拖鞋去洗脸了。 这样的生活实在有点久违,常盼这两天起?床都恍惚得不行,如果天花板不是那种带着裂缝的脏灰色,她还以?为自己?还在那个破旧的筒子?楼里?。她上学的时候有一两次迷糊的把?闹铃给关?了,方游恰好在就会跑过来叫她,不过那时候她叫人起?床非常简单粗暴,被子?一掀,拍了拍她的脸,她自己?也得醒了,几?乎是这么?醒来的一瞬间,方游就会转身走。 现在不会了。 真好。 打理的差不多出来的时候方游已经熬了粥,还闲的去后面?那条街买了一笼蟹粉小?笼包,常盼其实蛮爱吃的,不过她每天早晨都赶的跟条狗死的,到工作室就得挑挑拣拣干活,熬一熬大中午囫囵吃点,就结束了,更别提有耐心去买个小?笼包,晚上人家也出摊。 第107章 “慢慢吃,等会我送你。” 方游看着常盼,她一星期都待在这儿,倒是闲的很,常盼去上班的时候她去买个菜,下午打扫打扫卫生,准备晚饭的时候常盼就下班回来了,吃完饭再去散散步。有时候按部就班其实也挺好的,恰好她俩都是命里太缺这四个字,以至于做起来还挺新鲜。 “你送我?”常盼啊了一声,“可我今天得去出个外景。” 她化完妆的脸把平日里缀在眉间的不近人情扩大了无数倍,但眼神倒是湿软的,像是知道自己说的有点晚,声音还有点低,“嗯……晚上估计也得晚点了。” 方游倒是没什么表示,对常盼的职业她显然不大懂,但也没多干涉,在她眼里,常盼这样漂亮的出个名也是应该的,在分开的那些年里,也多亏对方的这点出名,才能让她隔了千山万水也能瞧见对方的脸。 “那……我不送你?” 她侧头看着常盼,果然看到自己妹妹顿时沉下来的脸色,像是能预料到常盼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她慢条斯理的咬了口小笼包,“你不是不愿意吗?” 她的神色格外放松,也许是没戴眼镜的原因,那略微耷拉的眼角顿时把可以表现出来的“有点委屈”上升到“我好无辜”,常盼被这行云流水的倒打一耙刺激得狠狠喝了一口粥,差点没把自己给烫死。 还是方游倒了杯凉白开递到她嘴边,脸上的戏谑像是要化为实际性的口头行动,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欺负欺负常盼的念头,最后伸手要摸头安抚一下。 结果被常盼用手拍掉了这个爱的安抚。 她捧着水杯,牙齿咬着杯沿,显然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愠怒,最后化为那双如含春水眼眸里的羞恼,瞪了方游一眼。 从她认识到自己喜欢上方游开始,到拒绝的时候,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方游以这样的方式相处。 有些人的某些性格藏得很好,活像个人格分裂,人前端庄稳重可靠又成熟,没想到真正在用恋人的方式相处,却给了她非常大的“打击”。 生动而张扬,隐在如细水般的温柔里,磋磨之下竟然甘美的不得了。 虽然这甘美里加了一两颗乌梅,但也偏出了另外一种滋味。 没办法,真没办法。 可惜她水还没喝两口,就被一边的方游夺了去,也许是今天拍外景的主题有点偏青春,她的妆容有点偏向校园剧里的不良少女,但唇色很深,连嘴唇的肌理一起印在杯沿上,有种异样的美感。 方游非常有心的沿着那个唇印喝了一口,在常盼羞恼的面容下精准无比的碰了碰对方的嘴唇,一整套动作缓慢无比,偏偏是这种缓慢让人觉得心率有点过快,甚至太浅尝辄止,有点不满足。 可惜这人青春期压抑的那三分生动此刻有点张牙舞爪,把常盼那点“我不太满意”收入眼眸后还能一本正经的看看表,字正腔圆的说:“啊,八点半了,快点吃,该走了。” 常盼:“……” 有点气,但有什么办法呢? 她这点不满意一直持续到了出外景的地儿,方游在对方临下车的时候像是终于顿悟,俯在常盼耳边说了句话,在常盼掐了她的腰后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句回见。 常盼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刚才某人那句有点暗示的话给擦掉。 但这句话带来的效果非常好,让她一天的状态都好的无可匹敌,但因为笑的有点多,还是被挑剔了。 一天的好心情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被抹除,但常盼倒是没想到这么大好的心情会被常夏给泼了。 自从经历上次那个不太好让外人瞧见却偏偏让常盼看见的场合后,常盼对常夏虽然没之前那么厌烦,但也没想搭理。人与人之间有天生的搭调,那也有天生的不对盘,她跟常夏这种听起来就尴尬而奇怪的没什么关系更让两个人没法相处,更别提她俩一个尖酸一个刻薄了,凑在一起不吵架也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可偏偏俩个人的关系网里有好大一个共同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点联系方式删了也总有天会再出现,加个微信当个摆设也没再动弹了,没想到今天还能有用上的时候。 常夏的头像是她那p的不太像个人的照片,估计是没什么现什么,非得展现一下哪哪高大上,也得亏了她是半路出家的富二代,在审美上大家也就不批评了,那么辣眼睛的非主流文字贴在照片上也真是一股清流,跟常盼那奇形怪状的表情包头像比,倒还真是杀的难分难舍。 [有空见一面吗?] 常盼此刻刚结束工作,上午主题还是叛逆不良少女,下午又变成了文艺民国风,现在的杂志主题也是层出不穷,她没办法,还去接了发,好在是工作室给报销,不然她还觉得亏了,此刻顶着不属于她自己的那一大截儿头发,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连回复都不想回复了。 常夏显然也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她直截了当的给常盼打了电话。 常盼也不接,她这会儿就等着方游来接她,满腔柔情蜜意哪里由得别人来打扰。 可惜这位被“鸠占鹊巢”的“鹊”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常盼都坐上车了还一直打个不停,在方游询问的眼神下,常盼不得不接了电话,她口气很不好,喂这一声要是具象化,估计得是个点了火的炮仗。 第108章 方游开着车,也没心无旁骛,她心里?装着旁边这位“鸠”,在意的不得了,瞧见对方那蛮横的口气,又有点想笑。 常夏虽然来势汹汹,但显然图谋不轨,被无视消息挂了电话听到这声仿佛泼盆似的喂居然也没势均力敌的回过来,而是一反常态的说?了句—— “下午好啊常盼。” 常盼:“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常盼顶这个一天变长的头发很是变扭,对着镜子?还竖着眉毛,可惜下午她换了个没那么?戾气的妆,连一向咄咄逼人的眉毛也变成了柳叶,再怎么?竖也没办法跟天生那点乖戾匹配了,还有点不太违和的可爱。 “你能借我二十万吗?” “不借,我没钱。” 常盼回绝的非常干脆,她甚至连想都没想,她虽然赚的不算少,但积蓄也不是很多,加上当年穷了一阵子?生出的那点抠门无处发挥,在此刻倒是倾然卸下,像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地?儿。 “我会还你的!” 常夏的声音有点尖利,但常盼也没注意。 “得了吧你还问我借,我哪里?有你有钱,别逗了。” 她觉得常夏这个人神经兮兮的程度不亚于她亲娘许涵女士,简直是一脉相承了,总是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常夏买几?个包都比她要借的多,居然还有反过来问她借的一天,也蛮奇怪的。 “那你借我十万。” 常盼是真的有点烦了,“说?了不借。” 没等?常夏说?话她就挂了。 她抓了一把?垂在自己?肩头滑腻的长发,烦躁的唉了一声,方游开着车转了个弯,问道:“怎么?了?” 常盼拍了拍额头,“常夏问我借钱。” “就是那个常家的亲生女儿。” “嗯?你们还很熟呢?”方游对常盼之?前的家庭不太了解,也只是偶尔听常家外婆零碎的提起?过一点,但也没过多关?注,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但一听到对方跟常盼还有联系,倒是上心了,她接着问:“那你这些年都还跟他们联系吗?” “谁要跟他们联系,”常盼虽然在外头还是一副“虽然脾气不是很温和但还是个上进女青年”的形象,但在方游面?前也无所谓本性暴露了,“他们巴不得我走的远远的呢,我才不想跟他们说?话,就你来那天,我陪外婆去了一趟而已。” 其实她自己?不知道,提起?常家的人,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现在,她都是面?无表情的,上一秒还是无所谓的模样,下一秒就变了,眉宇的乖戾和桀骜顿时都像是被遮挡住了,变成了方游熟悉的那种,她曾经经历过的无悲无喜的笼罩。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现象。 常盼不喜欢提不去接近并不代表她心里?放下了,如果在禄县经历过的悲欢离合是她人生中一支躲不开的箭,那常家的一切就像是一根她心里?永远拔不掉的软刺。 她越去碰,越疼,越疼,就越下不了手。 反反复复,和懵懂的童年一起?并在她被赶出家门的愤恨和不甘里?,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几?乎这一辈子?,都难以?平复。 第57章 常盼没想到常夏身上居然还潜藏着死缠烂打的?个性, 她本以为会非常愉快的?度过跟方游在一起的?最后两天,没想到常夏不知道哪里搞来她的住址,大清早的?就杀上门来了。 这脸皮厚的也是没谁了,常盼本来打算睡到自然醒, 跟方游出?去吃顿好的?, 现在全泡汤了, 这位大小姐敲门敲得砰砰作响,好在方游已经醒了, 她没见过常夏,但看对方蓬头?垢面情况不好的?模样,最后还是让她进屋了。 这点让常盼非常不满,她连睡衣都没换,揉着她那头“人工增殖”的头发,一脸的?“我想杀人”,冲去刷了个牙洗了个脸,大清早敷着面膜就一屁股坐在上门求救的?常小姐对面,完美表达了“不是很想用?真脸看你”, 方游对常盼这种嚣张的态度习以为常, 还进屋拿了件薄外套让她披一披, 下了一夜的?雨,这么大清早其实有点凉。 常夏看着常盼慢条斯理的?披上外套, 她里头?那件紫色真丝的吊带裙看上去质感极好, 那垂肩的长发也很难遮挡上面有?些暧昧的?痕迹,加上这人一身的?慵懒,很容易让人察觉的?她跟刚才那个走去厨房的女人的关系。 但碍于有?求于人, 常夏倒是没摆出?平日?里两人见面恨不得手撕对方的?念头?,捧着个玻璃杯, 神色怏怏。 常盼打了个哈欠,“你来干嘛,我昨天都说的?很清楚了,我没钱借你。” 她说话?的?语气凉凉的?,透漏着显而易见的?不想搭理,好像放常夏进来都脏了她的?眼似的?,厌恶跟不耐如果具象化,估计已经泼了常夏一脸了。 常夏知道?常盼什么德行?,她也没反驳,她头?发乱糟糟的?,妆也像是草草化的?,但遮不住她的?憔悴,整个人看上去跟经历了什么人间惨剧似的?,一脸苦相,跟老了十几岁似的?。 “常盼,我求你了,”常夏不敢看她,也不知道?是最后的?自尊心还是出?于羞耻感,“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就借我十万,十万就好了,我知道?你有?的?,你赚的?不少的?……” “我凭什么借给你,”常盼对滚过来的?石头?向来有?些恶劣,踩得干脆从容,一点也没有?伤天害理的?愧疚,“十万也很多了好吗?我搬砖很累的?,再说了,你朋友那么多,十万肯定小意思,比我可大方多了。” 第109章 常盼按了按面膜,“还有?啊,我跟你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为什么找我。” 她说话?的?声调平平淡淡,陈述的?也是客观事实,常夏没办法反驳,在她眼里,跟那群总是玩不太?好的?“朋友”借钱实在是一件掉面子的?事情,她苦心经营的?形象一下子就毁掉了,虽然来求常盼也特别没面子,但起码她俩知根知底,互相嘲讽是难得碰面必须的?一个流程,她承受能力逐次增长,此时走投无路,只能这样。 “我没朋友,”常夏依旧没抬头?,她头?发很毛躁,在常盼记忆里好像这人好像一直这样,怎么养也养不出?那种?油光发亮,那点毛躁很容易让想起她最初被带回来的?样子,此刻像是跟那个怪怪的?少女?重叠了,“你要笑就笑,我是真的?没办法……” “爸把我所有?的?卡都停了,妈不管我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到底要干嘛……啰嗦一大堆没用?的?。” 也许是听?出?了常夏意味不明的?话?里另外一重的?近似于“扫地出?门”,常盼有?点快慰,但同时说话?也没那么冲了,但依旧带着不耐烦。 “我男朋友家……不太?好,他爸妈欠了一屁股债……他有?把人打进医院了,现在连医药费都付不……”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常夏倒是又?咽了下去,她讲话?有?点哭音,但眼眶里没有?泪水,像是天生不太?会流泪,跟她那多愁善感哭一下跟眨眨眼没差的?妈比,还真是有?点不一样,但她此刻的?哀戚倒是真的?,装不出?来的?走投无路。 常盼不知道?怎么想起有?天她见过的?常夏的?那位男朋友,浑身上下贴满名牌,骚包的?不得了,下雨天来接对方,倒是柔情蜜意的?。她打量了一眼常夏的?神色,觉得这人的?死心塌地也无可厚非,上次目睹常金文对她那个样子,跟她当初的?遭遇也不相上下,她觉得常夏这个亲生的?也憋屈的?不得了,不仅没面子,还没处发泄。 也不知道?上哪找的?男朋友,蠢兮兮的?对她还挺好。 “你妈给你钱啊,她不是对你很好吗?” 常盼撕了面膜,照了照镜子。 “她给我挺多的?,被爸发现了……” “你说实话?吧,许涵给你钱常金文可管不了,”常盼嗤笑一声,她勾着唇看着常夏,觉得这没什么脑子的?“亲生的?”居然不把握好她那亲妈标榜的?母爱,“可别是你现在见不到你妈了。” 常夏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常盼一语中的?,轻而易举的?戳穿了她的?遮遮掩掩,这点惊讶之下的?不甘心和气愤又?不合时宜的?探出?了个头?。待了十几年?和待了几年?的?果然不太?一样,即便现在颇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还有?得天独厚的?了解。 但她刻意压了压那股不甘心和气愤,“我爸不让我见她,大概跟她说我出?差去了,电话?也不过去。” “我爸我不让我帮我男朋友,我求他他也不肯,可能我也不是亲生的?吧,随便找了个,编了个理由,骗骗我妈就得了。” 她没刻意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倒不会让让人觉得难听?,此刻有?些自嘲的?话?还有?点可怜,常盼挑了挑眉,隔了半分钟,才说:“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反对,看来你要的?钱不少啊。” 她也没打算继续挺常夏说下去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你走吧,卡号发给我,我下午转给你,不管你乐不乐意,双倍还我。” 常夏沉默了几秒,猛地抬头?,“谢谢!” 可惜常盼早就走了,她光着个脚丫子跑到方游那儿,估计耍心眼不穿鞋被发现了,正在被对方训,她站没个站相,裙摆一晃一晃的?,下一刻大喇喇的?踩着方游的?脚,抱着人家的?脖子东蹭西蹭的?,显然是居心不良。 她这边岁月静好可以刺痛旁人的?双眼,常夏经过的?时候沉默地注视了一会,最后静悄悄地走了。 岁月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鸿沟里被定义为命运的?东西又?有?无数分支,谁都没办法确定自己会在那个分支遇到什么人,也没办法确定这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到底应该怎么过才算是“潇洒走一遭”,这时间好的?坏的?,长的?的?短的?,幸福的?不幸福的?,都不过是一个形容,个体与个体之间无法比较,把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扯在一起参照,终将会心生罅隙,滋长些旁的?东西。 常盼对自己的?一时心软没什么计较,她忙着谈一场双方都以为会到老的?恋爱,即便长大后相处的?时光早就没年?少时相依为命来的?长,但那点满足感总是无法比拟,她恨不得不去工作,一天到晚黏着方游。 这段被定义为“正在恋爱”的?时光被分隔两地无情的?斩断,成人后的?圈子混杂无比,她有?不想接触却没办法不接触的?,方游也有?推脱不了的?工作,这些推脱不了成为她们为了各自生存必须存在的?东西,常盼憎恶之下,只能挤着时间去制造相逢。 只可惜她目前?工作繁忙,方游好像接了什么合作的?事情也忙的?不可开交,等到空下来了一点了,仔细算算,距离上一次见面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见缝插针的?视频通话?都弥补不了她那颗被想念膨胀的?内心,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厉害人物,家里随手开一扇门,就能连通到方游那边。 第110章 可惜她那点瞒着方游给对方一个惊喜的?心思还没来得及落到实处,倒是苏雁青打来的?电话?让她不用?惊喜,直接了当的?去见了方游,而且还是忧心忡忡的?。 方游病了。 苏雁青在电话?里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病情,以及最近事情比较多可能不能照顾的?很好,希望常盼能抽个空来看一下。 喜欢的?人生病了大概是天大的?事了,常盼没空也要挤出?空来,她好不容易把手头?的?活都挤在一起干完了,熬了一张仿佛下一刻就会猝死的?脸准备出?门的?时候,大概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又?捯饬了几分钟,顶着一张看上去精神十足实则熬成婆的?脸奔向滇城。 等到抵达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方游住在哪里。 这场恋爱到来的?时机有?点奇怪,她以前?那些时间苦思冥的?问题好像都没再掏出?来考虑考虑,方游说的?“一辈子”把她砸的?眼冒金星,那点蕴藏在“一辈子”下加快了许多的?进程在这因?为奔忙而分别的?日?夜里倒是浮了上来,以至于她到了之后胡乱地停了车赶到玉行?斋的?时候站在外头?冷静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多,直截了当的?给方游打了电话?。 或许有?些自以为是的?惊喜是别人的?累赘。 就像她当年?是个拖累一样。 这有?点疼痛的?念头?还没来得轮转,那头?的?人迅速接起了电话?,一声沙哑的?小盼让常盼恨不得自打嘴巴,这点懊悔跟刚才的?胡思乱想扭打一团,她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来,只听?方游问:“怎么了?” 在方游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问:“你住哪啊?” 也许这句话?横亘在她们此刻的?关系上有?点过于生疏,一时间问话?的?跟被问话?的?都很微妙。 但方游反应的?很快,她似乎有?点咳嗽,估计把手机拿远了咳的?,她的?声音含着笑,“住你心里啊。” 甜枣来的?太?快,常盼有?点晕,她硬生生的?压抑住自己不争气要勾起的?唇,舔了舔嘴唇,“别闹,说正经的?!” 这一点突如其来的?严肃显然没让方游觉得哪里不对,她笑出?了声,像是不太?意外,很正事的?报了一个地址,还很认真的?问:“要不要我来接你呐?” 常盼懵了,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你……你怎么知道?的?!” “雁青和你说的?吧?是不是说我病的?很严重?”方游的?口气有?点无奈,“她瞎说的?,我就是最近睡的?有?点少,体力不大好,小感冒。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估计是在开车吧?” 常盼急忙点开,发现还真是。 但屏幕上的?“你别来了”过于冷漠,她有?点委屈,此时各种?情绪涌上来,她那点憋了好久的?恐惧进化成了火气,开始冲方游喊:“你能不能别这么冷淡地发消息!!”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吼声不仅吓到了方游,还吓到了来往的?游客,很是扎眼。 常盼脸皮三尺厚,吼完之后果断挂了电话?,但还是心虚的?去开车了。 那边的?方游看着真正冷冰冰的?“通话?结束”无可奈何,把手机放一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那还要怎么说……” “小宝贝你别来了?” “这过于腻味了……” 第58章 常盼没料到方游住的地方离她的玉行斋这么远, 不?知道是还以为到了什么世外桃源,她开到的时候都以为看错了,这一山脚下,就几间低矮的屋子, 唯一亮着?灯的, 就是方游住的地方。 都到夏天的尾巴了, 风中都仿佛引入了秋的味道,常盼拎着她那准备“长期抗战”的行李, 推开院门,走在院子簇簇的花草中的小道上,进了堂屋的大门,门框上挂着?一盏非常破旧的灯,微弱的光芒倒是格外集中,打在敲门的人身上。 她敲门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一边敲,还四处张望着?,小院郁郁葱葱的, 还有菜畦, 她没想到方游修身养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三打头的年纪活出了六七十的感觉,想归这么想, 她又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很符合对方的作风, 过往的生活实在一波三折的可怕,浮沉在避无可避的生活罅隙里,光爬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门吱呀的开了, 来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面容苍白?, 倒是病态十足的,裤子似乎有点短,拖鞋又有点大,露出那小截腿可以直接判定出此人的弱不禁风,常盼从来没见过生病的方游,她自己此刻的表情?有点傻,那头接过的头发又被她剪了回去,但终究没之前那么短了,身后是即将下沉山头的夕阳,因为逆着?光,轮廓都是暖金色。 方游摸了摸常盼的头,然后把对方拉进屋,“愣着?干什么呢……” 她没松手,就这么拉着?对方的手腕,晃进了屋里,屋里显然不?止她一个活物,常盼看?着?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三只?猫,顿时觉得?自己没法坐下去。 方游:“喝水……” 还没说完就咳出了声,常盼也?不?打算跟这一窝猫抢地儿了,她攥住方游的手,“你去休息吧,我又不?是客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冷淡,但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方游,像是在试探什么。 第111章 方游的敏感跟常盼不?太一样,她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每天经历的都是人与人之间不?同的脸色,旁人面上一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清晰的注意到,但别人终究是别人,她想到刚常盼那通以冒着?火气?结束的电话,直截了当的问:“小盼,你想试探什么?” 她面容坦荡,一如多年前承认自己的性向那样的淡然无畏。 中间分割的光阴横亘在她们中间那道星河上,变成了一架桥梁,但常盼没始终觉得?,分别时方游的冷酷和她许诺的样子如出一辙,她冷酷又温柔,即便她俩睡在一张床上,做亲密的事情?,等?分别时,又被之前那种压抑无比的绝望笼罩。 “我觉得?我不?了解你。” 彻底长大了的妹妹低着?头,自己的手还被她攥着?,掌心的温度有些?高,几乎要生出细汗来。方游看?着?常盼颤抖的睫羽,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她说:“来房间说吧,我有点站不?住。” 她的脸色很苍白?,让常盼生出了方游其?实?真的得?了重病的想法。 房间里很暗,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微光一点也?钻不?进来,只?有床头开了一盏微弱的壁灯,常盼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没有精装过,跟客厅那种简约古朴的风格相比,除去家具跟挂饰,倒像是个毛坯房。 只?刷了一层水泥的墙壁颜色原本就很压抑,加上光线微弱,更是让人觉得?压抑,又因为太空,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由?内而发的孤寂感。常盼觉得?不?大对,她转头看?向方游,发现?方游已?经躺下了,大概是有点模糊的缘故,她眯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陪我躺会儿吧,有点太闲了,也?没什么精神。” 这会儿猛地一眼,常盼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发现?在这冷光下,方游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死气?,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蚕食着?她的生病,尽管笑容温暖,却有一种即将到头的感觉。 陌生的恐惧感迅速的笼罩在她身上,她踢了鞋,迅速的钻进了被窝。 尽管是夏末,但其?实?也?没到让人觉得?冷的时候,但方游的床上却盖着?厚厚的被子,很实?,还很重,完全?不?像是羽绒被,被包裹的时候像是压了重物在身上。 这样……根本睡不?好吧…… 她那点惶然跃上眉间,却正好被方游看?到了,方游侧着?身,她笑着?看?着?侧头看?着?自己的常盼,“为什么会觉得?不?了解呢?” 以前常盼很少看?到方游笑,她大多数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只?有遇到什么熟人才?会礼貌的笑一笑,疏离的挂在她原本稍显老成的眉眼间,不?会让人觉得?值得?接纳,偶尔常盼给方游看?一些?搞笑的节目,她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其?实?是一件蛮扫兴的事情?,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一个节目,一个笑的直不?起腰,另外一个正襟危坐,活像是在看?什么时事新闻。 至少跟以前相比,是稍微好点了。 被子很厚,常盼钻进去就觉得?热了,她往方游那边挪了挪,等?她触碰到方游的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在这样严实?而笨重的压迫下,居然还是冰冷的。 “姐你很冷吗?” 常盼脸贴着?方游的手臂,“我不?知道在我没回去之前你是怎么样的,你的父母,你的生活环境,你经历过什么别的,我全?都不?知道……” 是方游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察的是方游的言,观的也?是方游的脸色,她想试试看?,在跳出了被姐妹名义?束缚的她们,到底能倾诉些?什么,关于彼此没经历过的过往,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发生过什么,有什么深刻的人…… 即便是碰到了常夏,在常夏走后,方游也?没问过一丁点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始终有什么在拉扯她们,使得?这段看?上去已?经圆满的恋情?背面附上的都是易碎的玻璃镜面,每时每刻都充满即将破碎的猜测。 “不?冷啊,”方游把常盼抱在怀里,“你早说啊。” 她的话有点责怪的意味,还带着?笑意,常盼想去看?看?此刻方游的神情?,是不?是坦然的,或许又是当初她问起时那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可惜她现?在被对方微凉的怀抱笼罩,根本没有办法去看?。 方游望着?粗砺的墙面,目光里涌动着?的是常盼熟悉的温柔,和常盼很难看?到的痛楚,“我以前啊?在没被妈带回去养的时候是跟着?亲妈妈的,我跟她姓,但她叫什么这么突然的我有点想不?起来,好像是有个月字的,生我的时候好像才?二十出头,挺年轻的。” “嗯……过去太久了,我有点模糊了,父亲是谁我不?知道,她也?没告诉过我,她身体不?太好,大概也?不?是禄县人,只?是在这边落个脚,因为身体不?好,干不?了别的事情?,就一天到晚串珠子,你记得?当初外面楼下有个女的吗,她老坐在屋子外头,就是在串珠子,一串几毛钱,一天赚五十就得?串好多好多,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听到夜里珠子碰撞的声音,塑料的,听起来钝钝的。” “她也?从来不?去医院,就煎草药喝,我有次偷偷喝了一口?,苦的都快哭了……” 第112章 说到这里,方游笑出了声,继而又咳嗽了一阵,常盼靠着?在她怀里,感受这个单薄的躯体因为咳嗽而颤抖着?,觉得?特难受,但方游此刻沉浸在过往萧索的记忆里,她也?没舍得?去打断。 “再后来她连珠子都串不?了,就只?能躺着?,我就得?去学做饭,台子有点高,要踩着?砖块才?够得?到东西,那时候觉得?锅很大,煤气?灶也?很难拧,转好几下都只?是啪嗒的空响,好久以后火才?噗嗤上来……嗯,真的记不?大清楚了……再后来她知道她快不?行了,然后你妈妈就来了,把我带走了。” “她下葬的那天我再去见她的,就葬在南山顶上,本来每年年三十我得?去看?她,但跟你一起,陪着?你比较重要,就以后再去了……不?是不?告诉你,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我自己都有点忘了,”方游叹了口?气?,“我没上过幼儿园,小学是在禄县一小念的,初中是五中,跟雁青是同学,高中……就职高……真没什么好说的,一年年过下来,同学什么样儿其?实?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过过来了,就成了。” 方游的声音很低,常盼一直觉得?她像是被伤到过嗓子,以至于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说话都有股子奇异的苍凉。 常盼咬住方游的衣服,她觉得?自己硬生生地撕开了方游早已?结痂的伤口?,此刻鲜血直流,而当事人却有一张坦然无碍的面孔。 “对不?起……” 她头顶蹭了蹭方游的领口?,像是一种非常缱绻的道歉。 “这么见外做什么,”方游低头,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唇瓣。 方游的嘴唇很干,甚至有点起皮,触感不?是很好,但在这一刻,常盼却觉得?对方真实?的可怕。 这是爱吗? 她问自己,也?抬头问方游:“你爱我吗?” 她的爱人贴了贴她的脸颊,用手拨开她已?经长长了的刘海,低声说:“我不?知道。” 常盼毫不?意外,她也?没有失望,只?是更用力的去抱住方游,“我总觉得?我要被你丢下,你太冷淡了,又不?像别人那样会说情?话,现?在连爱都不?肯敷衍一下,我很害怕。” 时隔多年的“我很害怕”落到方游耳畔,像是岁月兜兜转转,指责她的冷酷无情?。 但今天天气?很好,外面无风无雨,也?不?电闪雷鸣。 “你不?能被敷衍,”方游的手放在常盼的腰上,常盼觉得?她那带着?凉意的手像是一颗包裹着?冰霜的糖果,她必须得?破开那层冰才?能品尝到里头的甜。 “小盼,你等?等?我,”方游的亲吻再次落下,“我不?想敷衍你,等?我能说出口?的时候,好吗?” 她低哑的声音敲打在常盼的心头,带着?一点绵长的尾音,有那么一点犯规的恃宠而骄。 “你太卑鄙了。” 常盼回吻她,用自己的舌去润泽方游干涸的唇瓣,她的手探进这具躯体,像是探进了一个她徘徊过的迷宫,也?正是此刻,她被迷宫的主人允许,穷尽所有勇气?,去孤注一掷的等?待一个终点。 方游任由?常盼为所欲为。 她感受着?她满心在意的妹妹在她身上反复舔咬,轻微的疼伴随着?细腻的吻,把她心里的悸动扩大无数倍,点燃多日冷寂的躯体,把主动权全?然的交给对方,把病痛忘却,一心一意的去回应常盼有些?歇斯底里的憧憬。 第59章 等方游醒来的时候, 常盼已经?不见了,她睁开眼,望着头顶粗砺的天花板,一盏吊灯垂下?, 只看到一点轮廓, 大灯被关了, 壁灯散发着微微弱弱的光,不刺眼, 也不会让人觉得被黑暗遮蔽。 门没关好,有?一条缝隙,外头的暖光泄了一道进来,规规矩矩的。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都是凌晨三点半了,下?午的常盼有?点失控,方游原本就累,这么一闹,倒是睡得死死的, 没之前那样困顿满身却无法入睡那么难受, 也不是那种沉沉睡去?生怕不会醒来的痛苦, 虽然依旧头昏脑涨,没被噩梦轻扰的睡眠时间像是老天的恩赐,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 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感受这一刻添了一两丝幸福的安宁。 没想到这么趴着趴着,又?睡着了。 常盼倒是亢奋的很, 她把自己?那遮住脖子的头发扎了一点,但还是松松散散的, 也没打算去?管了,就这么坐在外头的沙发上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她来之前跟外婆说了下?,许涵女士似乎还在卧床阶段,外婆时不时去?看看,跑的也挺勤,关于常夏的事儿老太太好像也不知道。常盼也没多?话,常家那一家三口似乎也不是很和睦,她只希望这三个人互相折磨一辈子,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现在还不到凌晨四点,外头天也没亮,但屋里的三只猫倒是已经?被常盼的动静弄的非常兴奋,在沙发上做跳跃运动,好在是只猫,如果是狗,估计沙发都得塌。 这几年常盼虽然厨艺没长,但煮点汤的本事还是在的,况且现在的电饭煲什么功能没有?,她按完按钮,就等着几个小时后?出碗热汤,方游一醒来就可以喝了。 她一点也不困,方游那一席有?些凄怆的话一直在她脑中盘旋,她突然觉得自己?跟方游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人与人始终有?本质的区别,怎么看,都是方游更加不容易。 第113章 如果是方游,她会想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叫什么吗?会想知道她的生父现在在哪里吗? 在这样万籁俱静的时刻,她很认真地换位思考了,但坐了很久,直到她都有点坐不住了还没换位出个所以然来,她努力的把自己带入那个听起来就潮湿阴暗的弄堂里,长满青苔的天井,门槛很高的房间,房间里卧着一个年轻而病气缠身却依旧坚持串珠子的女人,她得去烧饭,先得去搬几块石头垫垫脚,再然后…… 她叹了口气,苦恼的拍了拍额头,无论怎么设身处地,她都依然置身事外,满腔都是对方游的心疼,切的她头疼不已。 一只猫探头片刻,最后很大胆的用脑袋顶了顶常盼的腿。 常盼正沉浸在对自己的厌恶中,她一把捏住那“大胆狂猫”的后颈,直接把这不识好歹的东西放在了自己腿上,自然地撸起来了,这只猫白不白脏不脏的,看上去不怎么讨喜,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居然也可以非常舒服的趴着,还翻了个面让常盼摸摸肚子。 常盼:“……” 她总觉得这只脏不拉几的跟旁边上蹿下跳的玩意有点眼熟。 下一刻她恍然大悟,又把腿上这只猫提起来仔细的辨认了一下,看上去跟钻了煤炉一样的东西嘴边还真有一搓黑毛,她当年还剪过来着。 得,原来是熟客了。 被中断抚摸的“脏灰煤球”显然有些不满,蹬了蹬腿,居然还想挥爪子去抓常盼垂下来的几缕头发。 常盼怒不可遏的捏住这张臭脸,觉得当年自己喂的猫粮跟小鱼干都喂到狗身上去了,这小没良心的居然还想挠她!她一气之下狠狠的捏了一下这罪猫的尾巴尖,在这小没良心的尖叫的时候又摸了摸它的肚子。 很好,又躺下了。 她这顺毛炸毛都一套一套的,倒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 “方游什么时候把你俩,哦是不是仨一起抱过来的啊?” “她以前明明很讨厌你这种臭玩意的……” 以前被方游撞见喂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方游总是站在一边看着,似乎还有点躲远的趋势,看不出厌恶,但估计也没什么喜欢,总是冷冷淡淡的。 常盼捏了捏猫耳朵,叹了口气,这个屋子其实也不算大,厨房餐桌和客厅,加一间房一个卫生间,独居的意味非常明显,一边墙壁上摆满了书,看上去有很多精装的,墙下一把摇椅,窗户没开,但外头好像也是一大片山,颇有些隐居的意味。 她那点行李摆弄来摆弄去也无非是几件衣服,她索然无味地合上箱子,坐到窗户边的摇椅上了,随手抽了本书看看,结果发现这本书她以前还见过,非主流的封面,摘抄的语录,优等生的字体,好像……和方游的字不太一样。 难不成还真不是方游的? 第一次到筒子楼的时候她满心厌烦,也没有留意这些,有些东西随便一看,忘在脑后,不经意间又会突然想起。她看着上面工整无比的字,翻了翻,结果从里头掉出来一张照片,书翻动的时候就有一股陈旧的味道,掉下来的照片边框还是波浪的,很有年代感,但放久了发黄,都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但上头女人的眉眼倒是很好认,跟方游有点像,估计是亲妈了。 常盼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凝望着女人眉间跟方游截然不同的温柔,突然觉得这点温柔其实是残忍的。 被方游按在怀里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对方不想让她发现的脆弱,或许她看不见,但可以通过方游略微颤抖的身体去感受,她们都失去了母亲,对常盼来说,或许从头到尾都不算有过,对方游来说,得到过一片刻的光景,又倏然的消失了。 得到又失去比从没得到要痛苦的多,她不知道方游在被宋香萍收养的这些日子里会不会暗自比较,对方身上的疤痕多的有些触目惊心,即便灯光微弱,她看着的时候都无法想象这一道道加在对方单薄身躯上的伤口,在经历的时候有没有让方游绝望过。 也许是这样,她才会觉得爱难以启齿吗? 才会茫然吗? 她就这么坐在桌前,看着天光撕开黑色的夜幕,洒给清晨一片朝露。 房门打开了,她一瞬间回过神来,迅速无比的把那本摘抄本塞进书柜里,然后站起来,走向方游。 方游披了一件薄外套,注视着走过来的女青年,她头发凌乱,刘海用一字夹胡乱的夹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长眼眯起,喊了声她熟悉无比依旧余韵悠长的—— “姐!” 然后又喊了一声—— “方游,早上好。” 常盼压下那些阴翳和讥诮的笑其实出乎意料的甜,她走过去,给了方游一个大大的拥抱,“你醒啦!我难得比你早……”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跑到厨房去了。 “怎么了?你还做饭了?” 方游的声音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她先是去视察了一下常盼的成果,在对方得意洋洋的神色下掐了掐常盼的耳朵尖,常盼一时不差,差点把手里的汤给翻了,冲已经去洗脸的方游喊:“你能不能别突然来一下的!” 第114章 她那“你能不能xxx”已经?变成了一个口头禅,对方游没有?半分影响,以至于她自己?都喝了小半碗了发现方游还没出来。 又?有?点焦急了。 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方游出来了,她脸上还淌着水,眨着眼,看上去?有?点犯困,常盼凑上前去?,问道:“你没睡好啊?” 她这句话说的特别轻,口气有?点轻佻,让人轻而易举的想到什么方面去?。 方游没回?话,淌着水的脸直接蹭上了常盼刚换的t恤,棉质的t恤很吸水,她受用的很,常盼感受着自己?肩上的湿漉感,正准备谴责一下?对方毫无良心的举动时,方游咬上了她的耳垂,有?点刺痛,估计破皮了,又?迅速又?舌尖勾画了一下?齿痕,还非常生动的吮吸了一下?。 常盼一个激灵,心里暗爽的同时还要保持那点摇摇欲坠的羞耻心,正准备虚推一下?,方游倒是很配合的松嘴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新鲜伤口显然比主人羞涩,红通通的,还印着暧昧的齿痕。 常盼半个身体都酥了,咬着牙瞪了方游一眼。 她姐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昨天就是这么干的啊小宝贝?” 这个称呼真的过于腻味,方游说完都觉得老脸挂不住,只得越过常盼先走一步,可惜她口中的“小宝贝”显然被撩起了火,大早晨的就抱着她的腰不放,硬是让方游抱住她的腰来一个非常漫长的唇齿交合。 方游被迫接受了鸡汤味的洗礼,松嘴的时候还下?意识用手背揩了揩两个人分开是拉出的银丝,叹了口气,像是由衷的赞叹自己?家小宝贝厨艺的进步,“入味了,挺好的。” 她脸上原本病态的苍白因为?刚刚的深吻而憋出点血色来,加上嘴唇湿润,外套被常盼扯了点,也露出了脖颈上被常盼弄出的印记来,倒是更让人觉得不能抑制了。 常盼的良心顿时也没有?了,连脸都不想要了,被方游拉倒餐桌前的时候还盯着对方直看。 方游喝汤喝出了一身毛骨悚然,她有?些无可奈何,非常体贴的给常盼倒了杯水,语重心长的说:“小宝贝你消停消停,你姐我年纪大了而且没什么力气,没办法陪你闹。” 这番话里可以划无数个重点,常盼愣是听?出了自己?这几天即将?面对的浑身难受,她不要脸的时候撒娇也是浑然天成,方游倒猫粮她也能坐在一边喵一声,引得旁边三只如临大敌,差点冲上去?挠她。 常盼美滋滋了好半天,终于理解了别人恋爱时的无脑状态,以前听?起来要恶心半天的“小宝贝”现在也变得相当可爱,方游坐在躺椅上看书打发时间的时候她边转悠边问:“为?什么叫我小宝贝啊?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让人宝贝?” 方游慢慢悠悠的放下?书,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妹妹这么聒噪过,“你说我过于冷酷,所以这么叫你显得比较亲密。” 她这话又?过于冷酷了。 常盼顿时黑了脸,她凉凉的回?道:“那我是不是得敬你一句大宝贝啊?” 她没想到方游居然还一本正经?的回?答了,“不用了,你叫我姐我很满意了。” “为?什么啊?!” 常盼有?点气,觉得这人对她还是夹着那点长辈对晚辈的感觉。 “嗯……会有?点兴……幸福。” 第60章 第二天苟太太拖家带口的来探望了。 她的拖家带口显然是连真狗都不落下的?那?种, 超大的?狼狗在车门一打?开的?时?候就冲了下来,后头的?小孩笑嘻嘻地追着,以至于常盼打开门先看的是一条狗,差点没把手?里的?扫把丢出去。 苏雁青的儿子还没一条狗大个, 跟在后头一小团, 常盼觉得狗都能把他叼走, 偏偏这小萝卜头不怕生,见门开了, 拉着狗尾巴大喇喇地冲了进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开门的?常盼,进屋就直奔沙发,那?原本趴在沙发上的?三只猫瞬间?四处逃窜,这臭小子还指挥着那条狗去叼只猫给他玩玩。 “汪汪,我要猫猫……” 常盼抽了抽嘴角,她其实还没从苏雁青已经结婚还生了个儿子的?事实里跳出来,上回?车上匆匆一眼,也没注意?, 今个儿目睹了她那?儿子这般混世魔王抓猫逗狗的?行为觉得这位姐姐小时?候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小萝卜头此刻拎着那?只脏灰的?后颈, 不顾对?方的?“降龙十八掌”咯咯笑着, 还冲去叫方游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熟门熟路的?, 人还没门把高?, 那?狗估计也成精了,还会?去开门,不过显然用?不着狗开门, 方游已经听到外头这一通胡闹了,她走了出来, 直截了当的?把脏灰从那?臭小子的?手?里解救出来,小可怜一经解放,倒是跟狗似的?围着方游的?腿转了几圈,喵的?一波三折,跟诉苦似的?。 “吉吉来了?”方游弯腰抱起小孩儿,狗眼巴巴的?望着,猫自觉的?跑了,常盼有些无语这一屋其乐融融的?场面,她站在门前?,盯着苏雁青跟她男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苏雁青站在院里,看着拿着扫把的?常盼,觉得这臭丫头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讨喜,没有丝毫的?眼力见,她喊道:“常盼你站着做什么,搭把手?,这么多东西拎到什么时?候去!” 第115章 常盼瞥了她一眼,把扫把靠在一边,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今天天气挺好,说是要在院里搞什么自助烧烤,也就是仗着方游这地儿大,这种临时?起意?也不会?提前?通知,顶多是买完食材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方游听到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很自然地说:“随她。” 估摸着苏雁青也没少突击搞活动。 苟先生身材高?大,提溜着好多东西,瞧见自己老婆光明正大的?使唤别人,笑着对?常盼说:“别理她,我来就成。” 男人五官刚毅,看上去正气凛然的?,常盼记忆里关于苏雁青那?妖里妖气的?模样,没想到还能找到个对?眼的?生娃,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顺便搭一下烤架,我去看看方游。” 苟太太顺水推舟,抬腿就要进屋的?时?候方游出来了,她穿着一件长袖t恤,裤子跟袜子没无缝衔接,留了一截儿空当,脸色倒是比前?两天看到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总觉得病歪歪的?,怀里还有一个大宝贝扭来扭去,自顾自地咯咯笑,完全?不顾及抱他的?人是个病人。 “大吉你滚下来。” 苟太太面无表情的?对?她的?宝贝儿子说。 常盼都快笑出来了,没想到这臭小子的?名字居然如此朴素,朴素中还带着一点喜庆,实在是一听就让人发笑。 “再不下来就把小吉送人了。” 小吉在脚下摇尾巴摇的?欢快。 常盼:“……” 合计这狗也是个儿子。 臭小子小小年纪就对?亲妈毫不畏惧,转了转神,留给苟太太一个剃出了五线谱的?后脑勺。 眼看苟太太都要打?人了,方游急忙阻止,她对?怀里的?小萝卜头说:“吉吉去帮你爸爸的?忙好不好,等会?吃你喜欢的?太空茄子。” 也不知道谁才是妈,这臭小子倒是很听方游的?话,被放到地下就迅速的?吆喝那?条叫小吉的?狗去找爹了。 苏雁青靠在门框上,盯着跑远的?儿子,一脸无可奈何。 常盼站在一边,拿橡皮管去接了水龙头,看样子等会?是得在院子里洗菜了,她这两天素面朝天,在这荒郊野岭跟方游戴着也没觉得闷,穿着跟方游同款的?宽大t恤,裤子是一条肥大的?牛仔裤,穿着一双夹拖,踢踏踢踏的?,院子里郁郁葱葱,倒是悠然自得的?很。 “好点了?” 苏雁青问方游。 方游也靠着门框,她没戴眼镜,但依旧可以看清院子里的?情况,她的?目光有些渺远,又让人觉得专注无比,整张脸都是难以见到的?舒畅,可以让人轻而?易举的?感受到她当下是什么状态。 “嗯。” “店里的?事儿先别管了,你歇一段时?间?吧,”苏雁青看着自己儿子把茄子当玩具一样丢了出去,那?傻狗居然也叼了起来,还欢快的?跑了过去,一大一小都得到了苟爹“爱的?抚摸”,她先是笑了笑,下一秒又凝重了起来,“还是去看看吧,你可别抗拒治疗啊……” 她的?目光看向方游,觉得这个人的?遮掩能力还是世界第?一,累到这般地步居然还能哄的?常盼毫无发觉的?。 但那?臭丫头精的?很,总会?知道的?。 她叹了口气,“觉得合适吗?” 方游转头,“什么合不合适?” 她的?领口很宽松,侧头的?时?候让苏雁青轻而?易举的?看到了锁骨上的?咬痕,已婚妇女虽然婚前?没皮没脸但此刻还是觉得有点瞎了,她不留痕迹的?移开了目光,抬着下巴看着常盼,“你这宝贝妹妹啊,虽然你跟我说很好,但感情跟相处又是两码事,有些人在一起觉得好的?不了,但住一块了就什么事儿都出来了。” “挺好的?,能吃能睡,各方面都和谐无比。” 方游轻笑一声?,常盼正蹲着洗菜,那?跟小吉这个名字既然相反的?大狼狗凑过来要喝水,被常盼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隔了几秒又要凑上来,还摇了摇尾巴,她的?小宝贝铁石心肠,挪了挪脸盆。 那?狗还是不依不饶,最后常盼不知道从哪拿了个碗,橡皮管的?水冲到碗里,愣是一点水都没接到,她看到狗傻了吧唧的?样子,还给对?方洗了个脸。 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 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可爱。 目光里的?大狼狗最后还是喝到了水,美滋滋的?找它的?兄弟去了,常盼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方游的?目光,她摸了一把刚溅到脸的?水,冲方游笑了笑。 方游也笑。 苏雁青看着这两人隔着大老远准确无误的?对?视,突然觉得有点酸涩,虽然她不太懂为什么同性之间?能产生那?种感情,可这些年方游的?寂寂她看在眼里,还有多年后见到常盼对?方没有表达出来但含在眼里的?询问,这两个人,因为各自的?一意?孤行和偏执,导致了现在这个隔着万水千山的?相逢,那?种感情也许跟普通的?爱不一样,那?对?视一眼里的?捉摸不透和全?然在乎,旁人无法插足,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焦急,甚至恨不得把她们攥在一起,让老天都被感动,给她们一个俗世都能成全?的?结局。 “那?就别拖了,尽早去看看,”苏雁青拍拍方游的?肩,“还有你亲妈,要不就托人查一查吧?” 第116章 “不用?了吧,”方游看着苏雁青,她这位老朋友也是个操心的?命,家里一家老小成天拖后腿,结婚了以后还穷追不舍的?,现在还要操心她这点事儿,“我没什么想知道的?,就那?样,都过去了。” 她刻意?回?避了第?一个问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苏雁青也没追问,有些问题当事人非常坚决的?回?避,可目光里的?探寻又没办法遮掩,说到底,世界上最残忍的?还是“感同身受”四个字,因为没有,所以残忍。 “妈妈你快过来,我要切茄子啦!!” 小屁孩拿着刀一脸的?天真,他爹小心翼翼的?要去拿,又怕碰到哪。 苏雁青差点咬碎了牙,她跑过去,一边怒吼:“苟大吉你能不能给你娘省点心!” 常盼看着苟太太的?冲刺,很不厚道的?笑了,她对?方游喊:“姐,你站着不累啊?!” 方游倒是走过来了,“不累啊,”她还要蹲下来帮忙,被常盼拉了起来,直截了当地拖进了屋,一同进屋的?还有苟太太的?苟儿子,一脸的?不情愿,嘟囔着要断绝母子关系,把苟太太气的?直翻白眼,恨不得把这臭小孩塞回?肚子里。 最后方游被按在沙发上,跟蹦蹦跳跳的?大吉一起看起了动画片,声?音开的?超大,小孩子还笑的?四仰八叉的?,三只缩在方游怀里的?猫瑟瑟发抖,像是下一刻就会?被丢出去一样。 衬那?一大一小在屋里,苏雁青跟常盼坐在院子里串烤串,她突然问道:“为什么喜欢方游?” 常盼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转头:“干嘛这么问?” 女人低头的?侧脸都美好的?像画,虽然她那?臭脾气跟这张赏心悦目的?脸相比简直有让人粉转黑的?冲动,但苏雁青此刻难得没开玩笑,她也没说话,就这么沉默着,像是非得等到常盼回?答。 “她对?我好,我喜欢,有什么问题吗?” 常盼把串好的?蘑菇往篮子里一丢,歪了歪头。 “总会?有人比她对?你好还好的?。”苏雁青把一筐串好的?串儿递给苟先生,说的?很顺溜。 常盼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的?。” 这么多年,也有人说喜欢她,还有人没见过几次面就说爱的?,这些冠冕堂皇的?词下,都是肤浅的?好感,擅自给这种从外貌添加的?好感增长无数倍,变成上下嘴唇开合的?表白,被拒绝后不了了之,连波澜也翻不起。 更被提对?她好了,这种好太过珍贵,一般人都舍不得给的?,或许也因为没得到过,不知道什么才叫好。 她说的?坚决果?断,苏雁青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心平气和的?叫了她一声?,“常盼。” 常盼:“你说。” “方游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大好。” “我知道。” 苏雁青把东西扔到一边,拍了拍手?,“她有躁郁症。” 常盼手?里的?土豆片掉到了地上,“你说什么?” “躁郁症?那?是什么?” 苏雁青转头看着常盼,女青年的?手?有点抖,目光有些慌乱,但在下一刻又镇定了下来。 “你没和她长时?间?的?待在一起过,估计没发现,她有点烟瘾,很爱喝酒,有时?候会?睡很久……” “没有啊,我觉得她睡的?挺少的?。” “那?是跟你一块的?时?候,估计压着,”苏雁青低了低头,她玫瑰色的?长发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泽,“有时?候外出谈生意?,她很激动,怎么说呢,就是说的?话很多,有点难以控制,但她自己大概意?识得到,死命压着,所以别人偶尔会?觉得她比较健谈。” 常盼皱着眉,神色凝重。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有天带大吉去医院看病正好看到她了,逼了逼她才肯说。” “那?这么怎么治?” 苏雁青摇了摇头,“她情况不是很严重,但这种好像得吃点药,最重要的?是心理咨询,但方游不肯做。” “她自己本来就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清楚的?。” “她有个坎,始终过不去。” 常盼蓦地想起当初跟方游在车里的?谈话,方游沉默抽烟的?侧影,还有这几天打?扫院子看到的?空酒瓶,烟估计她自个儿藏起来了,但酒瓶一时?间?不知道放哪,就放在院外的?篱笆下,但常盼闲的?没事干,倒是瞧见了。 她的?思维跳跃的?很快,当即用?手?机查了查。 方游的?睡眠一向很浅,她还在读书的?时?候就诧异过这人总是一副不用?睡觉的?样子,一天到晚,跟铁打?的?似的?,到云城跟她住的?那?一星期,方游也起的?很早。 这两天就有点不一样了,反倒是常盼起得早,她一天到晚都睡着。 手?机屏上的?字很整齐,她盯着那?密密麻麻的?描述,她不知道在那?段她没参与的?时?光里,方游是怎么在这样的?病症里度过漫长一天的?,暴躁的?一面她根本没见过,估计是抑郁为主。 是这么多年的?经历的?事情让她压抑过头所以无法避免的?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从小就埋在她心里,这么多年依旧没办法挖出来,宁愿把自己关着,也不愿意?让它重见天日? 第117章 隔了许久,苏雁青才听到常盼说话。 “你知道我姐的?生母是哪儿人吗?” 苏雁青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常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猜出点东西来。 “我一直想托人查查,但方游似乎不愿意?。” “主要是太久远了,她亲妈是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在老巷里,那?条巷子现在都没什么人住了,都是危房,唯一知道的?……嗯,你亲妈……也……” 她也很苦恼。 常盼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她勉强的?笑了笑,“雁青姐你就别麻烦了,我来就好了,她不愿意?就先别让她知道。” “我自己想办法就成。” 第61章 常盼没?把?苏雁青说?的告诉方游, 但她在方游这待了将近半个月后,终于还是在周学姐的疾声中离开了。 方游倒是比她刚来的时候气色好了许多,她就站在院外的篱笆下,对她挥手, 那天是个傍晚, 她身后是一片残阳, 走的时候常盼忍住了看后视镜的冲动,一脸不舍的驱车走了。 她原本是想让方游跟她一块去云城, 反正苏雁青也不让方游接触店里的事儿了,她俩心照不宣的想让方游休养一段时间,但她琢磨着要让方游跨过那道?坎,所以回去还得腆着脸去跟老板商量一下采风的事儿,她那家里也得空一段时间,让方游来也一样,索性不提了。 她住的地?儿虽然还挺大,但林立的楼房总是没有这边来的开阔,方游这样的日子也舒坦。 以后再说?。 常盼想的倒是挺好, 但到了工作室发现积压了半个月的活就够把?她压的喘不过气了, 还伴随着周学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据说?是摄影集卖的不错,还需要她配合去宣传宣传, 可常盼这半个月像是失踪了一样, 根本找不到人,快把?人活活气死。 常盼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加上?一副刀枪不入的“我是觉得我错了但已经?这样了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的脸色, 周学姐发了火之后也无话可说?,让她早点?处理完事儿就该干嘛干嘛。 又是俩星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 还得跟网上?的粉丝周旋周旋,昧着良心发几张她自己那熬成黄脸婆的自拍,然后借机宣传一下再版的摄影集。常盼倒是不知?道?自己知?名度又高了点?,她推了很?多约拍,并不打算继续把?卖脸的日子过下去了,青春饭听起来就是满腹心酸,对她来说?不如去琢磨琢磨别的来的有趣。 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她还见缝插针的联系了一下许久没?见面的杨迎雪,杨总好像正式跟家里的千万资产撇清了,自己开始创业,从基层做起,东奔西跑,原来女人味就不是很?浓,现在好了,晒黑好几度,头发又剪短了,更像个男人了,不过好在她屁股比较翘,如果稍微捯饬捯饬,还算有点?野性,可惜这人偏偏就不,还走起了简朴风,以前资产阶级的劣根性在创业后消失的一干二净,以至于常盼坐在大排档的时候还有点?无话可说?。 “怎么啦!干嘛这么看我!”杨总撑着脑袋,一脸的“我很?困”,“你?不是说?有事得当面讲吗?唉我等会还得开会呢,随便吃点?得了啊。” 她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溜的不行。 “你?不是有认识的同学在警局上?班的吗,帮个忙吧?” 杨迎雪这方面一向很?爽快,她因为还有事,随便吃了点?就走了,临走时还拍了拍常盼的肩,“别急啊,有消息了再告诉你?,哎过段时间等我没?这么忙了再出来玩!” 她笑?的时候依旧一口大白?牙,也不知?道?这大半年发生了什?么,常盼只能从她们都认识的人口中听到一星半点?。 她们家那复杂的状况,不是当事人也不会清楚的。 常盼每星期都往滇城跑,住个两?晚再回来,方游这段“被休养”的日子倒是很?闲适,衬的常盼非常的憔悴,几乎抱着方游就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都是大中午了,她一脸菜色,觉得相处的时间又被睡掉了大半天,一脸烦躁的起床,就看到方游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脏灰坐在冰箱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铲屎的”在筹备午饭,胡须一颤一颤的,显然是监工的非常满意。 谈恋爱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一回事。 可她俩现在怎么都不像是同一回事。 手头的活都弄完了,她厚着脸皮又跟周学姐提出了采风的计划,常盼把?自己经?历的那点?破事挑拣了一些丢给了老板,美名其曰要纪念一下她这一波三折的人生,也许是她平淡无奇的叙述加上?过于惨淡的经?历的反差让人觉得有点?惨,周学姐思考了一会,还是同意了,但她提出的要求还是一大堆的,还有一些需要参赛的规格,大概是工作室摄影组最近太缺少奖项,想让常盼试一试。 常盼嗯的飞快,她那点?不想卖脸的想法她老板倒是清清楚楚,也没?再多要求,顺其自然了,毕竟也赚了不少钱,卖脸的人想歇一歇,也没?什?么大碍。 很?多工作都需要参与者?的灵气,可灵气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有时候它只存在一个阶段,有时候它跟你?擦肩而过,你?只能暗自喟叹。人生际遇注定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公平,常盼的天资其实高出别人一大截,这也是她为什?么能跟一大群比较有名气的摄影师一块出去的原因,在用脸炒作之后的大卖也无可厚非。她想要沉淀,那就给她沉淀的机会,蒙尘的珠玉还是珠玉,可光亮的石头终究还是石头,珠玉的随便露出的一小部分,就足够让人惊叹了。 第118章 常盼拜托杨迎雪的事儿在一个月后终于有了消息,常盼第二天就动身了,她先去了禄县。 上?次来是因为宋香萍的后事,而这次来,是追寻方游生母的过往。她们的生母都在她们的生命里停留了片刻,留下的都是让后辈不愿提起的惆怅。 常盼跟方游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以至于共同经?历的事思来想去总是清晰如昨,那天方游抱着她低低絮语里的沉重?和缅怀让她一想起就心痛的无以复加,这个多年后依旧没?变化?的县城,公交车都旧的像是随时会抛锚,深秋的梧桐树叶子都黄了,风一吹,扑簌簌的落下来,人行道?上?的砖块看上?去完好无损,但踩上?去总是摇摇晃晃,下雨天的时候不经?意的踩到,污水会溅的满腿都是。 她走在一条条交错的巷道?里,方游当年住过的小巷早就无人居住,据说?还坍塌了一块,被封锁了起来,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而多年前住在那里的人家,搬走的搬走,离开的离开,湮灭在这个浩大的人间里,踪迹难寻。 常盼看着资料上?的地?址,一户户的寻找着,有些人早就忘记了那段住在潮湿深巷的记忆,也有人早就离世,也从未跟后辈将起过那一段经?历,都是人世间最普通的存在,哪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在记忆里给你?画上?一笔浓墨重?彩。 她在禄县待了好几天,一边做着周学姐给的课题,一边走访着,经?过一条街的时候,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站在街口愣了好久,才发现她经?年住过的筒子楼,已经?倾颓多时,断瓦残垣,显然是要拆迁重?建什?么别的楼了,谁家的大红脸盆还没?带走,在水泥墙里刺眼无比,街上?是来往的人群,对面是围墙内凌乱的建筑残骸,地?上?的梧桐叶在微风里打着转,枯叶脆脆,连滚动声音都有些喑哑。 穿着靓丽的女青年站在路边,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上?去跟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县城有着巨大的牵连,她曾经?在这栋承载了无数家庭的筒子楼里,度过了一个人一生中还算重?要的青春时期的后半段,也就是这段日子,嵌在她的身体里,以至于骤然看到断壁残垣,苍凉感乍然而起,眼眶都有点?湿润。 在她以为她终究找不到线索的时候,反倒碰到了一个熟人,那人个子很?高,不胖不瘦,估计是刚下班,正好瞧见正对着一个打铁店拍照的常盼,大概是有点?不确定,连口气都是犹犹豫豫的—— “你?是常盼?” 常盼转头,完全不知?道?这个穿着职业装蹬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是谁,总觉得有点?眼熟,但也想不起来了。 “你?是常盼吧,我应该没?认错啊。”那人嘀咕了一声,把?手里冒着热气的烤鸭塞到了车篮子,“我是李冬茜啊……” 常盼啊了一声,脱口而出一句非常欠揍的话,“你?怎么这么瘦了!” 瘦版李冬茜有点?无语,隔了几秒道?:“你?怎么说?话还这么难听!” 常盼:“……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李冬茜:“客气了您内。” 虽然一脸的我很?生气,但李冬茜还是非常热情的邀请常盼去自己家吃饭,她大学毕业后就在禄县的银行上?班,朝九晚五的,还蛮踏实。常盼推拖不得,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能被生拉硬拽的强行做客,还是跟对方父母一块,尴尬的无地?自容,但面上?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以前同学聚会你?都不来的。” 李冬茜对这位高中同桌的良心依旧很?没?有底,吃着吃着就问了出来。 常盼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就说?了缘由,李冬茜哦了一声,她对方游的狂热劲在长大之后稍微收敛了点?,但还是问东问西了一大堆,她爸妈倒是跟常盼说?了不少,吃完饭还直接让李冬茜带常盼去找当年方游隔壁的住户了。 常盼被这天下掉下来的消息砸懵了,差点?当场包个红包,李冬茜爸妈倒是很?客气,“这有什?么,我们茜茜初中都是方游给补的课,没?她,估计考不了四中的。” “趁早去问,那老太太年纪大了,忘性也大,茜茜啊,去的时候买点?东西送过去,别忘了规矩。” 不得不说?,有爸妈成天看着的就是不一样点?,李冬茜可比常盼这出门就给点?钱了事的人多了不少人情味,上?门的时候笑?脸相迎,还懂得寒暄几句,再慢慢切入重?点?,把?一边杵着的常盼看的一愣一愣的。 老太太一把?年纪,记性倒是挺好的,一个人住养了条狗,悠闲的不行,给常盼说?起她当年住在老巷里旁边那带着孩子的姑娘,唏嘘了很?久。 老人语速很?慢,还夹杂着方言,常盼听的磕磕绊绊的,李冬茜帮她翻了翻。 这段冗长的过往从陈旧的记忆里挑出来,加上?旁观者?的陈述,听起来竟然让人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苍凉感。 常盼在这一瞬间,竟然开始犹豫起来,把?这样的故事告诉方游,真的好吗? 上?一辈的故事带着现在人看来有点?傻气的不可思议,化?为无声流动岁月里一抹可笑?的叹息,又变成方游的枷锁,让她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 李冬茜的心情显然也不太好,但她一向心大,还安慰安慰了常盼。常盼倒是非常感谢她的帮忙,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干脆实在的给对方打了一笔钱,倒是把?曾经?的小胖子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第119章 当晚常盼就走了,她携带着满腹的探寻而来,揣着沉重?的心事而返,本来以为回到住处可以稍微静下来整理整理,没?想到第二天又被常夏的一个电话惊扰,她烦躁无比的接起,传来的常夏那一如既往的烦人声音—— “常盼,有没?有空啊,出来一下,我还你?钱。” “你?有病啊,还钱你?转个账就成了还出去做什?么!” 常盼的起床气非常的严重?,在通话过程中发现方游也打了过来,干脆利落的接了方游的,柔情蜜意的喂了一声,变脸变得堪称奇迹。 方游也没?什?么事,只是跟常盼说?这周别去她那儿了,她自己过来。 这段时间方游的老妈子习性终究被常盼继承,常盼絮絮叨叨了一大段让她好好休息,不分由说?的拒绝了方游的这个要求,还补了一句:“如果不想在家里就出去吃好啦,问问雁青姐那家菜馆好吃,我们去吃。” 常盼的发号施令柔情和不容拒绝融在一起,方游也不争了,嗯了一声。 这边刚结束,那边的常夏又不依不饶的打了过来,常盼已经?彻底清醒了,她重?重?的喂了一声,“你?到底要干嘛啊!” 结果那边是个讷糯而熟悉的声音,还掺杂着些许对常盼从来没?有过的小心翼翼,显然是有求于人,“盼盼……” 常盼:“……” “你?谁啊!” “我……我……” 许涵也有点?犹豫,这么简单的问话,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最后手机又被常夏拿了去,“常盼帮个忙,今天周末反正你?也不上?班,我把?钱还给你?你?顺便载我跟我妈一程好了,我跟她去一下秋山。” 秋山是容城郊外的一座山,正值秋季,景色很?好,一向很?多人去。 “你?家不是有司机吗?不能自己去啊!” “我跟我妈偷偷出来的,”常夏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心虚,“我很?久没?见她了,想跟她出去走走,叫司机的话,爸很?快就知?道?了,又得把?妈关起来。” 她这一句话重?点?颇多,常盼想想就觉得多事,她今天原本是打算去一趟外婆家的,好像也没?什?么耽搁的,加上?她自己的钱,还是得拿的,烦躁之下,哦了一声。 第62章 等常盼到常夏说的?地方, 发现常夏跟许涵俩人看上去倒完全不像是偷摸出来的?,还享受无比,手?上拎着好几个袋子,估计是刚逛街买的东西。 常盼觉得很没劲, 她倒是想?反悔来着, 本来晚上就还得跟方游吃饭去, 这么一大?早的?被叫醒,稍微打扮一下中午了出门, 再?送这俩尊佛,估计要下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赶到滇城。 她看着站在路边的?娘俩,没好气?的?说:“你俩自己打车去算了,我还有事。” 末了她还很不客气的对常夏说:“钱还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多小气?的?人,不?过她觉得自己对常夏已?经不?算客气?了,根本没必要给个好脸色。 常夏的?脸色一直不?好,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努力遮掩了,但那充满血丝的?眼, 以及腮红过重而?显得有点怪异的?脸颊, 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但她一直就这个德行,常盼也没在意。倒是站在常夏旁边的?许涵, 她似乎对自己有天得求着常盼这个前任女儿而?有些?羞耻, 从头到脚都没看常盼一眼。 常夏跟许涵是亲生?母女,但站在一起也没有特别像,身形还是许涵娇小点, 如果?不?刻意去对比她俩的?五官,身形还真瞧不?出一星半点的?亲缘关系。更别提常夏这高颧骨, 刻薄的?浑然天成,跟看起来就温婉的?许涵女士相比,更是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能看得出许涵女士对她的?“精心培养”显然也没达到目的?。她俩这么站在路边,倒是不?像母女,像陌生?人,即便做出了亲密挽手?的?模样,但完全没有那种温柔流转的?氛围。 听到常盼这么不?客气?的?话,常夏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但她似乎刻意地压了下去,显得有些?忍气?吞声,“钱我上车就给你?,真的?,帮个忙吧常盼,去秋山打的?不?开?到山道上,得走很久,妈身体还没好……” 可惜她那一看就没睡好的?面容说出这么孝顺的?话有些?怪异,常盼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你?还带她去爬山,可别到时?候被你?爸骂死。” 常夏的?脸色更难看了,但又勉强的?笑了笑,靠近了许涵几分,做出偎依的?模样来,“妈会帮我说话的?,对吧?” 许涵女士一向眼神不?大?好,看人脸色这种技能对她这种仙女来说实在不?是必修课,再?加上常金文对她都快宠上天了,此刻也瞧不?见常夏刻意的?讨好,反倒摸了摸亲女儿的?手?,笑着说:“会的?会的?,我们夏夏对妈妈这么好,你?爸爸才不?会怪你?呢。” 常夏比上次见面又瘦了许多,穿着的?风衣跟披着个被单似的?,那双腿比筷子还细,估计一阵风吹来,就会瑟瑟发抖。像是心疼亲女儿这点消瘦,许涵倒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这次出游。 常金文很少发火,甚至可以说是在她面前永远是温温柔柔的?模样,许涵很相信他,在他说常夏出差去了,不?好联系,也就听话的?没去联系,一天到晚卧在床上休养,她不?知道的?是,她手?机里?亲女儿的?号码已?经被换了,常夏的?号码早就被拉入黑名单了。等常夏借不?到钱再?回过头找许涵的?时?候,发现怎么也打不?通电话,而?且无论换几个号码打过去,接的?都是对她永远不?假辞色的?亲爹。 第120章 常金文的?冷酷她早就领教过,许涵原本是不?反对她帮助她的?男朋友的?,但常金文随口说了几句,她那号称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她的?亲妈,倒戈地却迅速无比,还反过来劝她。 此刻听到这句话,常夏甚至想?冷笑一下,但她忍住了,迅速切换了一张笑脸,还撒了个让常盼恶心无比的?娇。 “所以常盼,你?就帮个忙,送我们一程。” “我们往山后的?道开?,到半山腰我跟妈就下车。” 常夏望着永远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常盼,像是想?开?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看起来让人起一阵鸡皮疙瘩的?笑来。 常盼有点受不?了,而?且那一向不?待见她的?许涵女士居然也纡尊降贵的?递给她一个还算友好的?眼神,她看了看时?间,觉得再?跟这俩人磨蹭下去,估计是去不?了滇城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摆了摆手?,“快快快!” 秋山在容城郊外,最近刚好是看红枫的?时?间,人倒是挺多的?,这会儿正好过了中午,天气?也还不?错。 常盼开?车跟她本人的?脾气?截然相反,稳稳当当的?,许涵跟常夏坐在后头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说着话,常盼一点也不?想?听,她开?着车,找着后山的?道。 因为人流比较多的?缘故,秋山在离山脚两千米的?地方就必须停车了,都得步行上山,而?后山倒是有道,不?过不?太好开?,读大?学?的?时?候常盼跟社团里?的?人一起去过,当时?是一个学?长开?车,一帮人浩浩荡荡的?。 常盼记性还不?错,还记得怎么走。 车里?都是常夏跟许涵聊天的?声,许涵说话的?声音轻柔,跟常夏那硬邦邦有点粗的?声音相比倒像个极端了,即便不?大?想?听,还是有个两三句飘到耳里?,来来回回无非是哪哪哪的?衣服好看,谁家?的?孩子结婚了……也许是由结婚展开?的?话题让许涵想?到了自己亲生?女儿那位男朋友,还关切的?问了句他现在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毕竟许涵女士的?脑子也时?好时?坏,那点多愁善感很容易冲掉日常的?记忆,以前常盼头一天跟她说了什么事儿,她第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 那副美貌跟智商成不?了正比,一点也没遗传到外婆的?好。 也就常金文还能耐心跟她说说话了,到了她这个年纪,同?龄人都抵不?过时?光而?匆匆老去,保养的?再?好,也保养不?回年少的?清纯了,唯独许涵,她被保护的?太好,不?谙世事占了大?部分,以至于跟同?龄人一起都不?知道聊什么,那些?茶道插画之类的?高雅,在年龄上去之后也变成了孩子怎么样,孙子怎么样,但这些?许涵女士都不?大?好聊,最后干脆待在家?里?了。 常夏听到许涵这样问,果?然沉默了。 气?氛也尴尬了起来,就在常盼以为常夏又要打哈哈过去的?时?候,对方突然问许涵:“妈,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她这句话的?口气?听起来不?像开?玩笑,许涵也被吓了一跳,但马上又笑了,安慰的?拍了拍常夏的?手?,“当然是亲生?的?,你?是夏天出生?的?,我记得那天你?爸爸还特意买了一双小孩的?虎头鞋,特可爱。” 她温柔的?抚摸显然没让常夏的?情绪好转,亦或者常夏的?情绪从来都没有好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的?脸色一瞬间都狰狞了起来,“那我……是爸的?亲生?女儿吗?” 这句话比上一句话冲击力大?了几万倍,常盼都忍不?住看了看后视镜。 后视镜里?常夏低着头,她毛躁又卷曲的?头发垂落在肩头,像是她此刻杂乱无章又阴郁无比的?思绪。 “啊……当然是了。” 也许是此刻常夏的?情绪太过分明,连迟钝的?许涵也感觉到了,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坚定的?说,“当然是了,我那么爱你?爸爸。” 常盼也是第一次听到许涵这么说,说来也奇怪,她汲汲许久的?字眼,在上一辈人口中,却可以轻巧的?说出来,而?且不?会让你?觉得是虚情假意。 “呵呵,”常夏笑了笑,她的?声音瞬间尖利了起来,她抓住了许涵的?手?,可能太过用力,许涵的?脸色有点不?好,“当然不?是啊,妈,我才不?是常金文的?亲生?女儿呢!!” 山道崎岖,两旁都是灌木,车轮滚上了一块大?石头,整个车身都抖了抖,许涵猝不?及防的?撞到了车门,常夏按住了她,她那双都是红血丝的?眼里?还流出了眼泪,年纪轻轻脸上的?法令纹就极重,此刻蓬头垢面,看上去有点癫狂。 许涵是真的?吓到了,她企图去按常夏的?肩,被对方拍掉了,“夏夏你?怎么了,你?别乱想?啊,你?是妈妈的?亲女儿啊!” “对啊,”常夏歪着头笑了笑,“我是你?的?亲女儿,可不?是常金文的?女儿。” 这句话还伴随着她咯咯的?笑,两旁是茂密的?植被,还有点冷,“难怪他看我不?顺眼……” 她几句话信息量很大?,常盼假装没听到,反正与她无关,要不?是这俩疯子在车上,她很不?得马上掉头走掉。 第121章 但常夏今天显然也没想?让她好过,她居然伸手?上前,拽住了常盼,“喂,常盼,你?知道吗?我跟你?没什么区别,反正都不?是他的?女儿!我告诉你?,我们都不?会好过的?!” 常盼被猝不?及防的?一拉,方向盘偏了偏,差点冲下去,她急忙扭转,然后冲神经病的?常夏吼道,“你?他妈有病啊,关我什么事儿,你?赶紧跟你?妈滚下去!” 她也真的?生?气?了,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蠢,对这种货色居然还发善心。但现在的?常夏显然失控了,在听到常盼这句话之后更是癫狂,她半个身体冲上来要去夺方向盘,一边喊:“跟你?没关系?哪没关系,要是没有你?,现在我也不?会这样……一起死就行了,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常盼根本没时?间思考这完全逻辑错误的?话,她手?肘撞着不?断上前的?常夏,然后冲后面瑟瑟发抖的?许涵喊:“许涵你?能不?能管管你?女儿,快拉她啊,不?然今天我们都得完!” 可惜她前任亲妈早就被刺激到了,她是个很容易被外界影响的?,常夏那句“是你?亲生?但不?是常金文亲生?的?”让她整个人都慌乱了,在这样颠簸的?车内居然还哭唧唧个不?停。 常盼有点绝望。 她望着前方的?转弯,又看了看道旁护栏下的?峭壁,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常夏还在夺她的?方向盘,还在不?停的?自言自语,脸上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常盼干脆不?夺了,她抄起一边放着的?保温杯,狠狠的?砸在了常夏的?脑袋上,在常夏停顿的?一刻,她来不?及去感受失控感,迅速回转方向,企图扭转这个看上去是个必死的?结局,但车身已?经撞上了护栏,常夏整个身躯已?经跟她挤在驾驶位置上,踩着她的?一只脚,连刹车都没办法踩,她绝望的?看着远方的?原处的?山峦,腾空感中还夹杂着许涵的?尖叫,然后天地乍然被拉上黑幕,最后什么都不?见了。 在死局来临之前,谁都没想?到自己会走上这条路,初秋的?午后,满山的?红叶,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簌簌的?落在有些?崎岖的?山道上,后山寂静无比,这一声巨响也打扰不?到山头赏枫的?游人,过了许久,天光都隐了,才有救护车刺耳的?声音传来。 天黑了,方游坐在一个菜馆里?,等着她的?小盼。 四周都热闹无比,菜香中飘荡着人的?说话声,还有外头的?车流声,她安静的?坐在位置上,服务员又上前问了句:“要上菜吗?” 她看了看手?机的?拨号界面,还有上头的?时?间,然后冲对方笑了笑,说:“不?上了,能取消吗?我等的?人大?概有事不?能来了。” 她穿上外套,走出菜馆,下一刻,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方游觉得自己甚至有点呼吸急促,容城的?号码。 她坐上自己的?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喂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个很焦急的?女声,一直重复着“你?是方游吗?” “我是,”方游插上钥匙,“请问你?是?” “别他妈废话了,我杨迎雪,盼儿出事了,你?有空的?……你?赶紧过来!地址是……” 第63章 乍然接到这种电话?, 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什么,每个人都不太一样。 方游第一时间就选择了相信,她挂了电话?就匆匆的往容城赶,漫长等待中窜出来的那一丝猜测终究被现实无情地验证, 她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渗出了冷汗, 等快到的时候,甚至喉头?疼痛, 伴随着间歇的恶心感。 在医院外等她的是一个女青年,多年前?她俩匆忙中见过一面,彼此都了然于心,此刻因为常盼的突发状况再见面时竟然也没什么好磨合的,一个带路一个紧跟,在电梯内也一同沉默。 这个点医院人不算多,或许是私人医院的缘故,对方游来说有点熟悉的环境,却成?为了她最不想面对的场合。 杨迎雪头?发乱糟糟的, 她似乎是待了有点时间了, 看了眼手机, 又看了眼监护病房内的人,说:“既然你来了, 我?就先走了。” “情况稳定下来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问问医生?,”杨迎雪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头?,“常盼外婆也来了, 在大厅里,哦, 常叔叔也在,等会估计会来,嗯……许阿姨没了……” 杨迎雪刚说完她的手机就响了,她看也没看就给?挂了,跟之前?相比黑了不少皮肤看上去倒是蛮健康的,但大概情绪不大好,笑起来也很勉强,看了眼旁边盯着加护病房的方游,叹了口气,“那就拜托你了。” 方游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杨迎雪走得很快,方游在病房外站了很久,这个病房显然条件不错,透过玻璃,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冷光中,她的小盼插着呼吸机闭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疼。 去了一趟值班医生?那出来,她就听到有人喊她,方游回过头?,看到常家外婆正被一个女人扶着往这走。 “小游呐!” 方游上前?去扶老太太,站在老太太旁边是她家的保姆叶阿姨,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方游了,朝她笑了笑,就站到一边去了。 第122章 老太太看上去精神?很不好,显然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手上拿着手帕,没一会就擦一下眼泪。 “你怎么来啦?小盼现?在这个样子,我?这个老太婆都不知道怎么……涵涵也没了……夏夏还在手术室……你……”老太太说话?断断续续的,情绪太过激动,导致说话?都不太利索了,颠三倒四之下方游也听出了点经?过,坐在走廊的位子上,她忍受着心里难以言说的焦急,一边安慰着近乎一夕之间痛失亲女又险些失去两个外孙女的老太太,这个时候将?近深夜,走廊尽头?的落地窗能看到这个城市明明灭灭的万家灯火,在老人家悲痛到近乎喑哑的声音里,方游按捺住那颗不断下沉的心,握住了老人干枯的手。 “外婆,您别?哭了,”她拿起对方的手帕,擦了擦老人家的眼泪,“早点休息,明天小盼就会醒过来的。” 她说的万般肯定,即便心里有点不确定,但在老人家面前?依旧斩钉截铁。 她身上有的是常人没有的镇定,在此刻承载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局里,竟然也能分出一丝给?面前?恸哭的老人。 “叶阿姨,您好好照顾外婆,”方游站起来,她搂住老人有些微微颤抖的身躯,“我?先送你们回去。” 方游说话?的语气都很平淡,但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的眼眶都是红的,嘴唇干涸,伸出的手都有些颤抖。 但旁边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都没发现?她此刻的脆弱,年纪大了,都习惯的去依赖别?人,在这样平常人都不太想?经?历的人祸面前?,想?寻求的无非也是个慰藉。 等待实在是一件很心焦的事,可人这一生?,等待却无孔不入,深夜里,方游坐在微冷的长廊上,一点点的看完了这场车祸的报道,加上外婆断断续续的描述和医生?给?出的证明,都展现?出了这场事故的触目惊心。 上一次站在医院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因为养母的病危,也是这样的光景,只不过人换了换,上次是养了她不少年的女人,而这一次,是她爱护许多年的妹妹。 也是她的爱人。 老天似乎从?来没对她另眼相看,别?人对命运无常的感?叹大多因为一些小事,而到她这里,无常真的成?了无常,而一成?不变的,是早已经?铺好的命数,她东奔西走,企图跳出这个没法开解的无常,但事与愿违,在重逢后,她跟她的小盼好不容易粘好的缘分又被不可抗的命运拖了回来,在这样一个萧索的时节里,眼睁睁就要断了。 此刻四下无人,值班的护士还在值班室里,漫长的走廊,紧闭的病房门,也就趁这么个寂寂无声的片刻,她才可以把她的脆弱卸下,干涸多年的眼眶终于再次湿润,顺着它的面庞久违地滑下,落了一地仓皇失措。 方游的病一直拖着,大抵是因为少年时就操劳过度,青年四处奔波没有小心,以至于在别?人口中的而立之年形销骨立,如水的悲痛滚滚而来,连带着困意也一起翻涌,还有些没办法压抑的其他情绪,她狠狠咬了一口下唇,痛感?给?了她一丝清明,她趁着这丝清明,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病房内的常盼,生?怕她一个眨眼,常盼就突然没了声息。 固定多少时间来观察一次的护士瞧见一直站着的方游,也许是发现?了对方脸色的异常,对她说:“你要不去休息休息?这儿?有我?们看着,不用这么紧张的。” 女人摇了摇头?,她的神?情格外执拗。 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家属,护士也没再执着,叹了口气就走了。 对她们来说非常普通的生?离死别?,在曾经?的方游眼中起其实也一样,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悲伤和麻木,都得看躺在里面的对象。 这些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非常直观的问题,她经?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参透,她这前?半生?被困在一个自我?束缚的蛹里,心底衍生?的情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翻倍,却因为如影随形的残酷记忆而死死压抑,以至于常盼问她爱不爱的时候,她竟然没办法去回答。 现?在看来,都是她的不敢。 她觉得自己不配。 “我?不好,运气也不好,对你,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想?,她对常盼口口声声的“想?对你好”到底是基于满足自己心里那点为了达标需要做到的方面,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好”,她的包容在常盼滚烫的情感?里显得冠冕堂皇,一举一动都显得苍白无力,根本完不成?一个对勾,深埋于心的感?情一直遮掩的非常完好,在对方试图翻开的时候却总是选择残忍的拒绝。 天渐渐的亮了,方游望着慢慢亮堂起来的走廊,又看了眼病房里依旧闭眼的常盼,低声说:“等你醒过来,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包括你之前?问的爱不爱。 当然爱了,我?恨不得躺在里头?的是我?。 这场事故在人们匆忙的生?活中根本翻不起浪花,有人匆忙地来到这人世间,也有人从?人世间匆忙地离去,除了那人熟悉的对象,没有人会关心一星半点,常家这事终于还是常金文做了最后的处理,毕竟做出这种事的是她的女儿?,死去的是她夫人,重伤的是她曾经?的养女。 而现?在做出这种事的女儿?根本不会醒过来了,她成?了植物人。 第123章 常盼过了好几天才醒过来,这几天里方游安慰这常外婆,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老人家悲痛之余,又觉得心疼。 常盼醒醒睡睡,在普通病房也待了将?近一个星期,这其中的日子方游还陪着外婆参加了许涵的葬礼,这段时间前?后忙碌,见到常盼曾经?的养父常金文也是难免的事情,男人似乎很不近人情,只对老太太稍微悦色,葬礼也没什么人来,低调的像是不需要旁人知道,方游是个外人,站在堂外,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把外婆接走,她跟常金文稍稍对视过一眼,男人眼神?锐利,在看到她的时候连颔首也没有,似乎对谁都一个表情,连发妻的葬礼,他也是全程冷着脸,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方游至始至终都是个外人,连照顾老太太都是以常盼朋友的名义,说到底,常盼跟常家也没关系。 在别?人眼里常盼何其无辜,在被赶出家门后还要经?历被养父母亲生?女儿?的胁迫,差点丢了命。 常盼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都非常的冷静,像是之前?那场事故摘掉了她所有旁的情绪,把她从?前?唯独没有的情绪丢给?了她,此刻她坐在床上,正一口一口的吃着方游喂过来的粥。 她很少说话?,方游跟她说一句,她便回一句,乖巧的像个小姑娘。 通常她都是靠着靠垫安静的坐着,她额头?缝了好几针,头?发又被剪了一大截儿?,此刻围着一圈纱布,室内光线很足,她低眉垂眼,长睫颤抖着,苍白的脸上只有嘴唇是润的,像是淡樱的颜色,比常人凸出的唇珠让她此刻看上去格外的孱弱,好像只消一眼,你就会生?出万般怜爱。 “小盼。” 方游把空了的碗放在一旁,抽了张纸想?替她擦擦嘴,手指隔着纸巾摸过常盼的唇,下一刻常盼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倒是一点也不疼。 方游笑了笑,“怎么了?” 常盼不说话?,拉住她另一只手,几秒后才松了嘴。 “我?想?下去走走。” 常盼抬眼看着方游,她眼里波光流转,加上包着纱布孱弱的模样,倒是很容易让人心软。 但方游却不为所动,她先是摸了摸对方的脸,然后拉起常盼的手,凑过去吻了吻,“不行。” “腿还没好,就想?走了?” 常盼叹了口气,格外消沉。 她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种险些半身不遂的状态,据说要是再晚点抢救,估计就惨得要失去走路资格了,得亏运气好。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大半年都可能不能直立行走,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不要醒过来,况且方游这个病人还一天到晚盯着她,自己都快瘦成?骨头?渣子了还劳心劳力,活像请不起看护似的。 她这么悲观地想?着,方游以为她不高兴了,正要开口哄哄她,就有人推门进来了,是外婆。 距离那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葬礼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年纪,倒没寻死觅活,想?到还有外孙女要照顾,马上就振作起来了,只不过偶尔说起来,还是会难受好一会。 “外婆您来啦?” 常盼没发现?老太太的不对劲,很自然的说。 “嗯,跟你叶阿姨炖了汤,你可得好好补补,”老太太走过来,她冲方游笑了笑,然后把保温汤煲放在一边,“我?有点事问你姐姐,盼盼你先坐会啊。” “嗯……” 常盼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方游,对方冲她笑了笑,就跟着出门了。 刚关上门,方游就对上老人家探寻的视线,她问:“外婆,您找我?有事?” “小游呐……”老太太看着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是个好孩子,应该猜得出外婆要问你什么。” 方游想?了想?,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摇了摇头?。 “前?两天我?就想?问了,但看你忙前?忙后的,也没忍心,这几天盼盼情况稍微好点了,你自己也多去休息,找个看护就成?了……” “之前?听盼盼说你身体?不大好,去检查过了吗?年纪轻轻手就冰凉冰凉的。” “……” 方游很有耐心,她听着老太太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对于她的关心,也不打断,只是扶着对方做到一边的椅子上。 外婆口水都要说干了,方游愣是不吱声,她最后有点恼怒,问道:“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方游侧过身,看着老人家有些愠怒的面容,“但是外婆,我?不会走的。” “我?不放心看护,我?自己能照顾她。” “你是不是刚刚看到了什么?” 方游看着老人欲言又止的神?色,兀自的笑了笑,“您没多想?,就那样。” 第64章 常盼在医院又煎熬了好几个月, 最后刑满释放,可以?回家待着?了。 她恨不得把自己穿过的病号服都给烧了,瞧一眼就浑身晦气,额头上的大口子缝的是美容针, 但破过的地方修复得再?好, 总还是有点痕迹的, 更别说这又短了回去的头发,她?虽然对自己的脸蛋自信无比, 但这种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也不会美到哪里去。 断了的腿还没完全好,得养着?,走路还是非常的不雅,她?对自己的羽毛爱惜的很,闭门不出,没事就琢磨着她那点技术性的工作,周学姐对她?的飞来横祸表达了高度的重视,还非常直白?的表达了对她?出车祸前提交作品这种精神的赞赏, 相当?看好, 并且大发慈悲的给常盼一个带薪的半年假, 前提她?得憋出点什么文艺的篇章来,美名其曰伤好了可以?上个专访。 第124章 常盼那点重伤过后收到长假通知的喜悦顿时跌入谷底, 恨不得抄起?拐棍怒打一顿她?的老板, 可惜她?俩语音通话保持安全不知多少倍的距离,常大伤患最后只能愤恨地摔个枕头以示自己当下崩溃的内心。 这种绝望恰好被路过的方游瞧见?了,她?走进来, 紧张的问道:“怎么了?腿疼?” 常盼从癫狂的状态火速回头,露出了一个还并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腿不疼,不过……头有点疼。” 方游弯下腰,一脸凝重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着?凉了?暖气挺足的啊……” 她?的喃喃自语伴随着?愈发严肃的面?容,常盼拉下还贴着?自己额头的手,转身抱住了方游,“歇会?吧,你都忙了一上午了,你手都快把我脑子冻傻了。” 卧室门开着?,还可以?闻到诱人的高汤味儿,这个躁郁症患者像是一踏进她?家门就会?下意识的克制她?那点症状,睡眠时间逐日减少,成天忙活来忙活去那点食谱,恨不得考个几星级出来,等哪天还可以?改个行?开个菜馆。 “诶,这么凉?” 方游有点惊讶,她?被常盼双手圈住了脖子,手被对方按着?,这么一个片刻,她?也反应过来。 常盼叹了口气,那点热气飘到方游的耳后,倒是晕出了单薄的红,她?不由得圈的更紧了,“姐。” “嗯?” “能不能陪我躺会?儿?” 那场飞来横祸已经过去好久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常夏最后的举动太过癫狂,亦或是许涵的死刺激到了她?可以?去忽略的曾经,和记忆里的血色缠绕在一起?,结成梦里怎么都消散不去的密网,裹的她?浑身难受,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气。 “好。” 常盼松了手,方游抱住了她?的腰,倒在床上,上头铺着?的一大堆杂志被常盼一瞬间踢下了床,哀嚎地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无人关心,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露出某一页来晾晾。 像是上回常盼去看方游那样,她?被方游抱在怀里,熟悉的味道萦绕的时候,一瞬间都能安心下来,那些恐惧和绝望都在此?刻缴械投降,变成了恨不得再?亲密一点的冲动,最后化成有些发泄似的一咬。 咬在方游的毛衣上,吃了一嘴毛。 方游笑了,“饿了?” “没有……”常盼的声音闷闷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宅在家里,倒是胖了几斤,偶尔几个老熟人开视频群聊,还因为圆润了点的脸被取笑了许久,但在方游眼里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因为职业的原因,常盼总是很克制她?的体重,吃的比猫还少,有胃口也硬生生的憋成了没胃口,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假期”里,倒是难得能开开胃,把之?前缺席的那些吃饭睡觉的光景,一口气地补回来。 方游像是彻底的把滇城的事儿搁置了,那点手工作坊的固定课程交给了没打算生二?胎的苟太太,小院子锁上了,一心一意地来照顾常盼。 “怎么了,看你又不高兴了……” 方游一下一下的拍了常盼的背,屋内的暖气很足,常盼穿的睡衣没有多厚,她?一向?怕热,大冬天也不爱多穿。掌下的躯体温热无比,抚摸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鲜活的生命力,每天注视着?这样一个人,方游都庆幸无比,那听起?来残忍无比的事故中,活下来的,还清醒着?的,是她?的常盼。 “我哪里有又……”常盼嘟囔了一声,她?到耳侧的头发软茸茸的,手感极好,在方游的胸口蹭着?,方游穿着?的毛衣很薄,摩挲的感觉很强烈。 “是我工作室的老板,说等我养好了,得做个采访,还得写什么文艺点的文章……想想就要吐了。” 常盼的脾气一向?很臭,但到底是什么臭法,又没办法精准的概括,偶尔还有点耿直过头的感觉,对常盼干了这行?,方游一开始有点惊讶,她?一向?很少看这类杂志,最初还是苏雁青扔给她?的,内封里靓丽的女孩,眉眼里透漏着?的疏离跟桀骜让她?的灵动别具一格,一眼就足够印象深刻。 方游的古板其实应该是适应力很差,她?一向?不怎么擅长用那些社交软件,再?看到杂志后,苏雁青还强烈要求她?查一查常盼的资料,搜索之?后洋洋洒洒的页面?,主页上不算很多的照片,赞美居多,毕竟也不是特有名,在某一领域算得上是红人。 原本就被思念砸的全身冰冷人在那时像是恰逢良药,杀了一点焦躁,工作之?余的心思几乎都放在那几个主页上,她?失去了陪伴的资格,只能跟那粉丝列表的数字一起?去窥探思念之?人生活的环境,对方某个时刻的心情。 可惜她?妹妹那点伶牙俐齿都应该算是尖牙利齿,奉献给了她?看不顺眼的人,剩下的都可以?概括为不善言辞,高冷的像是天生如此?,发照片也不爱配字,只能让等得心焦的人反复翻看她?的作品。 那些取材地点大同小异,但呈现在镜头都是些细小的东西。 肮脏的街道,昏暗的巷子,深夜里坑洼的小路,爬满污垢的灯泡,墙皮剥落的楼道…… 这些都似曾相识。 这些都是底层的肮脏和生活的污垢,潜藏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爬满了卑微的尘埃,漂浮在压抑无比的空景里,似乎嵌进了人生某个阶段的挣扎,爬出点不甘心地嘶吼,最后一卷胶片,公诸于众,但旁人没法理解,每个人的共鸣都不太一样,丑到极致孕出的美,开在岁月无尽的奔波里,翻来覆去都是温柔的刀痕。 第125章 她?们总是在无声地窥探对方的想法,似乎是被过往给予的疼痛刺得不敢向?前,只能瑟瑟地探出个头张望一番,每次扯出稍微贴近内心的东西,自欺欺人的当?做满载而归。 “小盼,你喜欢这个工作吗?” 方游突然问道,她?的手还抚着?常盼的背。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常盼那条伤腿动是能动,就是走的难看,她?此?刻用另一条养的险些浮肿的腿压在方游的腿上,“挺喜欢的。” “就是不大喜欢自己在靠脸生活,很想让别人看我的作品不是因为我前面?挂着?的某种头衔,或者是我长得好不好看……” 窗帘没拉,窗外是冬日的蓝天,蓝得过于澄净。 “但我得吃饭啊,一时半会?不能反抗,只能慢慢来了。” 她?像是达成了某一阶段的自我安慰,把理由归结地随意无比,末了颇有心机地添了句,“姐,我现在能赚钱了,还算多,你能歇会?了吧?” “我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你给外婆的吗?” 常盼猛的抬头,像是想起?了住院的某天外婆叫方游出去的光景,问道:“对了,那天外婆跟你说了什么啊,她?回来跟我说话都特敷衍。” “嗯……哪天?” 方游想了想,很自然的答:“她?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啊?!那你怎么说的?” 常盼眨着?眼,显然特别期待,但下一刻又觉得没什么好期待的,瘪了瘪嘴。 “你觉得我要怎么说?” “你肯定说外婆多想了呗,然后说咱俩姐妹情深之?类的……”常盼想也没想,把方游手腕上的镯子给捂热了,然后非常嚣张地摘了下来,戴到自己手上,还抬手欣赏了片刻。 方游握住常盼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常盼脑后穿过去,让对方靠着?自己,一起?欣赏对方的美手。 “我说就是她?想的那种关系。” 方游捏住常盼的手指,“我说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 “别骗我了,”常盼笑了出来,她?别过脸,不理会?方游捏着?自己指尖的酥麻感,“你才不会?这么肉麻。” “况且,你都说了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 爱字还没说出口,方游就强硬的把她?的头转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常盼对上一双难得情绪浮动的眼,方游有点无奈,大概是觉得她?自己作茧自缚,在这样的时刻,常盼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不相信。 难过都是自找的。 “我知道。” “守着?你的那几天我就觉得……嗯应该是我早该明白?了,只是不敢挑出来,不敢说出口。” 这个人总是这样,明明是她?的错也能坦荡的像是没错,磨磨唧唧的,看上去挺稳重,其实胆儿倍小,活像身上有壳儿,你戳她?一下,就能把她?逼的往后退一步。 非得把她?扯出来一大截,让她?怎么也退不回壳儿了,才会?说点好听的。 “小盼,我爱你。” 但常盼此?刻发现,这句话实在有点俗,俗不可耐。 俗得她?眼泪瞬间跟开闸似的哗哗的,没出息的有点过分,还有点臊得慌,没敢看方游的脸。 她?人生这段掺杂着?依恋、惯性、热爱与疼痛的感情,让她?狼狈无比的同时孜孜不倦地去靠近让她?产生这种复杂情感的人,看上去两败俱伤过的历程里,其实一直是方游在主导,她?就是那跟线,无论放的多长,扔的躲远,线头永远被方游抓着?。 别人恋爱里稀疏平常的爱说出口都困难无比,索求得来的都是一句无望又冰凉的我不知道。 她?原本打算跟这个她?没办法去放开的人互相折磨个一辈子,没想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性命之?忧,倒是成全了她?的一腔渴求,也解开了她?们中间缠绕的最后一个死结。 爱对她?们两个都太难了。 其实常盼也不太理解这个意义广泛的词,她?索性把自己那点百味杂陈扣在这个字眼上,也捆绑在方游上,是她?让她?得到的,那么她?自己也希望从对方身上听到。 “我……” 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任由眼泪从两边滑下去,在方游哭笑不得的坐起?来准备去拿纸巾给她?擦擦眼泪时,磕磕绊绊的说:“我、我也爱你。” 方游僵了片刻,转过身,狠狠的抱住她?。 常盼吓了一跳,鼻子都差点吹出鼻涕泡,羞恼之?余装腔作势的哎哟一声,“疼死啦!” 方游急忙去看她?的腿,结果反倒被这个哭唧唧的伤患按在了床上。 常盼一条腿曲着?,一条腿直着?,姿势想想就令人发笑,她?此?刻也顾不上羞耻了,趴在方游的身上迫不及待的想跟对方接个吻。 那些还没解决的事情在此?刻都应该被丢在脑后,唇齿开合间溢出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晰可闻,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显然伴随着?常某人眼泪水的咸味儿,一吻过后,方游避开又拱上来的常盼,一点点的去舔掉对方的泪痕。 常盼闭着?眼,明明是她?压着?对方,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挂着?泪珠的睫毛颤抖着?,下一刻湿濡的触感来临,慢慢的下移,印上了她?的嘴唇。 此?刻她?的想法有点怪—— 第126章 我自个儿眼泪的咸味怎么还有点甜的。 第65章 常盼原本低落的心情蹭蹭蹭的往上跳, 那?点伤腿似乎也不?会跟颜面挂钩了,第二天?就要去看外婆。 还凶巴巴地?对?一脸担心的方游说:“你就别来了,在家躺着休息一天?!” 她那?点犬齿故意露出来显然也没有达到“超凶”的地?步,更?像是恃宠而骄, 强硬地?贴在她那?张故作凶态的脸上, 让人特?想笑。 方某人盯着素面朝天好几个月终于开始花枝招展的常盼, 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居家服,目光又落在对?方的腿上, 叹了口气,“那能给我一个送你去的机会吗?” “常老佛爷”趾高气扬的嗯了一声,就差没伸出手让“小?游子”搀着了。 方游去换了件衣服,连常盼走的快一点都得胆战心惊的。 大概是觉得常盼真的闷坏了,方游把常盼送到外婆小?区单元楼电梯口就知趣地?走了,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道:“回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 照顾伤患的这些日子她那?点老妈子的功力愈发深厚,对?常盼来说这种甜蜜的苦恼还转了个弯,认真的考虑了方游到了更?年期的可能性。 电梯门一关上,她倒是松了口气, 昨天?晚上趁方游去超市的功夫她把之前去禄县听?到的事以及拖人查到的东西都整理了一下, 刚才趁方游先去取车的功夫, 把文件放在了桌上,她现在回去, 一定?能看到的。 她其实还有点忐忑, 不?敢去想象方游看到的神情,说到底她还是擅自去做了这件事,即便出发点是为了解开对?方的心结, 但始终还是惴惴不?安。 外婆这段时间在常盼面前一直和?颜悦色的,昨个儿听?方游说了之后, 常盼一瞬间都不?敢去见?老太太,但马上又想通了,方游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的,而剩下需要坦白的事儿,她必须自己去说清楚。 她敲了敲门,开门的叶阿姨,中?年女人瞧见?的常盼的一瞬间有点惊讶,还有点微妙。 “叶姨,我外婆呢?” 常盼察觉到了那?点不?同寻常,但也没多想,她侧身看了眼,女人身材有点圆润,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 “嗯……盼盼,那?个……常先生?在……” 女人说话?断断续续的,显然?是有些尴尬,这户人家那?些事情做保姆的也知道,前阵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好不?容易等老太太稍微平复了点心情,女婿倒是上门了。这女婿看上去就薄情寡义不?像个好人,但提着礼品上门恭敬得可怕,那?挺拔的身躯还对?坐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太太鞠了个躬,毕恭毕敬的,也许是他太过一丝不?苟,看上去昂贵的西装因为身体的弯曲有些痕迹,让人觉得这礼数过于繁复,难免会觉得沉重。 常盼猛得抬头,“他怎么来了?” 从出事到现在也过了很长的日子了,她倒是没见?过常金文一面,估计许涵的死给?了他这位前任父亲一个巨大的打击,不?用说常盼都能想到常金文面无表情的哀戚了。 这对?夫妻的感?情倒是好得过分,在常家待的十多年,目睹过无数次常金文对?许涵的亲昵宠爱,这种爱过于深厚,以至于有些旁若无人,老夫老妻的恩爱不?啻于新婚夫妇,还能一个公主抱从楼上走下来,她那?仙女似的前任妈一脸娇羞的依偎在她那?一向不?苟言笑的前爹怀里,羞涩无处安放,变成了环抱的娇嗔。 但对?于经常目睹的常盼来说,这种自成一圈的爱看着让人肉麻无比,鸡皮疙瘩瞬间出来,抖都抖不?掉。 按理说常金文相貌周正,也有气度,家财万贯不?说,身上也没有普通中?年人的油腻感?,应该是有无数女人青睐的,一样年纪的,包括杨迎雪那?弥勒佛似的爹,还在外头瞎搞,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儿,唯独常金文,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加个班或者出个差还会提前把要出门的时间先补一点,多点跟自己老婆相处的机会。 好男人是好男人,就是好得过分了。 但自个儿恋爱之后的常盼倒是没之前那?么怀疑了,如果她上班,方游呆家里,那?她肯定?一下班就回来,能腻多久腻多久。 “这我不?知道,”保姆拉开了门,常盼走了进去,阳台的移门关着,但阳台上的两个人显然?看到了她,看了这边一眼,又转头继续说话?了。 “要不?盼盼你先坐会?” 叶姨兢兢业业,迅速给?常盼倒了杯热乎乎的甜汤又进厨房了。 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常盼盯着手里甜汤,吹了吹热气,忽的想到常夏的话?—— “我才不?是常金文的亲生?女儿呢!” 她依旧不?太敢回忆那?个生?死轮转的片段,常夏有些凄厉的喊声,眼里都是绝望的泪,带着抹不?掉的孤注一掷和?巨大的怨恨,想要结束一车三个人的性命。 那?她……是谁的女儿? 常金文跟许涵这么恩爱,怎么会允许许涵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但上次去常家遇到的情形又拥了上来,被常金文打了一巴掌的常夏,对?常金文有些畏惧的常夏,站在卧室门口态度奇怪的常夏。 她当时还暗爽这个亲生?女儿的待遇跟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没什么区别,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都是事出有因,估计连许涵都被瞒着,继续做她少女味十足的爱情梦。 第127章 子嗣对?于她,只不?过是跟所?爱之人走下去必须要拥有的一个东西,而不?是跟她息息相关的命,但天?意难测,她疼爱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还是断送了她的命,在最后一刻,给?了她没必要思考的重锤,伴随着恐惧和?不?敢相信,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上一辈的故事有些久远,况且那?也不?再是她的上一辈,常盼没想到自己被赶出来那?么多年,居然?藕断丝连,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她的那?点不?忿轻而易举地?爬了出来,恨不?得搞清楚这复杂的情况,得到一个还算牢靠的答案。 没过多久,阳台门开了,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依旧是常盼记忆里坚不?可摧的模样,但他还是老了,原本乌黑的头发染上了星白,和?纯黑的西装对?比让人看了觉得有点可怜,丧妻的痛埋在这张一如既往冷酷的脸上,举手投足似乎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意味。 常盼低着头,喝了口汤。 吹了那?么久,还是有点儿烫。 就当他以为常金文就会这么走掉的时候,对?方停住了脚步,“哪天?要是有时间,我们谈谈。” 常盼猛地?抬头,有点讶异。 猝不?及防地?对?上男人的眼眸,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常金文用这种委婉的口气同她说话?,以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命令,没有办法商量,也没办法忤逆。而此刻,对?方眼底曾经不?会遮掩的轻蔑也消失了,缠绕着疲倦。 常盼想:“这个人,真的老了啊……” 喊他父亲的日子也过去好久了,时隔多年,他们的见?面居然?没了同居一室的剑拔弩张。 “哦……” 她垂下眼,“再说吧。” “嗯。” 男人应了一声就走了。 室内突然?安静的过分,忽的常盼听?到坐在阳台的外婆在喊她—— “盼盼来了就过来陪外婆说说话?吧……” 常盼走过去的时候瞄了一圈四周,发现一向喜欢趴在花草间或者躺在外婆怀里的死肥肥不?见?了,她问了句:“朵朵呢?” “朵朵老啦,先走啦……” 外婆坐在躺椅上,躺椅摇晃着,没有焦距的凝望远方,身上笼罩着深深的哀戚。 “什么时候没的?” 常盼拉了张小?板凳坐在老太太身边,她的腿伸着,但也没什么事儿。 “前两天?的事儿,”外婆转头看着她的外孙女,“腿好点了没,少走点路……小?游呢,她没来啊?” 说完还朝屋里看了眼。 “我让她别来的,”常盼下巴靠在躺椅的扶手上,“我就想一个人来看看您。” “我们盼盼怎么这么好啊……”外婆摸了摸常盼的头,“等你腿好了天?天?来都没关系,就怕你又嫌我又老又啰嗦,不?来啰……” “怎么会,”常盼抬头,“朵朵没了我再给?您抱个小?猫儿来,你可别把她养太胖了,那?样太丑了。” “不?用啦,小?猫太淘了,朵朵小?时候就喜欢东抓西挠的,”外婆笑了笑,“也懒得养了,天?儿一冷,总觉得睡得不?想起来,今天?有太阳,就晒晒太阳。” 老人家的语调带着年迈的困顿,明明上半年还是精神无比的老太太,比年轻人还要新潮,现在倒像个真的老太太了,开始服老。 有点涩涩的,有点想哭,但得忍住。 常盼冲老太太笑了笑,“那?就不?养猫,我给?您买只八哥怎么样,挺逗的,热闹热闹。” “那?东西太吵啦……” “盼盼能经常来看看外婆就好了,”老人家的手掌依旧温热,掌纹在岁月的洪波中?越发清晰,像是经历了太多,沧桑感?浮在皮肤上,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苍凉。 “我会的。” “唉,今天?你爸爸来了,”外婆刚才也看到了刚才常金文的停顿,“他刚才跟你说什么呢?” “他说有空让我跟他聊聊。” “聊聊啊……”外婆喃喃道,“也是应该的。” 常盼不?明所?以,但也没问。 “你妈啊,就是太傻,太任性了,是我以前太宠她了,后来遇见?了你爸,又被宠着,所?以才这样,你说,这人这一辈子太圆满,也不?太好,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她来讨我的债,又被她女儿讨了债,现在倒好,让金文一个人受着,这辈子也没做件让人觉得妥当的事儿来……” 今天?天?很好,但太阳不?大。楼外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枝桠光秃秃的,倒让那?点阳光毫无保留的落了进来。 外婆不?知道跟常金文说了什么,像是被触到了哪里,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 “想来想去,大家也都没错,你妈想要个孩子,但老天?都不?让他俩有,你妈那?死脑筋,就难受出病来了,你爸没办法,就瞒着她用了别人的,骗她说成功了,这件事我当初是不?知道的,你爸跟我说的……” “我一直不?喜欢那?小?子,年纪轻轻就阴森森的,还吃过牢饭,也不?知道涵涵喜欢他那?里,死皮赖脸的要结婚,我跟他爸能怎样呢,不?同意女儿都要去死了……” 老人家沉浸在经年的记忆里,口气却有些沉沉中?的跳脱。 “结婚后小?两口恩爱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出了这档子事我这气啊没地?儿撒,结果生?出来的女儿又丢了,抱过来的你他俩又不?养……” 第128章 “都是债……也不?知道夏夏怎么知道的,那?孩子性格就不?大好,老钻牛角尖,怎么可以做的这么绝呢,她妈对?她这么好,怎么舍得让她去死呢?”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泪就下来了,她这一生?,先是送走早逝的丈夫,再送走亲生?女儿,伴随着亲外孙女的失去意识,终究还是凄怆无比。 常盼听?了一脑子的陈年旧事,替外婆擦了擦眼泪,她抱住老人家枯瘦的身躯,年老的味道扑满鼻尖,她咬着嘴唇,说:“外婆,您还有我。” 第66章 八点多的时候方游打了个电话过来, 常盼正坐在沙发?上陪外?婆看电视,看老太太看电视看得?一脸认真干脆去?阳台接电话了,方游的车停在楼下,晚上有点冷,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 站在路灯下冲她挥手?。 “能让我上来吗?” 她的声音含着笑, 常盼咳了一声,“我有不让你上来吗?” “你没有吗?” 她还委屈起来了。 “那你上来呗。” 常盼挂了电话, 转身进了屋,方游也不生气,看着楼上的背影消失,把手?机放进兜,进楼了。 “谁啊,还要出去?接……”老太太耳朵倒是灵的很,也不知道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刚才一脸“我认真看电视”的表情翻得?倍儿快。 “我姐啊,”常盼走过去?,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搂住老太太在对方脸上亲了口, “外?婆您就别装了, 明明知道的。” 她一脸坦然?,脸上挂着自在的笑意, 像是完全?不知道方游跟外?婆做过什么?交谈, 以往提起的别扭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像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一直存在着这个人。 “埋汰我呢,臭丫头?!” 老太太拍了拍外?孙女的背, 有点无奈,电视里正在放综艺, 音乐也特逗,老太太盯着电视,“要走啦?” “要不是还得?回?去?换个药,我才不回?去?呢,就待着了。” “你这张臭嘴最近怎么?开始甜起来了?” 常盼虽然?跟老太太比较亲,但她性格一向扭捏,那点亲近也难得?表现出来,今个儿倒是反常,好听的话层出不穷跟刷了层蜜一样。 “我一直都这样啊。” 她外?孙女一脸无辜,圆了点的脸依旧是年轻女孩的艳丽,即便她从来没有父母双全?,倒依旧可以恣意生长。 有人敲门。 常盼正想蹦起来去?开门,突然?想起她那还没完全?好的腿,只能做了个非常不雅的起身动作,慢悠悠的去?开门了。 方游一只手?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不知道提着什么?,门开的一瞬间就冲常盼笑了笑。 常盼也笑。 方游进了门就冲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她在别人眼里一向稳重,面对上回?进行过一场对话的老太太依旧是那副淡了吧唧的模样,笑得?有点恭敬,但人情味含在里头?,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 常盼站在一边,眼神?都不带拐弯的。 老人叹了口气,问道:“来接盼盼呐?” “嗯,”方游把提着的农产品放在一边,“这是我朋友老家的香梨,挺甜的,你可以尝尝。” 常盼啧了一声,觉得?她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有规矩。 大概是方游这幅滴水不漏的态度让老太太觉得?没办法说?点别的,她最后唉了一声,“你俩早点回?去?吧,也不早了。” “我送送你们。” 说?完就站了起来,在方游伸手?去?扶她的时候顿了顿,也没推开。 方游看老太太似乎是跟常盼有话说?,还是松了手?,看了眼常盼,知趣地先下楼了。 楼道里很安静,外?婆站在门前?,目光落在自己看着长大的外?孙女身上,突兀的问了句:“这样好吗?” 常盼愣了片刻,笑了,她抱住一脸担忧的老太太,“很好啊。” “我也不想瞒着您,她对我太好了,我哪里会有不好的地方啊,”常盼像外?婆小时候哄她那样拍了拍对方的背,轻轻的,像是一种温顺的说?服,“您不是说?她不容易吗?我也很心疼的,也想对她好。” “两个人都想对对方好,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和方游之?前?的感情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起于爱慕,终于责任,而她们起于责任,终于爱慕,之?前?在一起生活的过往磨合出的默契,滴在接下来漫长的一生中,只会越发?绵长。 老人身上的味道这些年都没变,她的长大见证了她的衰老,人这一生,似乎都是在这此消彼长中走向终点的。 “那就好。” 老太太抬头?,摸了摸常盼的脸,当年从女婿那里得?知他再抱来一个孩子的时候她起初很生气,哪有孩子丢了立马再抱一个回?来的道理,可眼缘这种东西说?不清楚,看一眼就觉得?投缘,慢慢养着,都这么?大了。 亲女儿的感情起于离家出走的一次伸手?相助,这短短的一辈子,落下一个比较荒唐的结局,小辈的情爱都太过沉痛,阻碍也阻碍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让血亲心生隔阂,到死?都没有说?明白?的时候。 “快下去?吧,别让小游等太久。” 老太太推了推常盼,转身回?了屋。 第129章 常盼下了楼,发?现方游站在单元楼下,她身材修长,穿深色的衣服总是有一种疏冷的气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就那么?发?着呆,有点空落落的。 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及肩披着。 常盼的脚步都没能打断她的思绪,干脆趁这个空挡,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对方来。 方游身上总有点模糊性别的美,大概是高出普通女性一大截的坚韧抵消了那点柔美,以至于冷凝冲淡掉大部分的柔美,剩下的一种截然?不同的英气,横亘在她的眉眼,举手?投足都是飒爽。 而此刻寒风凛冽,枯叶满地,她站在有些掉皮的单元门边,及肩的发?上零落着几丝路灯的微弱光芒,明灭中,她侧脸的曲线呈现出一种和自身气质完全?相悖的柔弱,连带着以往被压制的女人味也倾巢而出,让人怜爱之?余又恨不得?去?拥抱她。 常盼拖着“残腿”猝不及防地冲了上去?,抱住了方游。 方游一个趔趄,差点倒在一边停着的自行车,好在常盼拉了一把,没造成连锁翻车。 “要被你吓死?了……” 方游回?报住窜上来的常盼,“腿不疼啊,跟小钢炮似的。” 还摸了摸在自己身上东闻西嗅的某人的脑袋。 “你在想什么?啊……我站了好久了。” “嗯,你手?上怎么?拿着烟?” 方游指尖夹着一根烟,但没有点,“不点?” “不能点。” 方游叹了口气,“上车吧,外?头?冷。” “那你还站这么?久,”常盼嘀咕了一声,边走边问,“你要抽烟就抽呗,这样多难受。” “不行啊……”方游打开车门,一边说?:“我得?治病,况且这习惯也不太好。” 常盼咦了一声,“治病?” 然?后突然?沉默了许久,“你……看那个了没?” 这句话她问的小心翼翼的,让方游有点想笑,“怎么?了,怕我哭出来?” 方游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她,“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们什么?关系,没必要这样的……” 常盼抬头?,凑了过去?,“那你得?亲我一口。” 她没想到方游居然?毫不扭捏,直接碰了碰她的嘴唇。常盼兴奋的不行,倒是直接抱住对方的脖子要深入下去?了。她的舌对方游穷追不舍的,但显然?有些作茧自缚,差点喘不过气来。 方游有些无奈,她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常小姐,“还回?不回?去?了?” 常盼瞪她,“不回?,我要在这里来一次!” 方游:“……” 她没想到常盼倒是这么?有“雅兴”,她伸手?给?对方理了理有些偏了的衣领,“别闹。” “我就闹了!” 常盼哼了一声,吐口气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欲求不满,她倒是特希望方游别这么?克制,每次一副温柔的不行的样子,实在恶劣至极,撩得?她浑身火气不说?,求的都快自己动手?了,还被扣着手?不能动弹。 一场下来爽是爽到了,可方某人从来没有半点评价,还顾忌她那点伤,下床都小心无比,早晨起床穿衣都没什么?动静,常盼偶尔醒的有点早,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方游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光裸的背上都是抓痕,和那些陈年旧伤交织在一起人,一早晨就有些口干舌燥,偏偏被看的人毫无知觉,连睡衣扣子都要扣到最上头?一颗,不知道给?卧病在床的人一丁点福利。 常盼咬着嘴唇,脸上写?满了趾高气扬的不高兴,在刚刚热烈的亲吻中脸上还沾了点方游的口红,暧昧得?有些不像话。 看上去?正襟危坐的,一只手?还按着方游的车钥匙,像是对方不答应今天也别想走了。 方游低着头?,她一手?握着方向盘,沉默不语。 常盼看她半天没反应,以为她生气了,顿时又紧张起来,怂不拉叽地看了过来。 正准备低个头?认个错的时候方游突然?伸手?过来,解开了她的安全?带,还探身过来,在常盼讶异的目光里把她的位置放低了她的位置,她俯身看着常盼的脸,手?指按在对方的唇上,触感温软,下一刻,冲对方笑了笑,舔了舔那沾了些许口红的手?指。 “那好吧。” 听上去?倒像是妥协了。 接下来常盼完全?失去?掌控权,她几乎是被迫地承受着方游带给?她的快感。对方的体贴面面俱到,顾忌常盼伤没好,温存中带着不可违抗的索求,常盼仰着头?,眼里都泛起了水光。 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方游。 对方的指尖有些烫,人倒是衣衫整齐,如果不是那润泽的嘴唇和泛红的耳朵,估计看不出来这人之?前?干了什么?。 方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常盼的衣服,还颇为体贴的把她的衣服重新扣上,亲了亲常盼的唇角,耳语似地说?:“小盼,谢谢你。” 那份打印出来的文件上把她所有想知道却不敢面对的事情都一一呈现,上一辈那些看起来有点可笑的执着在白?纸黑字里陈述着被时间一点点淹没的过往。一个女孩子不顾一切的奔忙,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为了有点天真的感情,一个想要的结果,宁可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去?等一个她一辈子都等不到的人。 第130章 笔记本里工整的字迹,等待的希冀,还有幼年时听到的童谣,被抚摸脸颊的温柔,夜里串珠子的声音,打哈欠的声音,压抑许久但还是没办法按下的咳嗽声…… 有那么?多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的声音,喜欢在夜里翻涌过来,逼她回?忆,逼她去?想,逼她去?找个真相。 而真相终究摆在她面前?。她的来处,生母的来处,生父是谁,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 对方终其一生要探寻的到底是什么?,到死?也不知道悔恨。 拆开那文件袋的一瞬间,方游其实有点慌,还有点惶,余下的那点害怕,在一页页看完之?后,又统统沉寂下来。 变成这几个小时里的五味杂陈,四下无人的时候忍不住自言自语。到最后还有没办法抑制住的烦躁,断断续续地朝她亮出刀刃,要拼个你死?我活。 她想:“我得?去?治病了。”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自从见过常盼躺在病房里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得?早点把这点毛病给?治了。有些东西这么?多年里她本能地去?压抑,但在常盼不在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完全?压抑。每天都在跟身体里的另一种力量对抗着,药物没办法杀死?,只有常盼能。 她好像真的能。 多少年前?的往事都能被详细的罗列出来,轻而易举的化成一把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缠绕在她心口无数年的结。 那个她不敢去?解开却一直很想解开的结。 来路上她想了很多,要怎么?去?跟常盼说?,要怎么?告诉她自己的感激,或者怎么?提起这个话题。 她们都过于小心,以至于随意变成了一件有些困难的事。 烟瘾犯了,只能夹在指尖过个瘾,方游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乱了所有计划。 直到常盼说?了句那我闹了。 挺好的,又鲜活又可爱,总比躺着的时候死?气沉沉好。 多年前?车站外?大雨里的等待,她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包拖着大行李的常盼,格格不入却引人注目。 在出站的人群中,这个人带着一股不属于禄县鲜活的风轻而易举地把她包裹。 当时她想:“这个妹妹,肯定性子野。” 不过也挺好的。 我挺满意。 现在想起来,她自己那句我挺满意,应该等同于—— 我好喜欢。 第67章 等常盼腿完全好了之后年都过完了, 没上班的时候被老板盯着更新那点主页,已经再版的摄影集还得死皮赖脸地宣传,之前交上去的参赛作品得了奖她也没去领,这?段半休假状态的时间里?, 她逍遥得不得了, 方游一周有个四五天待在她这边, 剩下的两三天就把她带走去滇城,两个人来来去去也没多累, 一路上聊聊天就到了。 但等她真正开始工作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之前欠了多少债,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应对层不穷的粉丝求爱,要不是碍于那?点高?冷人设,她恨不得怒怼过去。 偶尔方游去接她下班,得等上老半天,天都黑了才急匆匆跑下来,满脸的不高?兴。 随着常盼的名气越来越大,她俩偶尔去一些年轻人的场合常盼都能被认出来, 毕竟她这个人的吸引力真是逐日增长, 扎在人堆里?也好认的很。 加上工作圈的扩大, 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没办法推的工作把她的时间排得满满的, 时间一长, 常盼心?里?那?点不想干了的想法就蹭蹭蹭地冒出来,按也按不回去。 好不容易周末挤了个时间跟方游去约了个会,两人刚走到地下车库的电梯口?, 常盼的手机响了,常盼瞬间沉下脸, 啊了一声,顺势往方游身?上倒去,“我好烦哦……” 方游揽住她,“接吧接吧,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啊。” 常盼唉了一声,嘟囔了一句:“真的很不想接……喂?” 电话那?头是一道熟悉的男声,“常盼吗?” “哦……” 常盼应了一声,对方游低声说:“前爹。” 方游笑?了笑?,站在一边等她打完电话。 “你那?天说今天有空,那?晚上一起吃个饭,有点事跟你说。” 常金文?的口?气依旧生?硬,但跟以前相比还是好了不少。 常盼又哦了一声,“哪里??” 常金文?说了个餐厅的名字,说完后似乎犹豫了一会,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医院?” “医院?” “我好久没去看夏夏了,过去看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男人的嗓音不是很低沉,记忆中常金文?好像也不抽烟,仔细一想,倒是没有什么陋习。 “没事,那?就去呗。” 常盼倒是无?所谓,当初住院的时候她一直刻意回避常夏的消息,两个人病房离的也不远,她也不怎么想去看,心?有余悸,总觉得那?人会蹦起来掐死她一样。 这?么久了,也没当初那?么想逃避了。 挂了电话,常盼对方游说:“姐,我要出去一趟,跟常金文?吃个晚饭,你跟我一块去吗?” 她对她这?前任爹依旧没有任何尊重,还重复了一遍,“跟我去吧~” 方游把包往上提了提,“在哪,我等会送你去,晚上我在家吃点就好,刚超市买的肉我得腌一腌,明?儿给你做点好吃的。” 第131章 常盼婉转的啊了一声,显然相当失望。 “好好聊,这?种场合我没什么好去的。” 说完,她又一把搂住常盼,“还有点时间,你先上去补个妆,我们常小明?星可不能出半点纰漏呢。” 在一起久了,方游开玩笑?也没最初那?么生?硬了,偶尔甚至还能把常盼茬的无?话可说,这?时候亲昵的打趣,倒是让常盼不好意思起来。 “啊我好累只想睡觉不想上班我要辞职……” “好啊。” “算了,我还得多赚点养你呢……” “你不赚我也可以让你养。” 方游说话一语中的,常小姐有些无?可奈何,电梯门一开,就冲去开门蹬了鞋跑到卧室去了。 方游提着一大袋东西,把常盼都快踢出界的鞋用脚拨了回来,再慢吞吞地去归置东西。 常金文?订的餐厅相当的高?级,常盼倒是头一次跟对方在这?种场合吃饭,坐下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不对劲,更别提她前任爹冷着一张跟这?温馨无?比的背景音截然相反的脸了,活像要把旁边的人冻出点冰渣子。 “来了。” 点的菜一道道的上来,常盼了无?生?趣的看着这?一桌的菜,觉得无?从下筷,干脆直接问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常金文?动作一顿,“吃了再吧。” 常盼:“……” 跟你坐一桌真的吃不下。 她翻了个非常不雅的白眼,在常家那?点受制于人因为被逐出家门而消失,此刻助长了她被方游宠出来的气焰,蹦出一句非常符合她当下职业的:“我减肥。” 但她前任爹跟她从来没在一个脑回路过,跟服务生?要了份菜单,递给她,“那?你自己点。” 常盼无?话可说,索性喝了口?水。 常金文?看了她一眼,继续吃他的东西,跟来吃饭才是正经事一样。 常盼干脆玩起了手机,余光里?她前任爹显然也没什么胃口?,草草结束了这?场很没劲的饭局,东西一撤,他把一个文?件袋移到常盼面前,“给你的。” “什么东西……” 常盼打开抽了张看了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你有病啊,我不要!” 常金文?:“为什么不要?” 他问的一本?正经,眼神倒是没有半分奇怪。 “你要死了啊?”常盼又把文?件推回去,“以前你把我赶出去半分钱没给我,现在倒好,都要给我?你不是有女儿么?常夏躺着可比我们坐着的人花钱呢!” “没都给你,”常金文?顿了顿,他依旧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透漏着这?个人的资本?气息,像是骨子里?都刻着精打细算,“有一半我打算拿去捐了,剩下的给你跟小夏,还有老太太。” 听上去跟交代遗产似的。 常盼浑身?发毛,只觉得这?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可能有毒,常金文?看她那?样,觉得这?臭丫头跟小时候没有半点差别,总是呲着牙,浑身?炸毛,随时随地一副警戒状态,你凑近一点,估计还能咬着你不放。 “不管你要不要,到时候会打到你账上的,只不过是通知你一声。” 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斩钉截铁不得反抗。 常盼是真想不大明?白,“为什么给我?我又不是你女儿。” 她抿着唇,目光里?的不解简直要溢出来了,这?个随时随地保持尖利的小女孩,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只是想给。” 常金文?鼻尖架着一副眼镜,常盼之前就发现了,他其实不近视,只不过戴上眼镜看上去稳重点,因为他眼镜后的那?双眼,看上去有点阴翳,看上去不太像个好人。 都能想象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肯定英俊而阴郁,还带着点冷酷,不知道许涵这?样少女满满的人怎么会看上他。 不过看许涵在世时他俩一把年纪还腻歪的模样,也不难看出来。 “随便你。” “反正捡便宜不分大小。” 她当着常金文?说出这?句不太好听的话,对方也没什么反应。 “问你个事,”常盼想了想,还是问了,“出事前……” 她顿了顿,回忆起来还是相当抗拒,“常夏说,她是许涵的女儿,不是你的,真的假的?” 按理说这?种话在寻常男人听来实在是有失颜面的事儿,但常金文?显然没什么好遮掩,他干脆的答:“真的。” 即便听外婆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常盼还是觉得很惊讶,他们夫妻感情那?么好,没有亲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试管失败也没什么关?系,常金文?倒好,瞒着许涵直接用了别人的种,这?一骗,都这?么多年了。 难怪他对常夏也那?么冷淡,出了事到现在,在电话里?说的意思,好像也没去看过。 “很奇怪吗?” 男人问道。 “您挺厉害的。” 常盼觉得他跟常金文?八字不合,待在一个空间不剑拔弩张算好了,现在这?么对桌坐着,还是浑身?不对劲,好像下一刻对方又像小时候一样用那?种冷冷的目光盯着她。 有时候她都分不清她是怕他还是恨他,要是有童年阴影,多半是这?养父造成的。 “我打算去呈县了,”常金文?突然说,“本?来要把小涵的坟迁过去的,但老太太不让。” 第132章 “常夏在这?边你也不用管,那?点医药费我会付的。” 他的话永远莫名其妙,常盼倒是不知道他那?“小涵”听起来可以这?么肉麻,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就由他说去了。 她这?前任爹妻子死后真的老态十足,像是一夜之间被人抽干了生?气,枯朽枯朽的。 常盼又觉得他有点可怜,好像对方的世界里?,不,他们夫妻俩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旁人根本?参与不了,就连常夏,好像因为是许涵的孩子待遇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高?级病房呢,一辈子呢。 “毕竟是小涵的女儿。” 常金文?的目光有些空洞,他那?副平光镜滑落下来下一刻迅速的被移了上去,但常盼注意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总之,就拜托你了。” 常盼倒是没想到常金文?居然还是呈县人,以前过年的时候常金文?也都是跟许涵过,加上外婆四?个人,冷清的不得了。 呈现是个小地方,也托这?场“归故里?”的经历,她倒是补了不少功课,好像是禄县隔壁,高?三那?年她还跟方游去过,也发达不到哪里?去,最多搞搞乡村一日游。 她这?前任爹看起来精英十足,穿着西装还能够得着“衣冠禽兽”的标签,没想到还是小地方出来的,他话语里?透漏出来的那?点年少,倒是够常盼脑补一系列青春偶像爱情剧了。 无?非是少女许涵高?中跟同学出去旅游,因为生?活方面是个智障坐了一辆去呈县的大巴,遇到了刚从少管所出来的常金文?,看脸的一见钟情,偏离轨道的旅程,竟然把人生?也开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收获了半生?旁若无?人的爱情,结尾时却过于草率,以至于凄惶无?比。 “行了行了,”常盼一脸的不耐烦,“我都收你钱了我也说别的了。” 她的耿直过于伤人,常金文?倒也不生?气,去医院的路上常盼一直在玩着手机,常金文?偶尔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许涵很喜欢常夏,其实他不太喜欢,也许是容纳了一个骄纵温柔又敏感的许涵,他那?仅有的包容就余额不足险些负数了,虽然对常盼也很冷淡,但联系上宋香萍的时候他还是给了一大笔钱。 常盼虽然是个女孩,行事作风乖张无?比,却让他轻而易举的想到少年的自己。 也就是因为这?点相像,让他心?里?又不想去干涉,想看看任其发展,能发展出什么东西来。 到底是女孩,心?里?的软无?边无?际。 也听老太太说过常盼现在在跟谁恋爱,对象常金文?也见过,高?瘦的女人,行事滴水不漏,礼数也周到,跟常盼一比,像个极端。 来人世走一遭,每个人放在首位的都不一样,到底,还是求个心?安理得。 几天后常盼就收到了常金文?打来的款,数额不菲够她歇业小半辈子了,她到最后也没问对方到底是要去自杀还是去养老还是去缅怀他跟许涵的相遇,左右跟她无?关?。 只不过常家是彻底地散了。 多年前她被亲爹卖到那?里?,死乞白赖地长到十几岁,正主一来,被驱逐,后来又踏进半只脚,到最后,来不及抽身?,就散了。 看到常金文?的白发,她那?点恨,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人家死了最重要的人,她被赶出来,还找到了最重要的人。 跟常夏比,倒也好了无?数倍,起码前十几年吃穿不愁,后来的几年也没苦到要自杀,到现在,还得了一笔横财,还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到家的时候她匆匆的换了鞋走进去,屋内弥漫着一股蒸肉的味道,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闻上去就特?好吃。 常盼之前冠冕堂皇的减肥顿时自杀,冲到厨房就准备揭锅瞧一瞧,还没跑到厨房,就被人捞了去。 方游顺着她的包链把她拉了过去,她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本?书,说道:“别动。” 常盼瞬间泄气,“我一点也没吃,饿到变形了都。” 她那?点故意掐出来的粘腻嗓音似乎完全影响不到方游。 方游合上书,放到一边,捧着常盼的脸亲了一口?,“变形没关?系,不变心?就好。” 常盼:“……” 第68章 方?游那点让常盼不怎么敢提起的病倒是?在缓慢无比治疗, 也许是?讳疾忌医多年,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至少她没再压抑自己,想抽烟想喝酒的时候会表现出来,偶尔话特别多, 偶尔睡得特晚, 也有脾气不好的时候, 有时候醒来常盼都上班好久了。 跟风水轮流转似的,常盼以前被?方?游管的方面现在都通通管了回来。 但她自己显然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方?游压抑这?么多年,那点?真性情缓冲了没几天就成倍爆发,依旧温柔,笑着的时候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你会感觉她在打什么注意,总是?有点?不定神。 方?老板也是?有圈子的人,而且这个圈子的人常盼多半没见过,偶尔被?叫去吃饭,先回遭受一番从头到脚的眼神洗礼, 紧接着是?那些比方游还大的女人的打趣, 荤得清新脱俗, 装潢不错的空间里,穿的都极具特征的“方游朋友”, 显然有几个是?“那边”的人。 看?眼神都看?得出来, 和同伴目光交接里的有赤裸裸的感情,暧昧的光线下?投射出的不一样的晕影,照在当下?桌前闲聊的男男女女中, 混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还?有点?意思。 第133章 “方?游, ”苏雁青也在,毕竟滇城是?他们发家的地方?,这?帮某个阶段并肩走?过的同伴从五湖四海而来,理?应做个东道主?。 她悄悄的给方?游倒了杯陈酿,“小可怜,苦不苦啊被?臭丫头管着。” 方?游的现在在干什么苏雁青也知道,对方?某人被?常盼面面俱到的管教显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日子一久,觉得也有点?惨。 方?游笑了笑,背景音乐是?有些低沉的民谣,配合着当下?的觥筹交错,还?有谁谁谁路过拍肩打招呼的声,“苦啊……” 她刻意的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夏天,室内冷气很足,她穿着一件白交领的长袖,靠在吧台上,看?上去挺随意,但跟旁边的随意相比,又稍微肃了点?,倒是?非常符合她俩店的名儿,瞧着就是?管事的。 苏老板显然跟方?游走?的路线是?极端,她那点?“妖艳贱货”即便人到中年还?是?习惯性挥发,看?上去熟女无比,几年不见的朋友瞧见,知道她已经是?人.妻了还?要开玩笑的问一句:“找到小鲜肉没啊?” “滚!” 熟女苏老板撩了撩她的头发,“我从良了。” 转头跟方?游说:“我靠太?冷了吧,有必要开这?么低吗……你也太?未卜先知了,还?穿了件长的……” 说完四处瞄了瞄,“赶紧跟我喝一个,趁常盼还?没走?过来。” 方?游碰了碰她的杯,一饮而尽,“那边呢,陈姐在给她算命呢。” 她的目光落到角落圆桌的两个人,旁边围着一群吃瓜群众,常盼大概不太?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尽管这?样,还?是?一脸平静,估计是?把那点?不喜欢强压下?去了。 “陈姐真是?……”苏雁青慢悠悠的喝着,“你好点?没?” “好多了,”方?游把杯子放在一边,“其实也没什么,这?种死不了人的。” “得了吧,谁让你一年到头嘴巴跟沾了胶水似的就嗯啊哦这?三?个词,要不是?我碰见你,你会告诉我吗?” 苏老板还?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是?告诉小盼了?”方?游笑了一声,“把她给吓的。” “那小丫头可厉害了,比我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 “我问了一票本地同学,都没问出什么来。” “危楼,哪有多少人会住那里的,”一阵骚动,有个老朋友站台上唱歌去了,还?冲这?边的两个人挥挥手,方?游摆了摆手,正好对上常盼看?过来的眼神,她做了个口型,又别开了脸。 “那你都知道了,有没有想去看?一眼?” “有什么可看?的,”方?游唉了一声,“我妈太?傻,我爸太?会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反正都埋到土里了,没什么好再?提的了。” “觉得自己也挺傻的,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得想这?么多年……” 方?游低头,她交领上绣着一只鹤,看?上去质感很好,有些长了的头发垂在胸前,侧脸明明灭灭的,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难过还?是?释怀。 苏雁青揽了揽她的肩,“那就让它过去呗,反正人这?一辈子,一个人是?过,两个人是?过,一家子也是?过,都得活着,活到老,活到死嘛……” 方?游亲生父母的事她在电话里听这?位多年好友简短的概括过,刚上大学的女孩交笔友,喜欢上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男人,没过多久见面了,恋爱了,分分合合,后来她发现怀孕了,找到那个寄信的地址,发现男人不在,只留了封信让她等。 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是?太?重感情还?是?怎么样,会因为这?样一封毫无根据的等待之信轻而易举的赔上多年的光阴,什么都被?抛在脑后,苟延残喘数年,抛下?一生下?来亲爹杳无音讯的女儿,死得毫无牵挂。 “把你给厉害的……”方?游把肩上的手放回去,“这?点?人生感悟啊还?是?跟您家苟先生好好聊聊,没准写出某佛教著作?直接变成佛学大师了。” 苏雁青有些无语,虚推了她一把,“怎么了,我难得这?么感悟一下?你还?不乐意了?” “我家那位你可别提了,带着字都没认全的大吉抄佛经,还?给家里的狗都放佛教音乐,也是?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你也不是?嫁了?” 一道女声插进来,嘲讽得浑然天成。 苏雁青:“……” 她推方?游的那一下?,倒是?直接被?人家推到常盼怀里去了,也不知道这?臭丫头怎么跑过来的,就那么片刻的功夫,鬼鬼祟祟的。 “是?是?是?,以二敌一,方?游你就可劲儿欺负我这?种妇女好了……” “诶?”方?游有点?冤枉,“怎么又算在我头上了?” “算我头上把雁青姐,”常盼冲长卷发的女人笑了笑,挑衅十足,“你先生来不来啊,我最?近想买条狗,你家的挺好玩的,想问问他来着。” 苏雁青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蹦出一句:“你养什么狗,家里都猫崽子成群了……” 下?一刻,她手机响了,好像是?她的苟先生打来的,大概是?找不到地方?,苏老板一阵大吼大叫的。 常盼看?的津津有味,一会转头凑在方?游身上闻了闻,“你跟她干什么了?” 第134章 方?游:“我能?干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在头发上绑了根发带,那点?随意稍微收敛了点?,“倒是?你,陈姐给你算完啦?算出什么大财大运了?” 常盼撇撇嘴,“算出我桃花运一堆哦。” “那挺好的,可以为我分忧。” “你!” 常盼瞪了笑着的女人一眼,“干嘛,我很烦吗?” 方?游故作?姿态的思考了一阵,一脸陈恳地点?了点?头。 “那你完了!” 常盼也不顾大庭广众的,直接咬了方?游的脖子一口,白色的交领,外头套了件黑薄纱的圆领,昏暗的光线下?,远远看?着就特吸引人,虽然这?都是?方?游跟苏雁青熟人的场合,常盼还?是?觉得难以忍受旁人对方?游的目光。 无论什么目光。 这?个人像是?昙花,低调地开在午夜,却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此刻近距离看?着,那脖颈被?包得不太?严实,露出一截来,她趁着这?个机会张嘴就咬,恨不得再?吸允吸允,让旁人一看?这?“花”,就知道有主?了。 方?游不动,任由常盼又舔又咬的,她甚至还?抬了抬头,背靠着吧台,远处是?围着唱台的人,吸引了大部分的视线,尽管有人经过,相熟多年,又都是?玩得比较开的,一笑了之,还?冲方?游挑了挑眉。 方?游也笑,但马上被?常盼发现了。 蹭掉不少口红的常盼盯着走?远的女人,凶巴巴的问:“那谁?!” “在梁区认识的朋友,她结婚了,别瞎想。” 她还?一脸的“严肃点?”,活像是?常盼朝三?暮四似的。死的都能?被?她曲解成活的,常盼无可奈何,只觉得她姐这?病慢慢好起?来的过程实在有些过于折磨她,那些青春期压抑的性格慢慢复苏,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恶劣,偶尔茬她个措手不及,还?只能?认栽。 “你刚说要养狗?” 方?游手指摸了摸刚被?咬的地儿,“过分了啊小盼,有点?出血了。” 常盼嘁了一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过分,上回我那儿谁咬的,疼了一星期……” 方?游:“咳咳。” “我这?不是?合同快到期了吗,也没打算继续干下?去了,滇城也挺好的,把自己的工作?室放在这?边,跟你住一起?,每星期去看?外婆。” 常盼说的一脸认真,但显然还?在征求方?游的意见。 方?游哎了一声,“真的这?么打算?” “现在你可出名了,上回出去旅个游还?能?被?认出来,这?么突然不干 ,甘心吗?” “那有什么关系,”常盼又开始东闻西嗅,“不然咱俩异地太?痛苦了。” 她又亲了方?游一口。 然后啊了一声,“你喝酒了!” “我没有。” 方?老板一脸严肃,企图装腔作?势混过去。 但这?么一亲亲出了证据确凿,她的管家老大显然不大乐意,掐了她的腰一下?,大概是?企图屈打成招。 “你又开始骗我了。” 常某人前阵子还?客串了某部青春剧的白莲女二,哭戏唯美的不像话,现在手到擒来,眼里那点?水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到方?游心里。 方?游有些无力招架。 正巧这?时候苏雁青来了,领着他的苟先生,小苟先生跟他家狗哥哥估计被?锁在家里的,无缘这?场大人的聚会了。 瞧见这?真“狗女女”正深情对视,显然有些辣眼睛,哎哟一声,还?浮夸的退后两步,苟太?太?被?后面的苟先生抱个正着。 老夫老妻组先得一分,闹了个大红脸。 常盼:“无语。” 方?游:“漂亮。” 良家妇女携带家属显然是?来认朋友圈的,方?游也把常盼介绍了出去,她跟苏雁青也算是?走?南闯北,遇上的有好有坏,能?聚首的这?一批,都是?某段路中相当好的同伴。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时光。 等这?场聚会结束的时候,方?老板还?是?难免喝了酒,加上之前跟苏雁青豪气的一杯也影响不了她,反倒是?常盼这?个常年混迹喝酒成性圈子的人,有点?蒙圈。 把祖宗弄上了车,方?游正侧着身给对方?扣安全带,常盼问她:“你高兴吗?” 她眨着眼,显然是?强撑着不睡着,固执的等一个答案。 方?游摸了摸她的脸,亲了在她的唇角,“高兴啊。” “那就好……” 说完她倒是?闭上眼就睡了。 方?游坐在驾驶座上了坐了一会,觉得她是?真的高兴,今天她还?收到了一个特别的礼物。 藏区那个开酒馆的朋友倒是?把常盼写的明信片发给了她。 车内只有她手机屏幕的光。 红框线的明信片上,写着非常飘逸的几个字—— “方?游是?我的。” 很好笑,很孩子气,又觉得…… 好温暖。 第69章 常盼住进方游那儿的第一件决定的事儿就是给对方的卧室重新装修。 用她的话说, 那屋子冷得跟停尸房似的,大热天都能冻的哆嗦,特别是?半夜外头疏影映窗,配上沙沙的树响, 简直像鬼影浮动, 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第135章 方游听了倒是?很?想笑?, “合着我一大活人也被你默认为?死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就靠着?卧室的门框,怀里揣着?一直猫崽, 原本养在屋里的三只猫有一只不知道跟哪哪的野猫苟合了去,生下一窝黑白相间的猫崽,那白也不是?雪白,跟它们妈一样脏白脏白的,不大讨喜。还小,前阵子眼睛还没睁开成天咪着找妈,方游很?闲,当了那半个妈,那几?只小的倒是闻惯了她的味儿, 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 女人披着?半长的头发, 带着?笑?意的嗓音传进屋内自力更生贴墙纸的常盼那, 那点玩笑?也让常盼有点恼火,她的脾气十年如?一日?的臭, 这会那一卷墙纸被猛得丢在地上, “咚”得特大声,方游怀里的猫崽子哆嗦了一下,被方游顺了顺毛。 “又生气了?” 方游有点无奈, 她走?进去,正?准备弯腰去捡, 常盼从?梯子上跳下来,“别动,我自己?来!” 这几?天常小姐倒腾着?这点东西,非不让人插手,要装修联系个装修公司就好了,现在亲力亲为?,头上戴着?一顶灰扑扑的鸭舌帽,几?缕头发从?后头窜出?来,弯腰捡起那被她自己?扔下来的墙纸,把方游往外推了推,才拍了拍上面的灰。 “边儿去,带着?你的猫崽子看电视去。” 常盼觉得方游才是?无理取闹,成天有事没事撩她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干其他的事儿,空留她一身无处发泄的情绪,最后只能变扭地搞这种活儿。 “歇会吧,这都忙了一下午了,”方游伸手摘掉了常盼的帽子,常小姐那头发瞬间解除了束缚,炸成了个相当喜感的造型。 常盼哼了一声,理了理自己?到耳边的短毛,还瞪了一眼方游怀里咪个不停的蠢猫,“你看了一下午,不累啊?” 从?中午吃完饭开始方某人就站在屋外看她忙着?忙那,还能表现出?一副相当专业的样子指点一二,一会去削个水果,一会去换只猫揣着?。 常盼自己?琢磨很?久的工作室开到了滇城,合着?她那点还算小火的名气,趁热做起了出?版行业,做了本杂志,合作的多半是?大学认识的朋友,有空还是?得露个脸捞个钱,说来也奇怪,她这张美得离经叛道的脸,倒是?很?容易让人记住,前阵子滥竽充数客串的小电影,跟着?她以前摄影得来的粉丝凑在一起,莫名其妙成了她的迷。 很?是?微妙。 入了一行,即便想出?来,半只脚淌过的水也不会干,她索性半推半就,反向倒是?不错,起码有一群年轻孩子特喜欢她。 也不知道这帮小孩怎么想的,放着?笑?容灿烂的仙女姐姐不喜欢,倒是?喜欢她这种一脸反社会的人。 方游每周还是?有一两天去玉行斋搞她的作坊,回来的时候路过报亭,倒是?会顺一本她家常盼的杂志,变成主?编的常某人简介相当的高大上,跟杂志风格不太搭的摄影出?现在单开的板块里,没想到反响还是?很?大的。 以至于常盼每次看到家里桌上放着?的新杂志,都不知道说什么。 样刊她多的是?,也不知道方游为?什么非得去买。 还一买好几?本。 有天她真的问了,方游倒是?相当正?经的答道:“喜欢啊,我可是?常姐姐的粉丝。” 这句话在她这顶着?严肃的脸上说出?来相当微妙,还有学着?某板块里读者留言里的话,听起来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还是?我占便宜了?” 方游想了想,“你不是?一直在占我便宜吗?” 她当时坐在院外常盼新买的藤椅上,一脸惬意,一边篱笆上疯长的南瓜叶子跟它的主?人一样有恃无恐,常盼一时语塞,隔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哪有。” 跟方游这样几?乎一天到晚的相处让常盼终于安心下来,这里离开了市区,天一黑,好像世界只剩她们两个人,院子里旧灯微光,屋里两个人桌前闲聊着?吃饭,热气氤氲中分享一点有趣的事情。 这段始于亲情的恋爱总是?比旁人多了一点难以言明的随意,每个磕绊的相处都是?漫长一声里需要经历的磨合,好比最初,方游是?不希望常盼自个儿动手装修的。 但她这位脾气大的爱人显然不大爱听,十几?岁的这样,二十几?岁,还是?这样。 某些?方面固执的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方游本来只是?怕她累着?,见对方如?此坚持,也就算了。 卧室被“装修工”霸占,那她也只能睡到了小书房,小的实在可怜,原本的椅子被撤掉,摆了张折叠床进去,晚上两个人睡挤得有些?呼吸困难,可常盼根本不让方游有一丝睡沙发的机会,缠得让人有些?脱力。 每周只忙一两个晚上的方某人终于肯抱着?她的猫挪点位置了,她边走?边说:“不累啊,都快都饭点了,今天出?去吃吧,好像没什么菜了。” 常盼:“你不早讲!” 方游饶有兴致的看着?常盼急匆匆的去洗了个脸换完衣服化?妆的过程。 她没常盼这么臭美,重要场合才稍微捯饬捯饬,也没像常盼那么艳抹的,相比常盼适合的浓妆,她倒是?更适合淡妆,也不知道哪里练出?的手速,每回都是?等常盼要她等。 第136章 臭美的常某人弄完都快天黑了,方游蹲在猫盆边看着?那么一群猫吃饭。 活像个什么组织的老大,慈爱的看着?座下弟子的用餐。 “去哪啊?”常盼走?出?门才想起,“我最近有点胖了,得吃少点。” 方游开着?车,瞄了她一眼,非常自然的说:“哪胖?” “脸啊腿啊……” “没啊,”方游瞧着?常盼那身板,想着?常盼大概从?来没觉得自己?瘦过。 “去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菜馆。” “哪个?” “就是?那次。” “哪次?” 方游久久没有回应,常盼低着?头想了会,终于记起是?哪次了。 送常夏跟许涵去秋山的那天,她是?要来滇城跟方游见面的。 时间过的太快,翻篇也太快,让她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会后知后觉站在方游的角度思考了会,也不知道方游那天是?以什么心情赶过来的,她是?不是?坐在位置上等了好久?那一瞬间到底是?什么心情? 如?果出?了事的是?方游,我会怎么做? 不能再想了,光想想就觉得天塌了。 “要不换一家?” 常盼觉得再去吃或许会让方游心情不太好,那场事故过后清醒后第一眼她看到的是?憔悴的方游,满眼血丝,满身疲惫,很?久违的方游。 虽然很?开心第一眼看到的是?最想见到的人,但她又觉得这样的方游让她难过。 又有点窃喜。 我好像特别重要。 “你特别重要。” 常盼猛地抬头,她没想到她回忆回忆着?把话也说出?来了。 方游噙着?笑?,和回忆里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不换,就吃那家的。” 她看着?前路,表情是?少见的执拗:“你必须去,不然我总觉得我没等到你。” 订了一样的位置,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不用再等那么久,不用再次忐忑,常盼此刻坐在她旁边,要跟她一起去。 常盼感动的想扑上去一口大亲亲。 方游哎了一声,像是?知道她想干什么似的:“注意点,开车呢,等会被交警拦下来就完了。” 常盼:“……” 有时候真想咬死这个人。 滇城是?个很?有名的旅游城市,一到晚上更是?热闹,车啊人啊,每天都像是?节假日?。方游说的菜馆还真是?个不大的菜馆,连车位都不会提供,方游开着?开着?啊了一声,非常遗憾的说,“上次停的车位满了。” 常盼:“那挺远点,我们走?过去。” 但她姐显然不大乐意,还有点幼稚的盯着?那位置不一样,常盼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酸涩,她知道方游是?想重复那天的场景,那场事故肯定让她也同样不安,方游的不安和她有不一样的表现型,大概是?习惯了缄默,她的不安深埋于心,很?少有出?来透气的时候,那次她敞开的心胸,像是?对自己?做出?最大限度的坦诚了。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一蹴而就。 她挽着?方游的手进了菜馆,盯着?方游点菜的样子,订了桌但没想到先订菜的人有点不大满意,好像上次点过的一道菜这家店不做了。 还跟服务员说了好久。 说她沉默寡言,其实不是?,她啰嗦起来会把人烦死,很?多事情都又针对性,她的心事是?缄默的,她的关心又是?相当坦白的,交织在一起,无论怎么回忆,都会变成一句—— 她那么好。 我好喜欢,我爱得不行。 等方游抱着?小遗憾点完菜抬眼就瞧见常盼正?捧着?脸看着?她。 “饿了?” 常盼摇头。 “渴了?要喝什么饮料?嗯还是?喝点凉茶好了。” “没有。” 常盼摇摇头,“方游。” “嗯?” “你真好。” “我超爱你的。” 对外人冷傲的人对自己?释放爱意其实很?难抵抗,更别提常盼还眨了眨眼,她的美色向来不需要赘述,一边笑?一边比了个心。 常盼眼睁睁的看着?她姐别过头,嗯了一声。 很?难得的耳热,还假模假样地推了推眼镜。 外头是?城市街道上来往的车道,很?难有空寂的时刻。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对常盼来说是?,对方游来说,其实也是?。 她们都离开了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抛下了很?多东西,唯独把那点光阴里萌生出?来的感情死死地带着?,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弥足珍贵。 “回去的时候别忘了买猫粮。” 常盼说。 “知道。” 方游给常盼夹了一筷子菜,“你不是?不喜欢吗?” 常盼哎了一声,“以前明明是?你不喜欢的,我喂东西你还皱眉。” “那时候啊?”方游叹了口气,“因为?养活自己?的不容易了还养这些?……” “没事啊,现在养多少都没问题,雁青姐家小苟儿子说周末要来抱一只猫走?,哦对了,我问过苟先生了,他建议我养土狗……” 方游笑?了笑?,“那就养呗,也挺可爱的。” “也是?。” 第70章 今年的清明天儿挺好, 没像去年那样阴沉沉的,常盼起得很早,跟方游去了容城。 第137章 外?婆昨天晚上打电话说希望常盼能陪她去墓园看?看?许涵。 常盼没办法拒绝,老人家年纪很大了, 丈夫女儿都先她一步, 外?孙女一辈子都?得待在病房里, 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 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下常盼这个没有血缘的外孙女。 跟常盼还是第?一次去看?许涵的墓, 得知这个前任妈去世的消息,她当时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加上造成?她那样的,也跟这位有脱不开的关系,直到出院,她也没提过这茬,外?婆也没让她去看?一眼。 方游倒是来过。 墓园在容城郊外?,管理的很好,跟禄县那个脏乱的墓园相比干净得不像话, 因为清明, 来往的人比较多, 许涵的墓位置挺高的,据说是常金文精心挑选的, 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还有旁边的山峦,秋天满山枫叶,是许涵最?喜欢看?的景色。 常盼站在方游跟外?婆身后, 她没有抵触,也没什么旁的情绪, 像是来看?一个陌生人。 她已经很少?梦到小时候的情景了,像是这些过往终于翻了个篇,让她可以?从那些不太好的回忆里跳出来,关于许涵的关于常夏的,这么多年过下来,发现不幸居多,但想起来,又觉得对她自己,老天还是没下狠手。 起码她现在活的很不错。 方游搀着老太太,另一只手还提着东西,常盼走上前想自己拎,结果抬头瞧见了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依旧高大,但没以?前看?上去那么有精神气了,像是有什么支撑他的东西被骤然?的抽开,只剩下一副负隅顽抗的皮囊,在和不知名的东西拉锯着。 “那……是常先生吗?” 方游也看?见了,她有点犹豫,看?了一眼常盼。 常盼嗯了一声。 出乎方游意料的是,常盼拎着从方游手里夺过的袋子,走了过去。 “小……”方游想追上去,被外?婆拉住了,老太太按着她的手,笑了笑,“你操心什么,她都?多大了,还用得着你时刻盯着?” 没方游想的那么糟糕,常盼到底是放下了,她只不过是先上前,把袋子里的水果摆在墓前,然?后对男人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头发星白,脸看?上去老态十?足,以?往的那些冷酷像是揉进了层出不穷的皱纹里,反而添了点孤寂的人情味。 “挺久的了。” 常盼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想到你会来。” 常金文把常盼刚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水果捡了起来,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脏了就别摆了。” “我没想摆。”常盼有些无语,她站起来,把手里的塑料袋揉了揉扔进垃圾桶,“知道这位仙女不吃。” 刚扶着老太太走过来的方游:“……” “还有,我陪外?婆来的。” 还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常金文扯了扯嘴角,最?后露出了一个笑来,对外?婆说:“您来了。” 老太太对这个女婿也算是释怀了,当初常金文要?走的时候还特意上门?跟她说了一声,迁坟的事?情她没答应,但也算是相处了几十?年,对常金文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是有点唏嘘的。 方游倒是知趣的站在外?圈,看?着远方,常盼听外?婆跟常金文说话也没意思?,索性站到方游身边,一块儿看?起了风景。 “什么时候……”常盼起了个头,半天没说出后半句来。 “去看?看?妈?” 方游接了后半句。 “哪个妈?” 常盼撇头。 “年后去看?吧,反正她俩墓地不远。” 常盼嗯了一声,看?上去倒是怏怏的。 等?吃了午饭把外?婆送回去之后,方游瞧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打哈欠的常盼,问道:“这么压抑啊?” 常盼拍了拍额头,“也不是,” “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着窗外?的街道,节假日人来人往,“以?前我就不知道对着大人要?说什么,现在也觉得怪怪的,许涵……女士都?入土了,我还是没跟她说句话。” “那就别说了,你现在也是大人了啊,”方游笑了笑,“想开点,别逼自己,都?过去了。” 方游瞧着常盼苦恼的模样,“要?不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不大困。” 常盼唉了一声,“姐你知道吗?常夏以?前看?见我就恨不得撕了我……” 方游没接话,她任由常盼说着,有些事?情常盼还是压在心底,今天正好不知道戳到了哪个点,来了倾诉欲,也就别打岔了。 “她说我她命不好,爹不疼娘不爱的,还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说起来的时候满眼通红,跟我欺负了她似的,委屈的不行?,她那一帮一块玩的,劝归劝,多半还是笑她的。” “她委屈,我还比她委屈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常盼突然?提高了声调,“我连名字都?是为她取的一样,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小学要?自我介绍,格式就是我的名字叫什么,为什么叫这个,别人说的头头是道的,我反正什么也不知道……” “当时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亲生的了,但还是嘴贱,去问了许涵,”常盼顿了顿,有点自嘲,“结果她说我的名字就是盼望她亲女儿回来的意思?。” 第138章 “常盼常盼,还真是天天想着盼着了。” 方游看?了常盼一眼,她家这位正冷笑着,手里那耳机线都?快被扯断了,显然?是情绪不好。 很心疼。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方游突然?问道。 常盼愣了片刻,嘀咕了一句,“反正比我的好听。” 你妈妈起码那么喜欢你。 后面那句她不好意思?说,总觉得很小家子气。 但偏偏方游像是听出了她有半句没说,还又问了句:“有吗?” 常盼点点头。 “还没你的好听呢,”方游笑了笑,“我在我妈的摘抄本?里看?到过,有句话是\'薄游成?远游\',我啊,大概像她的一个意外?。”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带着笑意,没有半分不满。 “小盼,”方游叫她,“我也成?天想着你,想成?天看?着你。” “不管这个名字的由来是怎么样,至少?因为你是常盼,才有机会让我认识你。” 说这话的时候方游也没看?她,很认真地开着车,清明的天儿还有点凉,再过半月又该是满城飞絮了。 常盼看?着方游,看?了好久。 久到方游都?觉得有点不自在了,她问:“看?这么久,脖子不疼啊?” “不疼。” “回去之后我能看?看?那本?笔记吗?” 常盼想起那本?破烂的笔记本?,“我当初还以?为你的,上面摘抄密密麻麻的,有些很励志,有些我看?不懂,反正……感觉不太正常。” 时隔多年,她想起自己第?一天回去对方游的印象,刻板、严肃、沉默而压抑,和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有种如出一辙的逼仄感,又带着点潮湿,让人不敢去触碰。 那堆她看?起来就脏乱的本?子,随手拿起翻开的一本?,没想到多年后会触碰到一段尘封的过往。 “不正常?”方游哎了一声,“你那时候才不正常吧?” 她这句反问显然?带着点笃定,轻而易举的让常盼发觉到她的嘲笑。 “我哪里不正常了?” 要?不是顾忌方游在开车,她估计得冲上去拽着对方问个清楚了。 “嗯?没有吗?” 方游刻意忽略常小姐的表情,一脸认真的说:“你想想你那时候连成?天臭着张脸,还搞离家出走,夜不归宿……” 她倒是头头是道的,常盼喂了好几声,“够了够了啊我哪里夜不归宿了?!” “你没出去睡过?” “没有,”常盼嘀咕了声:“倒是和你出去睡过。” 方游:“……” 这点互相揭短点到为止,以?一种奇怪的氛围落幕。 到家的时候常盼还没压住那点想算账的心情,奈何回来的路上她还买了一大堆吃的东西,一推开门?,前段时间?刚由苟先生朋友那里抱来的小土狗就冲出来了,东闻西嗅的差点没窜到常盼怀里去。 常盼怀里一大袋零嘴,还提着热乎的枣糕,这会儿没办法对付这条傻狗,恨不得抬腿踹它一脚。 可惜这条狗脑子似乎不太好使,这个家里明明最?不待见它的就是常盼,它倒是喜欢的很,像是知道常小姐是把它带回来的人似的,有事?没事?就往常盼那窜,还没长到跟苏雁青家那条那么大,但也不轻。 “边儿去!” 常盼看?了眼方游,示意她把狗带走。 可惜她家大宝贝相当体贴的拿走了她怀里的东西,潇洒地进了屋,留这位小宝贝跟外?头的小土狗周旋着。 “方游!!” 方游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关了门?。 常盼最?后没办法了,忍住心痛,丢了块枣糕给那傻狗,然?后迅速的进了屋。 屋里沙发上,方游背对着她坐着,估计又抱着她的猫了。 “你太狠心了。” 常盼一屁股坐在方游边上,很自然?的把对方怀里的猫拎起来扔到一边,自己靠了过去,“居然?都?不帮我!” 方游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是喜欢的很吗,我怎么能打扰。” 常盼蹭了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刚刚肯定在厨房看?我怎么逗狗了……” 方游不说话。 常盼哼了一声,自从那只傻狗来了后,方游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那狗跟她闹,自个儿站在一边乐呵地看?着。 “不说话了?” 常盼掐了一把方游的腰。 方游嘶了一声,“有点委屈。” 她低头看?着常盼,那点眼神倒是诠释了几分无辜。 常盼叹了口气抱住对方的腰,“我才委屈呢,那傻狗还吃了我一块枣糕。” “再买就是了。” “好啊,那你明天别去搞什么体验课了,陪我逛街。” “好。” 方游答应的很快,常盼哇了一声,把方游扑倒在沙发上,“真的?” “真的。” “你太好了。” “你刚还说我不正常……” “你能不能忘记这段……” 常盼有点恼,最?后堵住了方游那点记仇。 她一向不喜欢太规矩的人,熟点的人大多都?是恣意妄为的那种个性,可当年第?一眼看?到方游,她就没觉得讨厌。 第139章 那把皱巴巴折伞下的人,抬眼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严肃,像是想努力的摆出一个笑来,但没实现,最?后变成?一句硬邦邦的自我介绍。 “我是方游,你姐。” 以?后那么多年,兜兜转转,到底还是绕不过这个名字,这个称呼。 外?头是晚风吹丛的声音,屋里是呼吸交缠的声音。 有些过于细腻的感情早在时间?的虚隙里悄无声息地滋长,终有一个时刻会开出令人满意的果。 但愿接下来的岁月无病无灾无难,平淡过完就好。 第71章 番外一 “吧嗒吧嗒……” 方游有?些渴, 她?睁开眼,就看到她妈妈还坐在床边串珠子。 有?些老旧的木结构屋子,木头都是深褐色,梅雨天气?里, 似乎连木头都被这种潮气浸透, 手一抚, 都是湿漉漉的。 室内的灯很暗,昏黄昏黄的, 还能听到嗡嗡的电流声,电线从横梁接过,被人往下拉了拉,垂在?小桌前。女人背对着她,弓着背,长发披着,手随着串珠子的动作动着。 但她的动作不是很快,没几下就要咳嗽,咳得很小心, 但因为室内过于安静, 这种喉间?溢出来的咳嗽遮掩不了, 反而给人一种大病初至的感觉。 “妈妈。” 方游坐起来,喊了一声。她?才六岁, 坐起来也是小小一只。 女人听见了转过身来, 她?生了一张清秀异常的面容,脸很小,下巴很尖, 看上去很弱气?。 “小游怎么?醒了?妈妈吵到你了?” 放下手中的东西,女人坐上床, 摸了摸女儿的脸。 “我有?点儿渴。” 小女孩看上去就瘦弱,她?睁着眼看着自己妈妈,也伸手去摸了摸女人的脸,问:“妈妈还不睡?” “妈妈等会儿就睡。” 女人笑了笑,她?笑起来又好看了几分,但因为脸色过于苍白,让人轻而易举的察觉到她?的苍白。 方游喝了水,躺在?床上看着她?妈妈串珠子的背影,眼眨着眨着睡去了。 可这样夜半串珠子的声音也没有?持续多久,她?妈妈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隔壁邻居都说?让她?妈去医院看看,可女人似乎对活着也没多大的热忱,大多时候就坐在?床上发呆,这间?租来的房子很小,连窗户都很小,方游开个窗都得踩着高?凳子,窗户外头是窄小的巷道,中午的时候油烟味飘进来,特呛人,还得关?上一阵。 反反复复的。 这里地势有?点低,雨季来的时候屋外临时搭起来的小厨房也会被涨水给?泡起来,每当这个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把那些用石块垫一垫家具,都是家境不太好的人家,依靠着这样的残屋陋舍活着,求老天关?照都是每天必须要念叨的事儿。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夏天这里不会太热,屋外铝皮桶可以放两个西瓜,对半一切,可以吃一天。 卖瓜的是个老头子,在?城里卖了好多年西瓜,也算是看着方游从小不点长成大点的小不点,连钱也会少?收些,可原本就不是几块钱的玩意,怎么?少?,也少?不到哪里去。 春去秋来。 卧床的女人依旧是那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她?捧着几本老旧的笔记本,偶尔读几首诗,方游坐在?床下的小桌上,用经常断墨的笔歪歪扭扭的写字。 她?也没去上幼儿班,识的字全靠女人零星的教导,但好在?比较聪明,吸收得很快。 九岁那年的某天,方游从学校回来,她?看到屋里坐了一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穿得也很整齐,不知道跟她?妈妈在?说?什么?,有?点囫囵,方游凑在?门外看了眼,最后还是乖巧地蹲在?天井边洗菜了。 那个外头来的女人走后,晚上她?妈妈破天荒地亲了亲她?。 鼻尖全是熟悉的味道,笼罩了那么?多年,她?忍不住蹭了蹭,亲昵的喊了声妈妈。 女人抱着她?,缓缓的说?着话,她?的普通话很标准,不像左邻右舍带着口音,字正?腔圆,“小游,你跟宋阿姨走好不好,妈妈养不了你了……” 小孩生性敏感,她?听得到夜里的低泣,也听得到邻居的碎语,压在?心头,在?脸上又变成符合年龄的不谙世事。 “你要去哪?” 她?抬头,和女人轮廓相似的脸上还是被不安笼罩。 “我要去找你爸爸。” 女人笑了,她?嘴唇很干,甚至有?点起皮,那双眼很大,笑起来时候眯成一条缝,和方游不大一样。 “那你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怀抱从头到尾都温暖,说?的话也从头到尾都平静,但到底还孩子,方游最后还是哭了。 她?身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小,缩成一团的时候像个猫崽的,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这种断断续续伴随着女人的咳嗽,成了多年后梦里翻来覆去的片段。 第二?天那个宋阿姨就来接她?了。 宋阿姨看上去比她?妈妈大好多,看上去挺亲切的,也很温暖,但就不是让她?出门。 她?走出那条看上去永远没有?尽头的小巷,走到了一个密集的居所,被那个宋阿姨关?在?铁门里的,楼道很窄,脚步声来往都很吵,她?不哭不闹,站在?铁门里,就盯着外面。 第140章 对门的小姐姐也盯着她?。 后来终于说?动了宋阿姨,她?俩成了玩伴。 妈妈说?好好活着,却?没告诉她?活着好难。 宋阿姨第一眼看上去亲切得很,但也只是第一眼,这个也没大到哪里去的家,充满了酒精的味道,宋阿姨最开始人前模样端庄,但只有?他的丈夫一回来,就撕下了那张还算和气?的皮,陈民?很厌恶方游,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小孩,他那双看上去总眯着的眼有?些阴狠,毫不掩饰那些负面的情绪。这样夜里充斥着争吵的日子也没多久,最后陈民?和宋香萍离婚了,铁门哐当一声,一个原本摇摇欲坠的家庭彻底瓦解,连带着女主人邋里邋遢,经常半夜回来,偶尔输了钱,还会动手。 小学的方游在?同?龄人里毫不起眼,她?永远沉默,尽管换了一个生存环境上课,也和原来一样不会积极发言,公开课全班都争先恐后举手的时候她?就这么?木然的坐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课,明明是个孩子,眼神依旧清澈,可总觉得过于沉闷。 她?再也没喊过妈妈,倒是每天都喊宋阿姨妈。 一开始是被逼的,被拧胳膊实在?很疼,她?胳膊也没几两肉,更疼,饱含疼痛的一声“妈”像是彻底取悦了这个怪异的女人,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没那么?难过了。 但女人的精神反复无常,她?用了五六年才试探出了一二?底线,那句“好好活下去”更像是一个诅咒,日日夜夜都在?提醒她?,连睡觉都像是在?清醒的闭眼。 她?得快点长大。 最初居住过的小巷人去楼空,据说?是要改建什么?项目,南山上的孤坟经历风霜雨雪,她?偶尔不想回家,就去坟前坐一会,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么?沉默地望着远山,冬日细雪徐徐,她?摸了摸碑上敷衍的刻字,最后又一言不发地下山了。 苏雁青一开始以为她?是个哑巴,初中开学一星期,她?就没听过这个同?桌说?话,女孩长高?的时间?也有?限,方游这个时候倒是率先起了个头,瘦高?瘦高?的,头发还有?点偏黄,光下倒是挺好看,就是太过冷淡,让人觉得欠收拾。 一天晚自习结束她?实在?忍不住,喊了声:“喂!” 她?收拾东西的同?桌转过头,看着她?。 方游这时候还没近视,她?那眼角略耷拉的眼望过来倒是把那点冷漠去了几分,多了两分无辜。 苏雁青那点想教训的心思顿时没了,她?对自己这种行为唾弃了几十秒后,非常扫兴的说?:“没事。” 方游没再说?话,背着书包就打算走了。 苏雁青看了眼,最后又追了上去,“我跟你一道走。” 前面的人倒是停下来了,回过头,非常艰难的说?了一句:“为什么??” 这下苏雁青真被吓着了,这声听上去相当难听,跟破风箱的声音差不多,加上方游说?话的时候一脸痛苦,实在?让人害怕。 “你嗓子怎么?了?” 她?这回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倒是很自然的并肩过去了。 “不小心烫的。” 方游说?完掐了掐脖子,僵硬得冲苏雁青笑了笑。 她?笑的实在?难看,走廊光不大亮,跟鬼似的。 方游也不多想这同?桌怎么?回事,她?赶着回去喝药,开学前几天宋香萍又不知道哪里受了刺激,吃完饭喝酒喝着捏着她?的下巴把烫酒灌了进来。 烫伤了她?的喉咙,还是对门裴文淑家大人带她?去的医院。 现在?说?话还是很疼,也吃不下东西。 她?这回迫不及待得想长大,当然也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好。 可惜长大实在?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初中三年,宋香萍的精神时好时坏,方游学会了反抗,也在?催债人上门的时候学会面对,可惜这种人心到底是狠的,加上宋香萍欺软怕硬的性格,还是会受伤。 她?受过最重的伤就是这个阶段了。 一个月都是头昏脑涨的,上学的时候精神恍惚,连带着形容消瘦,看上去跟得绝症差不多。 也许是过于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亦或是她?的处境在?旁人眼里都过于凄惨,左邻右舍倒是都相当帮衬,找点事儿干也会让方游帮忙,塞点工资,方游的成绩一向不错,县里都能排上号,给?小孩补点课也没什么?问题,一来二?去的,也更充实了。 她?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很清楚,高?中三年跟苏雁青岔开,但资料还是没落下,考上大学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成年后依旧家徒四壁,也没有?钱把这算是给?了她?栖身之所的妈送到医院去。 世界对贫穷的条框很多,越是贫困,需要的东西就越多,需要面对的也很多。 去雁城上大学是她?难得轻松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宋香萍破天荒地给?她?打电话,说?下个月她?的亲生女儿回回来,她?说?这句话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单纯的表达一下当时喜悦的心情。 可方游却?很复杂。 她?想:“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又想:“那是不是还得多负担一个人?” 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她?心思深沉,这责任感相反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又强调着让她?脱离现在?这个局面。 第141章 厮杀地相当激烈。 最后还是责任感占了上风。 暑假如期而至,她?跟麦香坊的老板请了个假,在?大雨滂沱的午后去接这位被宋香萍念叨了将近十几年的女儿,雨太大了,她?没骑车,一手拿着伞,一手撑着伞朝车站走去。 路上是来往的车辆,不走得远一点很容易被溅一身的水,大雨的味道很浓重,瓢泼下的县城似乎都像是被灰罩拢住,看不点光亮的痕迹。 车站永远那么?多人,无论风霜雨雪。 她?跟一堆等候的人,等候的黄包车挤在?一起,木然的望着出站口。 宋香萍大概是没记住时间?,她?占了将近一小时,才看到宋香萍发来照片里的那个女孩。 左右不齐的短发,瓜子脸,远远看着就和旁边的人不大一样。 好像跟她?站在?一起,旁人都变成了灰色。 行李箱很大,像是可以把她?整个人装进去,女孩东张西望了一会,最后还是冲了出来,旁边是蜂拥而上的黄包车,和其他接站的人,方游站在?原地,她?冷静的看着女孩走过来。 刚才打过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夹杂着嘈杂却?掩盖不了女孩声音的脆。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在?即将错开的时候,她?拉住对方,伞微微前倾,挡住了女孩头顶的雨滴。 然后很自然地把另一把伞递了过去,“常盼是吧,我是你姐,方游。” 第72章 番外二 “你快点行不行, 还?磨蹭老半天。” 杨迎雪冲慢吞吞走出家门的常盼喊,她坐在自己家车后头,一个头探出?来,气?急败坏的冲面不改色的人喊着, 配上那一头卷毛, 活像个钻出?狗洞的狗头。 “你消停消停行不行, ”常盼眼?底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 虽然收拾得挺整齐,但依旧没什么精神,她拉开车门,把杨迎雪往里踹了一脚,“谢谢啊。” “缺你这声谢啊。” 杨迎雪倒是完全没有被感谢的受宠若惊,反倒是催开车的司机快点,然后转头冲常盼说:“你差不多?几?点结束啊?” “上午肯定结束了,”常盼结果杨迎雪递给她的面包,毫不客气?地啃了两口?, “唧唧歪歪的, 还?非得都去。” “得了吧你就?去拿个毕业证还?这么烦躁, 我今天还?上一整天课呢。” 杨迎雪想起读书就?一脸菜色,大概是小时候被她妈塞进全封闭的学校过, 以至于听到“学校”两个字就?觉得两眼?发昏。 常盼没搭理她, 安安静静地把那点面包啃完,就?眯着眼?了。 天还?早,以往这个时候常盼也差不多?该去学校了, 这会中考结束,倒是闲下来好一阵子?, 成绩出?了之后还?得去拿个毕业证。 她前几?天窝在房间里看电影打?游戏,天昏地暗的,饭也不怎么想吃,总觉得特烦。 这段时间常金文许涵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什么,她也知道,无非是为了那点亲生女儿的事?儿,她那喝露水长大的仙女妈似乎像是三魂归位,稍微正常了点,把平常神经症的间接性冷淡发挥到了极致,到她这里成了冰封千里,不想搭理似乎都变成高高在上。 常盼倒是无所谓,态度倒是摆在这里,可她心里也清楚,等那位真正的“常家女儿”回来,她大概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那种紧迫感其实一直都在,压得她摇摇欲坠,头昏脑涨,以至于食欲全无,看起来活像被关?禁闭不给吃喝的人一样。 她靠着窗,眼?睛眯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杨迎雪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她,常盼本来就?白,睡不好很容易能看出?来,半长不短地头发削得倒是相当锋利,硬生生地把她艳丽的五官削出?了点锋芒来,连眯着眼?的时候都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但睫毛一颤一颤,又有点楚楚可怜。 她在担心什么杨迎雪心知肚明?。 可她也没提。 常盼这人,也有点心高气?傲,他们两家认识很多?年了,偶尔有些场合得带着常盼出?门,一家三口?站在一起,长得都不错,也不违和,说不是亲生的,其实不说也没人在意。 常盼从小到大冷着一张脸,看人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这点跟她爸倒是蛮像的。 男人西装革履,细框眼?镜下眉目也尽是冷漠,两个人站在一起,神情都是如出?一辙。 人前看上去和气?,但常盼对?常金文的厌恶又从来不会遮掩,她讨厌参加这种奇怪的大人聚会,总是喜欢待在角落里,偶尔对?许涵跟旁人的聊天嗤之以鼻,站的远远的,以一种憎恨又复杂的眼?神望着。 这种眼?神在她稍显稚嫩的脸上过于沉重,所以跟同龄人也玩不太来。 杨迎雪天生一张笑唇,跟那过于争气?的妈学得挺好,把皮笑肉不笑进化成了看起来亲近无比的笑,游走?在中年人中,格外讨人喜欢。 偏偏到了常盼这里,臭丫头眯着眼?,张嘴就?一句:“你不会笑抽筋吗?” 杨迎雪:“不会。” 她回答地很冷静,但手却伸到了常盼面前,把自己手里那杯牛奶摁着常盼喝了下去。 旁人眼?里看起来相当愉快的交往,最后以常盼全身牛奶味杨迎雪满脸牛奶结束。 第142章 梁子?是结下了,倒没结成仇,变成了奇怪的关?系。 常盼的学校跟杨迎雪的学校还?是有点距离,常盼下车后,杨迎雪想了想,还?是安慰地说:“别想太多?,指不定找不回来呢。” 可惜常盼完全不领这点安慰,回头就?一句:“就?你想得多?!”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点的中学正是上学高峰期,常盼下了车就?进了人潮,很快就?看不到了。 杨迎雪无语了一阵,最后还?是走?了。 常盼低着头,她头发不是乌黑,像是深棕色,身量不是很高,一下子?淹没在人群里。 她在学校一向不大说话,即便进了班,已经不是上课的时候,她还?是坐在老位子?上,一言不发,旁边三三两两闲聊的,杂音很多?,似乎一下子?解放,有说不完的话。 台上的三年的班主任还?是老样子?,说完了场面话,还?得听广播,下面一群人完全不在状态,闲聊状态还?有些唾沫横飞,常盼坐在角落里,她生的好看,静坐的时候像一幅画,大家对?美好总是向往一些,还?有人凑上来跟她说话。 “常盼,你高中去哪个学校啊?私立的还?是公?立的?” 说话的前面位置的女孩,她这一开口?,倒是不少人看了过来。 这个学校原本就?是私立的,大家条件都不错,这三年常盼虽然冷淡,但也能看出?家境优渥,虽然成绩忽高忽低,摸不清底,至少同她说话还?会搭理你。 换做平日,常盼肯定会不冷不淡地回答,可这几?天她心情不大好,直截了当地撇头,没说话。 这样明?显的不想搭理让女孩有点不高兴,但碍于常盼那副面容上的不耐烦,最后还?是转了过去。 高中?私立?公?立? 常盼在心里冷笑一声,觉得自己有没有念都是个问题,昨天她半夜去厨房那点东西吃,下楼的时候正巧听见常金文跟许涵在说话,大概是要找到亲生女儿了,十分亢奋,说话都比较大声。 “那什么时候把常盼送回去?” “送回去?让她自己回去就?得了。” …… 常金文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常盼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听了一会,最后也没有半点胃口?了,又冲回房间倒在床上。 她对?自己不是亲生的这点相当清楚,许涵跟她从小念到大,可常盼真准备离家出?走?的时候,又会被毫不留情的拽回来,还?真是能用一时用一时。 也不是没对?生自己的人想象过,但常金文都说了她是他买回来的,那也没必要抱有其他侥幸的念头了,哪有正常人家卖孩子?的,不是生太多?,那就?是家里一屁股债。 也没什么好多?想的,估计也是个火坑。 她年纪不大,可心思倒是很多?,房间很大,装潢也很华丽,可惜后来都被她搞得阴沉沉的,窗帘总是拉的严严实实,推开门像是只有黑夜,投影出?来的电影轮播着,地上散落的一堆漫画,还?有被撕碎的纸张,以及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 好在许涵和常金文从来不来她这里,保姆来打?扫,也不过是收拾一下垃圾,根本不会多?嘴。 不分昼夜像是不会清醒的梦,她倒是格外喜欢,只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像是她的路早就?被人设了路障,走?到一定时候,一定会被遣着回头。 回到一开始就?错了的地方。 常盼把毕业证揣进兜里,想着再不济也是个初中文凭,没得上学也不知道也怎么办,虽然没什么热情,但她还?是知道书要读的。 这场毕业典礼也是草草结束,她顶着一双困眼?在外头商场溜达了不知道几?圈,最后满载而归地回了窝。 晚上的时候杨迎雪翘了课,把她带出?去玩了,杨迎雪的朋友都比常盼大,虽然也没多?大,但还?是揣着前辈的架子?,对?常盼倒是都不错。 进了老地方之后就?开始群魔乱舞,各种鬼哭狼嚎伴随着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倒能让人暂时忘记先下的烦忧,恨不得跟着嗷上一嗓子?。 可常盼难得的放松也没持续多?久,她这会才跟杨迎雪摇了会儿骰子?,居然接到了常金文打?的电话。 她对?常金文倒是一点也不怕,肆无忌惮地接了起来,这边吵闹不堪,甚至有点听不清常金文在说什么。 她喂了几?声,干脆挂了。 常金文找她从来只有一件事?,只会问三个字—— “你妈呢?” 说得特好听,可谁都知道不是亲妈。 慢慢大了之后,常盼也没怎么喊许涵妈了,顶多?人前装模作样一会,人后爱答不理。 可没过多?久,常金文又打?过来了。 常盼皱着眉头盯着玻璃桌面上自己不断震动的手机,坐在一边的杨迎雪瞧见了,挑了挑眉,“不接?” “烦死?了。” 常盼舔了舔嘴唇,拿起一边开了的啤酒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气?,抓着手机就?出?了门。 杨迎雪盯着常盼的背影,若有所思,一边的狐朋狗友凑了上来,姑娘浓妆艳抹,跟杨迎雪动手动脚的,没过多?久就?开始开黄腔了。 走?到外面,常盼看着依旧不断震动的手机,接起后不耐烦地回:“我不知道许涵在哪。” 第143章 那边沉默了片刻,“没问你这个。” “明天你就走吧,车票我会让人买好的,你自己收拾东西。” 常盼站在走廊,玻璃的,能看到外面的小院子,这酒吧一向不怎么像个酒吧,花草倒是挺旺。 她也沉默。 半天之后哦了一声,挂了。 她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突然觉得特没出息,明知道总有这一天,做了好多年的心理准备,还是会眼角酸涩。 我好虚荣。 她这样想,另一方面又开始恐惧,未来对她来说总是一团迷雾,看似坚强的活了好多年,其实每长大一岁,她就越没安全感。 生怕猝不及防地被赶出去,又怕要一辈子面对常金文夫妇。 她很少哭,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已经没印象了,此刻像是突然开了闸,就有点控制不住,哗哗的。 走廊的尽头是洗手间,她走过去,洗了个脸。 转头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杨迎雪大夏天穿的衣服也都奇怪,短袖胸前位置有铜面狮子,脖子上也挂了个金属球,这么一撞,常盼顿时觉得额头有点疼。 “哟,哭啦?” 杨迎雪和她太熟,说话的强调都没人前那么装模作样,贱兮兮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吸鼻子的常盼,“唉额头都撞红了,我这球居然这么毒,疼吗?” 常盼:“……” 她觉得有点丢脸,愣是没抬头,就这么兀自走回去了。 包厢内依旧群魔乱舞,常盼和杨迎雪前后脚进来,刚才跟杨迎雪开黄腔的那姑娘哟了一声,冲杨迎雪说:“你是她姐啊,这么黏糊?” 今天一起玩的不止是杨迎雪的朋友,还有她朋友的朋友,生面孔挺多,常盼倒是没注意,自顾自寻了个角落坐着。 “得了吧,我可伺候不起这种妹妹,”杨迎雪嘴上这么说,又黏了上去。 常盼冷哼一声,推开杨迎雪,“我还不要这种姐姐呢,没皮没脸,哪里像个人。” 她说话刻薄杨迎雪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她一点也不生气,还凑了过去,“我没皮没脸?”她摸着自己的脸,“盼盼熊,那我这啥?” 旁边人笑得不行,“把你给牛的,一身假皮。” 又闹成一团。 常盼到底也没跟杨迎雪说,第二天她就提着东西走了。 想得倒是很决绝,走的时候自己是觉得不会难受的,可真正走了,她又觉得不舒服,不是那种仓皇,也不是不甘心,只是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居然都不知道别人和父母之间的相处到底要怎么得到,也不知道被保护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栖身之所过于冰冷,以至于安全感从未降临。 抵达的时候大雨滂沱,她望着迷蒙中的破烂县城,又陡然生出一种凄惶。 这满天雨丝,伞花朵朵,都又既定的方向,可她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算了,她想:“总得活着。”